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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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潮涌沧桑(1)

北雪南风舞,厉鬼判官龙,方过一水寒,得拜将军府。

这流转于江湖上似诗非诗的四句话,说得正是邪道六大宗师:北雪雪纷飞、南风风念钟、鬼王历轻笙、擒天堡主龙判官、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以及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

风念钟二十余年前行走江湖,凭着掌中一对飞絮环连败黑白两道数大高手,未逢对手,锋头之劲一时无二,因其性格乖张,行踪诡秘,所以被江湖人视为邪道。后来不知因何事与明将军交恶,退隐南海沧浪岛上,声称明将军一日不死就不入江湖。

随后二十多年,南风的名头虽响,中原武林却再也无人见过他的身影,似乎真的被誓言所迫,从此退出江湖。

想不到今日许惊弦却在海边遇见了南风之子风越宗,他不但将是落花宫的乘龙快婿,更是一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

许惊弦暗骂自己糊涂,落花宫主赵星霜当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誉,与各大门派皆不乏交情,落花宫地处南海偏远之隅,一家独大,给沈千千订下的亲事必然讲究门当户对,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南风。怪不得沈千千不愿告诉许惊弦他们的去向,自然是怕被沧浪岛的名头吓住裹足不前。

而风念钟给自己的儿子起名“越宗”,自是隐含着超越“明宗越”之意。

许惊弦暗忖沈千千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南风风念钟何等人物,一般人躲之不及,她却还偏偏一意孤行,妄想带自己去打跑“癞蛤蟆”,岂不是有去无回?如今沈千千已落在风越宗手里,若是自己认输,就算把她送入虎口之中了。

想到这里,许惊弦俯身拾起长剑:“胜负尚未见分晓,我还有许多本事没使出来,怎能认输?”

风越宗凛然不惧:“嘿嘿,现在大概只有半炷香的时间了,且看你还有什么手段?”目光炯炯锁紧许惊弦,只要他稍有异动,便将出手。

船身一动,饱胀的风帆鼓足风力,疾速驶离岸边。

许惊弦大感头疼,风越宗虽是个老实人,但也正因如此,任何声东击西的计策对他皆不起作用,无论使出什么花样,他就一门心思盯死自己,打又打不过,实是有些束手无策。

两人对峙一会儿。许惊弦还是第一次坐海船,风浪一起,便觉脚下无根,身体有些发软,心知拖下去唯有认输,正要奋力一搏,忽然风越宗眉间一皱,手抚额头,竟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

他还以为风越宗故意做出这种姿态,诱己出手,但见他脸上痛苦神情越发明显,不时深深吸气,不似作伪。

许惊弦忍不住关切道:“喂,你怎么了?”风越宗武功虽高,性情却是温良老实,若非沈千千的缘故,倒算是个可交的朋友。

“哼,我绝不会让你赢的……”风越宗这句话已是由唇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额上渗出滴滴冷汗,身形亦是摇摇欲倒。

许惊弦大生同情之意,心想自己本与沈千千就是萍水相逢,一时兴起方才帮她,说起来南风之子也不算辱没沈千千,这毕竟是父母早早订下的媒妁,她若真不想嫁给风越宗,自当求母亲出面,也由不得自己插手。

想到这里,许惊弦还剑入鞘:“一炷香大概已过,我认输了。”

风越宗应声软软坐倒于地,脸上犹挂着一丝笑容,看来只是为了沈千千才勉强支撑着。

许惊弦上前扶起他:“你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得了什么重病么?”

“我刚才用力过度,体内毒发了。须得立刻赶回岛上服解药……”

“你身上就没有带解药?”

风越宗不答,只是缓缓摇头。

一名黑衣人上前望了一眼,旋即回身大声喝令其余人加快速度,早日赶回沧浪岛。

许惊弦叫住那人:“你家小主人病倒了,可有什么法子治好他?”

“风公子如此发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有岛主才有解药,我们亦是毫无办法,只能尽快赶回。”

许惊弦望着风越宗苍白的面色,不由替他担心起来,怪不得他满脸病容,隐现黑气,应是毒力在肺腑中潜伏多年的缘故。

风越宗虚弱一笑:“我没事,现在只是无法运功,身体稍弱了一些,三、五天内并无性命之忧。”

许惊弦心想他直承内力全失,竟也不怕自己趁机发难,看来真是不懂人心的险恶。只要风越宗不能出手,那些黑衣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大可制服所有人后再寻到沈千千一齐离开。但望着风越宗一脸诚恳、毫无心机的模样,似乎稍动一下念头亦觉羞愧。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此去沧浪岛要多久?”

“大概也就两、三日的船程吧。”

许惊弦见船只已离岸很远,依自己的水性只怕难以游回,看风越宗气息奄奄浑若待毙,实在无法开口让他下令回航。何况沈千千独力难撑,亦是放心不下,只得作罢。无论他情愿与否,沧浪岛已是势在必行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体内毒性稍弱了些,风越宗缓缓坐起身来:“对了,千千被我点了穴道,安置在底舱中。时间过久影响身体,你快去帮她解了。”

许惊弦苦笑道:“你也知道沈姑娘的脾气,就不怕她闹得天翻地覆?你现在浑身无力,说不定还会给你几记耳光。”

风越宗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只是小时候与她见过两面,那时就不知被她打了多少次,还被狠狠地咬过一口……”

许惊弦见他痴心一片,对他生出几分敬意。开玩笑道:“你现在全无还手之力,就不怕我杀了你后再带着沈姑娘离开吗?”

“除非你把全船的人都杀了,不然我爹爹必会找到你。”

“唉,既然敢杀你,多杀几个又算什么?”

风越宗愕然:“你杀那么多人就不怕报应?既然如此,你杀我便罢了,何必多伤人命?我下令让他们绝不给爹爹泄露你的身份就是了。”

“嘿嘿,我不怕报应,你却是不怕死。”

“我本就快死了,怕不怕原无分别。”

“你放心吧,我只是开玩笑,岂会真的害你?”

“我知道,你若真想害我,又怎么会告诉我,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许惊弦报上姓名,又陪风越宗说了一会话,看他虽是毒力发作,精神萎靡,却也并无大碍,这才去在底舱中找到沈千千,解开她的穴道。

原来风越宗多年未离沧浪岛,此次入中原就是为了寻找沈千千。但沈千千行踪不定,他又缺少江湖经验,辗转数月徒劳无功,只好守在海边落花宫行船处,却恰好沈千千前去打探去沧浪岛的路线,与他撞个正着。

风越宗不料沈千千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心已有所属,你我的婚约取消吧。”他万万没想到朝思暮想的未婚妻竟会如此,一时气恼不过,当即出手,将沈千千与一众船员制住。又见许惊弦与沈千千同行,自是想当然以为他就是沈千千的“意中人”。

许惊弦原以为按沈千千落花宫大小姐的脾气,定然咽不下这口气,风越宗必是多吃苦头,却不料沈千千见到风越宗毒力发作,着急起来,反倒催促那群黑衣人尽快赶到沧浪岛。又听她一口一句“疯子哥哥”地叫唤,这才知两人本是青梅竹马,沈千千对他虽无情意,却是当作兄长一般。那一句“打跑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也是戏谑多于怀恨,自己反倒变做了局外人。

也正是因为沈千千知道风越宗对她极好,颇为纵容,所以才敢任性地带着许惊弦去沧浪岛上闹事。

风越宗只是少年时见过沈千千两次,数年不见,昔日的小姑娘已出落得美丽高挑,不由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不时地痴痴偷望她一眼,旋即又转开头去,脸上微红。

听了他两人的一番话,许惊弦才知风越宗自幼就是体蕴剧毒,只有日夜不停修炼内力、并且隔不多久便需服用风念钟特制的解药方可压制。

正是因为时时刻刻都在与体内剧毒相斗,所以风越宗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一身内功修为已是远超同龄之人。但随着内力增强,毒素反噬之力也越大,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听沈千千说出“情敌”并非许惊弦,而是另有其人。风越宗微微一怔:“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让惊弦早些下船,不要去沧浪岛了。”

许惊弦笑道:“就算只是沈姑娘的朋友,也可以喝一杯喜酒啊。”

风越宗面有难色:“实不相瞒,家父近来心情不佳,经常迁怒于家仆。若知你并非千千的意中人,恐怕……这样吧,到了沧浪岛,就仍说千千中意于你。虽然欺骗家父有违孝道,但此事事关惊弦的性命,不可马虎。”

沈千千歉疚地望了许惊弦一眼:“我倒忘了这一点,那就委屈一下你了。不过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我喜欢的人是碎空刀叶风,就怕瞒不过风伯伯。”

“这倒不怕,家父多年不出沧浪岛,除了明将军的生死,什么江湖传言也听不进去。若不是闻说明将军率军与乌槎国在西南开战,也根本不会放我离岛打探消息,这才顺便找千千回来成亲。”

“呸,谁要与你成亲……”

许惊弦越听越奇,按理说如果沈千千真的青睐自己,风念钟才应该有动杀机的理由,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其中必还另有隐情。只是当着两人的面,却不好开口询问。

风越宗稍事休息后,精神渐复,他常年与体内毒性相博,已自然生出一股抗力,只要不运内功便无碍。

三人年纪相仿,又皆是性情中人,不多时便已熟悉起来,有说有笑。许惊弦本是不惯海船,但一路上听着沈、风二人解说海上各种奇景,也不觉气闷。偶有风暴来袭,反倒爬到桅杆最高处试炼胆略,风平浪静之时,遥望海天云际,视界开阔,胸臆舒畅,对叶莺与扶摇的思念亦稍淡了几分。

船行第三日午后,终于到达沧浪岛。

离岸尚有数里,已可见到一人于礁石上相候。许惊弦料想此人定是南风风念钟,但距离太远看不清相貌,唯见他于翻涌的潮浪之中端然不动,浑如石像,一头散乱的长发被海风吹拂而起,笔直如箭,恍惚中仿佛能听见旌旗招展的猎猎风声。

尚未谋面,沧浪岛主身上那一丝宗师气度已席卷而来。

船停上岸,风念钟并没有前来迎接,仍是远望着三人。许惊弦隐隐感应到一道冷冷的目光罩在自己身上,暗自苦笑,不知若他知晓自己是沈千千“意中人”的身份后,还会是什么态度?

风越宗带两人前去拜见风念钟。但见他身材十分高大,宽额高颧,浓眉阔口,相貌十分威武,但乱发虬髯纠结于一起,似是多日不曾打理。

六大邪道宗师之中,南风是许惊弦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想不到竟是如此不修边幅。但相较于明将军的威严并重、雪纷飞的雍容气势、水知寒的含蓄低调、历轻笙的森森鬼气、龙判官的沉稳犀利,他倒更像是一个漂泊多年、经历过辉煌与沉沦的江湖汉子。

风念钟虽然面露若有若无的笑容,但他的目光中似乎天生一丝寒冽之意,虽是炎炎夏日,许惊弦被他视线触及,亦觉心头微微有些发冷,沈千千或许也有同样的感觉,除了一声招呼外并无多余言语。只有当风念钟望向风越宗时,眼神中方稍露暖意。

听罢风越宗介绍了许惊弦的身份,风念钟面上迅疾闪过一丝惊讶,立刻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看来沈千千的“意中人”也难以让他另眼相看。

风念钟先拿出一枚丹药给风越宗服下,随即淡然道:“海中风浪大,大家皆觉得疲累了吧。给沈姑娘的住处已准备好,至于许少侠,只好委屈你先与家仆同住了。”

风越宗低声道:“惊弦也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与我同住。”

风念钟道:“你才服下解药,须得早些运功化开药力,不可被人打扰。过几****自会安排许少侠的住所。”话音中听不出喜怒,却像是在发出不容违抗的命令。

许惊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好不新鲜。只怕整夜都会在沙滩上散步闲逛,风兄不必管我。”

“你闲逛不妨事,但无论是我的儿子、家仆,还是未过门的儿媳妇,都不便陪你。海中有鲨鱼,自个儿小心。”

许惊弦听出一丝敌意,但觉他目光更冷,强撑着脸上笑容不变,言语亦尖刻了几分:“前辈多虑了,晚辈只打过陆上的虎豹,天空的飞禽,正想领教一下海中怪物的厉害。”

风念钟傲然一笑:“杀两条鲨鱼算得了什么?这海上最大的怪物,是我!”

饶是许惊弦反应神速,面对这隐含杀机的威胁,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对答方不至于触怒对方。正如江湖所言,南风果然是性格乖张,极难相处。

沈千千一咬牙:“风伯伯,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解除婚约。”

风念钟浑如不闻:“喜堂都已准备好,我看过皇历,十四天后就是黄道吉日,即可完婚。”

“风伯伯……”

“就这样定了。”风念钟转身离开。

沈千千望着风念钟远去的背影,气得一跺脚,大喊道:“即便要完婚,也要等到我母亲来了才可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