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放下放大镜,卷起那张纸片,说:“华生,幸好我们今晚没有出去,我刚才做了不少事,这都是使眼睛疲劳的工作。依我看它只是十五世纪后半叶一所修道院的记录本罢了。喂!喂!这是什么声音?”随着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笃笃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和人行道边石边的碰撞声,我看见一辆出租马车停在了我们的房门前。
马车里钻出来一个人,我喊道:“他要做什么?”“看来,我们不得不在这样讨厌的天气里出门了,他是来找咱们的,快准备大衣、围巾、套鞋去吧。咦,等等,马车走了!我们不用出去了,要是他想请我们外出是不会让马车离开的。好,华生,烦劳你去楼下开门吧,因为别人早就入梦了。”
客人刚走到门厅的灯下,我就认出来了——他是年轻的斯坦莱·霍普金一位前程远大的侦探,福尔摩斯对他的工作很感兴趣。
福尔摩斯在上面着急地问:“他进来了吗?”站在楼上看到是他,他又开起了玩笑:“亲爱的朋友,请上楼来。深夜造访是不是对我们打着什么鬼主意?”这位侦探登上楼梯,雨衣反射着灯光。我帮助他脱掉雨衣,福尔摩斯把壁炉的火捅得更旺。
福尔摩斯说:“亲爱的霍普金,请过来暖暖脚吧,吸支雪茄。华生医生还要给你一剂良药——热开水加柠檬,专治在暴风雨之夜着凉。你在这个时候到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福尔摩斯先生,一点也不错,我今天下午忙得脚打后脑勺,你看了晚报上约克斯雷那件事吗?”
“关于十五世纪以后的事情,我今天全都没看。”“报上的片断不值一读,因为全不真实。我已经赶到现场去调查了一番。约克斯雷是在肯特郡,离凯瑟姆七英里,距铁路线三英里。我是三点十五分接到电话的,五点钟时我就到了约克斯雷旧居并进行了现场调查,然后乘最后一列火车到了查林十字街,又雇了一辆出租马车就一直到你这儿来了。”
“我想你还没搞明白这个案件吧?”“是的,我弄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认为事情还像我去调查前一样的不清楚,可一开始似乎非常简单而不会出错。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无目的的行凶,但令人烦恼的是我无法发现这种目的何在。有一个人死了——当然谁也不可否认的——可是,我看不出有人要害他的理由。”福尔摩斯点上雪茄,往椅背上一靠。他说:“请你详细谈谈。”
斯坦莱·霍普金说:“我已经将事实弄清楚了,但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根据我的调查,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一位年长的考瑞姆教授买了约克斯雷旧居这栋乡村宅邸。教授身体不好,总是半天躺在床上,半天拄着手杖,在住宅周围蹒跚而行,有时坐在轮椅上,由园丁推着他在园内转转。邻居很喜欢和他来往。他在那儿是位有名的学识渊博的人。他家的管家太太玛可,年纪较大而且稳重,还有一个女佣人苏珊·塔尔顿,一直由这两个人服侍他,她们名声不错。这位教授正在写一本专著。大约一年前,他开始雇用秘书。他请过两位,都不合适。第三位威洛比·史密斯先生,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人,教授对他很满意。秘书一天的工作是上午为教授做笔录,晚上为其查阅资料及下一天与工作相关的书籍。威洛比·史密斯无论是年少的时候,还是在剑桥读书的时候,品行都很好,教授十分满意。他的证明书上说他品行端正、性格温和、工作努力。正是这样一个青年,今天上午在教授的书房里被谋害。”
狂风吼叫着,刮得窗户吱吱作响。我和福尔摩斯不约而同地向壁炉移近一些。这位年轻的侦探接着有条不紊地叙述起事情的经过。他说:“教授简直是全英格兰最孤僻的人了,他家可以一连几周都无人进出。教授与世隔绝,只专注于他的研究,史密斯不认识周围的邻居。那两位妇女也没什么必要出去。推轮椅的园丁莫梯麦尔参加过克里木战争,现在从军队领取生活费,是个好人。他住在花园另一头的三间农舍里。这些就是住在约克斯雷旧居的人。还有一个情况,从花园大门到凯瑟姆至伦敦的马路只有一百码,门上有个门闩,但任何人都能进来。”
“现在我给你们讲苏珊·塔尔顿的证词,只有她还能说出一点当时的情况。案发时间是在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那时她正在楼上的卧室里挂窗帘。考瑞姆教授还没起床,因为每逢天气糟糕,他都会躺到下午才起床。女管家在房后忙着干活儿。威洛比·史密斯在他的起居室里。这时她听到威洛比走过过道,下楼走进书房,书房正好在她脚下。她没有看见他,但她十分熟悉威洛比那有力、急促的脚步声。她没有听到关上书房门的声音,不久,就从下面的书房里传来嘶哑绝望的、不男不女的古怪的叫声,同时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声音之大,震得整个旧房子都在晃动,随后又寂静无声了。苏珊听得毛骨悚然,隔了一会儿她才壮着胆子下楼去察看。书房门被关上了,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威洛比在地板上躺着。开始她并没看见伤处,就过去想把他扶起来,猛地发现他的脖子在往外淌血,脖子上有一个不大但很深的伤口,颈动脉被刺穿了。凶器是一把小刀,是教授书桌上用来封文件用的,刀柄是象牙做成的,刀背非常坚硬。”
“开始时女仆以为史密斯已经死了,在她用冷水瓶往他的前额上倒水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开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教授,是她。’苏珊保证这是威洛比说的原话。他曾艰难地举起右手似乎还想努力说什么,但突然放下手死了。”
“这时女管家已经到了现场,但是她迟了一步,没有听到威洛比临终的话。她让苏珊留下看着尸体,自己跑到楼上教授的卧室。教授正在床上惶恐不安,因为听声响他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马可太太说得很肯定,教授还穿着睡衣,莫提迈尔通常是十二点钟来帮助教授穿衣服。教授说只听到远处的叫声,对其他事则是一无所知,他也无法理解这个青年的遗言:‘教授,是她。’但在他看来这是神志不清的呓语,教授认为威洛比与人素无仇怨,无法说通这件谋杀案的死因。他当机立断吩咐莫提迈尔去叫当地警察。当地警长把我找去。我到那儿之前,一切东西都保持原状,并且警长还严格地规定不许人们从小道上走近那所房子。福尔摩斯先生,这件案子是发挥你能力的机会,万事俱备了。”
我的朋友带着微笑幽默地说:“万事俱备了吗?还缺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我们先听听你的意见,霍普金先生,你怎样看待这件谋杀案?”
“福尔摩斯先生,先请您看看这张草图,这上面标着教授书房的位置及其他相关处所,看看这个你就会明白我的侦查情况。”他把那张草图铺在福尔摩斯的膝盖上,我站起来,走到福尔摩斯身旁,从他的背后看着这张图。我把它抄了下来。“这张图只画了个大概,不过你可以听我给你讲出来,再加上你的想像,就八九不离十了。假定凶手走进书房,可他又是怎么进去的呢?只有从后门进来,经过花园的小道,直通书房,这是最近的路。凶手也一定是由来路离开的,因为苏珊在她下楼时就锁上了书房的另两个出口。还有一个出口是通往教授的卧室的。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我马上就检查了花园的小路,我想多雨的天气,泥泞的小路上肯定会留下脚印。”
“但我发现凶手很谨慎、老练,小道上看不出足迹。不过很明显,有人沿着小道两旁的草地边走过,草被踩倒了。这一定是凶手干的,因为夜里就开始下雨。而园丁和别的人,当天早晨都没去过那里。”
福尔摩斯说:“等等,这条小道通到什么地方?”“通向大路。”
“小道有多长?”“一百码左右。”“大门近旁留下了哪些痕迹?”“可大门旁都是砖路。”“那么,大路上有什么痕迹吗?”“大路上全是稀泥。”
“真不走运!那么草上的足迹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呢?”
“不知道。因为足迹太模糊了,很不明显。”福尔摩斯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说:“的确,大雨一直在下,风刮得也很猛,分辨脚印可能比我看那张纸片还要困难,这是无计可施的。霍普金,当你感到已经束手无策的时候,你准备如何做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我还是了解了一些线索的。我敢肯定是有人从外面小心地走进了屋内,我还检查了过道。过道铺着椰子毛编的垫子,垫子上没有什么痕迹。从过道可以进入书房。里面家具不多,主要有带固定柜子的写字台,柜子有两排,全开着抽屉,中间是一个锁着的小柜,抽屉大概经常开着,里面没有贵重的东西。小柜里有些重要文件,但是不像是被翻弄过的。教授对我说没丢什么东西,看起来的确也没丢什么东西。”
“这个青年的尸体靠近柜子的左边,图上已经标明。刀子是从后面扎进脖子的右边的,所以不可能是自杀。”福尔摩斯说:“除非他摔倒在刀子上。”
“是的,这个想法我也有过,可是刀子是在离尸体几英尺外的地方发现的,所以这是极不可能的。当然,死者自己的话也可以做证。此外,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握在死者右手中。”
斯坦莱·霍普金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取出一副金边夹鼻眼镜,一端垂着一条断成两截的黑丝带。他说:“威洛比·史密斯的视力很好。这副眼镜很可能是从凶手的脸上或是身上夺过来的。”福尔摩斯接过眼镜,带着极大的兴趣玩赏起来。他将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四处张望又走近窗户向外看看,然后走近灯光下,再次观察它。最后,他哈哈地笑起来,坐在桌旁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扔给对面的斯坦莱·霍普金。
他说:“对你我只能帮助这些,或许有点用处。”霍普金大声地念道:
寻找一位贵族打扮的妇女。她面容刻板,鼻梁较宽,眼睛紧挨着鼻梁,额头上有皱纹。此外,她肩膀也许很窄。据观察,她在最近几个月内至少两次到一家眼镜店走过。她近视度数很深,在城里仅有的几家眼镜店里寻找,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霍普金表情惊异,我也跟他一样,而福尔摩斯只微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得出以上的结论是很容易的。眼镜是最有力的证据,何况这又是一副特别的眼镜呢。根据眼镜的精巧及死者最后一句话推测,这是一位女士的眼镜,而一个带金边眼镜的人肯定会注意自己的穿着。眼镜的夹子很宽,表明她鼻梁也很宽,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有短且粗的鼻子。我的脸型很长,但我的眼睛还不能对上镜片的中心,可知她的眼睛紧挨鼻子。镜片凹陷,度数极深。这样总眯起眼睛看东西的人,久而久之就会导致前额、眼睑及肩膀发生变化。”
我说:“是的,我能理解你的推论。可我怎么也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她两次去过同一家眼镜店。”福尔摩斯把眼镜摘下拿在手中。
他说:“你们看,眼镜的夹子衬着软木,保护鼻子不被压痛。这里,一块软木显得很旧,可是另一块是新的。显然这是新近换上去的。而这块旧的软木,我认为装上不过几个月。两块软木一模一样,所以我推测她两次去过同一家眼镜店。”
霍普金羡慕地说:“天啊!太妙了,所有的证据全捏在我的手中,但对此我却束手无策。现在我得考虑去伦敦各家眼镜店看看。”
“当然,你是应该去的。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没有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我们盘查过所有在那条大路上或是火车站出现的陌生人,但一无所获。令人伤脑筋的是这件谋杀案的目的,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那我可是无能为力了。你是不是要求我们明天去看看呢?”“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能去的话,那太好了。早晨六点钟有从查林十字街开到凯瑟姆的火车,八九点钟就可以到达约克斯雷旧居。”
“那我们就乘这趟火车,这个案件的某些方面的确令人感兴趣,我愿意研究一下。快一点了,我们最好睡几个小时。你在壁炉前面的沙发上睡,不会感到不舒服的。明早我还来得及用酒精灯为你煮一杯咖啡。”第二天早晨,风已经停了。我们动身上路时,天气依然十分寒冷,冬天里的阳光枯燥地照在泰晤士河及其两岸的沼泽地上。经过一段令人厌倦的路程,我们在离凯瑟姆几英里远的车站下了火车。在等候马车时,急忙吃了早饭,所以一到约克斯雷旧居,我们便马上着手工作,在花园的大门口有一位警察在等候我们。
“威尔逊,有什么消息吗?”“先生,没有。”“有没有人报告发现了陌生人?”“没有。昨天火车站无生人进出。”
“你问过旅店和其他一些可以住宿的地方了吗?”“问过了,先生。一个和谋杀相关的人也找不到。”“这里离凯瑟姆很近,有人待在凯瑟姆或是去上火车是不会不被注意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那条小道。我肯定昨天小道上没有足迹。”
“草地上的足迹是在小道的哪一边呢?”“先生,这一边。在小道的花坛之间的很窄的边缘上。我昨天看得很真切,今天就没了。”福尔摩斯弯腰看着草地,说:“是的,有人经过这儿。这位妇女走路很轻,否则,她会在小道上留下痕迹的;如果在小道的另一边走,就会在湿软的地上印上更清楚的脚印。”
“是的,先生,显然,她非常冷静,思虑周密。”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