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国的汽车——从天而降的汽车城——那达慕的赛马场——志费尼和丘处机笔下的蒙古节日——鲁不鲁乞笔下的马奶酒——蒙古国带灵性的马匹——蒙古国的雨季和坏天气定律——成吉思汗早期蒙古草原的部落分布——几个小城市——食品问题——警察来了——成吉思汗的祖先和童年——札木合——统一蒙古东部
第二天是7月12日,我被外面的汽车声吵醒。
天亮不久,太阳悬在乌兰巴托的上方,照亮远方众多火柴盒一样的房屋。天空湛蓝清澈,只有几片闲云飘浮在空中,云片随着温度的升高在逐渐解体。
此刻吸引我的已不是乌兰巴托的城市,而是从市内冲出的汽车。在来这儿之前,我总以为蒙古是个以马匹和畜力为主要迁移手段的国度,但当我走出帐篷时,却发现道路上满是汽车,各种各样的汽车。有俄罗斯的长相怪异的小客车,也有日本车。日本车占了绝大部分,不乏各种豪车。它们首尾相连,道路上车水马龙,一刻也不停息。
由于前一天是那达慕节,大批的人驱车到首都游玩。那达慕运动会要举行两天,今天才是第二天,奇怪的是人们却纷纷开车离开了乌兰巴托。
我猜想大会虽然是两天,但也许就像是我们的春节一样,只有初一是欢聚,到了初二,人们就要开始串门,或者离开了。这些出城的大军显然是那些到乌兰巴托凑热闹的人,现在正返回家去,全蒙古国的车都凑在了这儿,才显得这么拥挤,让我惊讶。
我收好帐篷,骑车并入了庞大的车流。
翻过第一个小山口后,乌兰巴托已经消失在山后无法看到,山口上有一个小型的塔,树了两根缠满了彩带的杆子。在西藏时,藏族人喜欢在山口附近堆放石头,并在过山时大叫“啦索罗”。在蒙古国看见的景象仿佛让我回到了中国西藏。
汽车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堵车的势头。蒙古国的国土面积是中国的六分之一,而人口只有300万,是世界上最地广人稀的国度之一。但就在城外的路上(还不是城市里),出现了堵车,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除了堵车之外,车祸也出现了。对面开来了一辆鸣笛的救护车,在一个岔路附近,有一辆越野车掉到路边的沟里了,情况并不严重,但有人受轻伤。一位妇女正抱着吓坏了的孩子,几位老人在互相安慰着、庆幸着。
几个警察在指挥着交通,似乎把车流全往一条向北的岔道上赶,向西的大道上却很少有车了。我以为警察是在分流,不让人们走西方的路。我骑到警察面前问哈拉和林怎么走,他大概没有听清,随手指了指北方让我跟着车流走。
事后,我才知道警察并非在分流,而哈拉和林应该向西走。我实际上走错了方向。但我并不后悔。骑车向北几公里之后,已经到了一个小山的顶端,从小山向北望去,见到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在远处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更神奇的是,如果仔细看,这个城市竟然没有一座永久性的建筑,它一半是由汽车组成,另一半是帐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座临时性的城市,只存在一两天,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体会到这种城市的神奇,才能明白游牧民族的真谛。
在阳光下闪光的就是那上万辆的汽车,我早上看到的巨大车流都开到了这里,在空地上一行行停得整整齐齐。警察在指挥交通。停好车后下来的人们带着行李和吃的,到谷地的另一侧搭上一个小帐篷。帐篷区里人头攒动,小商贩来回地做着生意,在帐篷区的边缘还有专门的饭店区,里面也挤满了穿民族服装的蒙古人。
在一座小山的另一侧,升起了巨大的气球。那儿才是此处的主角: 那达慕的赛马场。
蒙古国的那达慕大会除了在乌兰巴托比赛摔跤之外,还包括设在不同地方的射箭场、赛马场。作为马背上的民族,马匹就像是蒙古人的另一半灵魂,赛马也以它的观赏性和实用性成了那达慕最热闹的会场。
那达慕的赛马场在乌兰巴托以西的空地上,而我误打误撞恰好找到了这个一年中最热闹的所在。
在我来蒙古国之前就有人提醒我,如果要了解这个国度人民的精神,一定要看一场他们的赛马。这里不仅可以观察赛马本身,还是了解当地人生活方式的最好地方。根据各种记载,游牧民族的城市大都是由移动的马匹、帐篷组成,也许这里今天还是城市,第二天就变成了草原,人们离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我现在见到的景象,除了汽车是最近100年才有的之外,其余的一切活动都已存在了上千年。
在蒙古帝国时代,蒙古人就以这样的活动著称。一旦到了节日或者庆典,大批的蒙古人骑着马赶着车来到现场,草原上立即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哪怕是大汗登基的场合,也绝非是一片严肃,蒙古人总是把选举和狂欢结合起来,在会场上充满了酒精的温度,加上射箭、骑马等竞技,以及私下里的宴饮和游戏,构成了蒙古人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在这里,人们很难把政治、经济和欢乐区分开。
蒙古人征服中亚后,中亚人志费尼写了一本史书《世界征服者史》。这本书属于较早记录蒙古人历史的书籍,其中大段大段地记载了蒙古人的政治性宴游活动。
根据志费尼的记载,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儿子窝阔台继承了合汗之位。在选举期间,除了讨论窝阔台的继承问题之外,也是成吉思汗家族难得的聚会机会,于是人们聚在一起畅饮了40天。当然,这40天里除了饮酒和讨论政治之外,也免不了体育竞技。流传到现在的一块成吉思汗时期的石碑上,记载了一位可能是他女婿的人,在这样的盛会中射箭获胜的故事,那人为了庆祝甚至专门刻了石碑,才将此事流传到了现在。
志费尼更是花了大量笔墨记载窝阔台灭掉金国之后,举行第二次全蒙古大会时的热闹场景,从他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蒙古人是如何把政治和享乐、经济结合得如此完美: 慷慨如哈惕木,仁爱如忽思老的皇帝,征服契丹而安心后,凯旋返回他的驻地;他遣往征伐世上诸国的王公、异密,也达到他们的目的和目标,怀着胜利的喜悦,班师回朝。这时候,他目光远大,再次召集他的诸子和族人,跟他们共同商讨,以确保新旧札撒和法令的实施,再遣师征伐宜于攻打的国家,并且让王公及军士、贵人和贱民,分享他的春雨般的恩赐。因此,他遣使宣召他们,他们就都离开他们的驻地,前往朝廷。在……年,当大地变成了一座伊剌木园(Iram),花瓣因云采的博施,宽宏大量如国王的气魄,诸天的眷顾使人间披上五颜六色的衣袍,树木和枝叶饮下幸福和绿色的汁液——春天用露珠调制的花髓,替它的邸第织一件花缎衣裳。天空在它上面倾落泪珠般的细雨,它在清晨代替群星,露出笑容,披一件绿袍,其刺绣饰有罗勒花,缀一颗黄珠而显得富贵。
——众王公抵达合罕的宫廷。这次盛会,好比与明亮的满月幸会的昴星,绚丽光灿。正是,他们在长期分别后重聚在幼发拉底河畔。
他们使族人的牧地再变肥沃,使调情的花园芳草如茵。前来的尚有很多那颜、异密、大臣。
世界的皇帝很尊崇礼敬地欢迎他的兄长和叔伯,而对他的诸弟、子侄,如同他的子女,甚至,如同他的片片心肝,他示他们以殊恩宠幸。接连一月,他和同心同德的族人一起,在举世无双的亲属的扶持下,不分朝夕、晨昏,尽情宴乐,饮干貌美侍儿递上的酒杯。他们心里渴望虚幻命运的果实和花朵,也就是说,享受人间的欢乐。与会者及宫内的人,在合罕皇恩的庇护下,过了几天美好愉快的日子,这有神的力量和行动所支持,而且符合我在哈剌和林听见的如下的四行诗: 啊,人生确实仅有寥寥数天的光阴,即使整个世界帝国,对这寥寥几天又有何意义?
尽情享受你的一份生活吧,因为这寥寥数日即将消逝。然后,一如既往,按照惯例,合罕把国库大门打开,这大门从未有人见它关闭,把第一次忽邻勒塔以来从各地征集的珍宝,统统赏给所有与会者,有族人,也有百姓,像春云用雨水滋润草木,赐给大小人物。在不幸的时刻,你的手指倾泻着施舍物,大地的子民因淹没在其中而大声呼救。商人、投机者、寻求一官(a'mal)半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都达到他们的目标和目的后归去,他们的愿望和要求得到了满足,而且所得倍于所求。多少穷人富裕起来,多少贫民发财变富!每个微不足道的人都变成显要人物。志费尼的语调充满了诗意,将蒙古统一帝国时期(分裂成四大汗国之前)最富有情调的一段时光展现在我们面前。成吉思汗的创业期是艰苦的,而第三任大汗贵由之后,则充满了家族内斗和阴谋,只有第二任大汗窝阔台时期的蒙古帝国,已经褪去了那股蛮劲儿,又没有因为兄弟情尽而人心涣散,这时候的宴乐也是最华丽的。
除了志费尼的记述之外,我们还有一位来自中国的记录者,道士长春真人丘处机。与伊斯兰文化的华丽铺陈不同,汉语文献以简洁干练出名。但不管如何简练,《长春真人西游记》还是记载了当时蒙古人的风俗。
丘处机在刚进入蒙古草原不久,就目睹了一次蒙古贵人的婚礼。书里记载蒙古人如何把一次婚嫁变成了宴饮的机会: 五百里内首领,皆载马湩(即马奶子,马奶酒)助之。皂车毡帐,成列数千。短短20个字,却与我见到的景色多么相似!如果将汽车换成马匹和马车,就完全一致了。
眼前的汽车也是“成列数千”,在警察的指挥下,人们把汽车一排排停好,而在不远处的帐篷区也显得错落有致,保留着上千年的风俗。
还有马奶酒,几位老人带着大桶装着酒,在路边叫卖。在抵抗住前一天的诱惑之后,我终于没有通过今天的考验,买了一瓶马奶酒。在世界上,大部分的酒精饮料都是利用植物性糖分进行发酵,只有马奶酒是利用动物性的糖分发酵。喝不惯的人,会觉得它只是一种非常酸的白色液体。但在古代的蒙古草原,当葡萄酒和中原地区的蒸馏酒还没有到达这里的时候,醉鬼们只能利用马奶酒来产生眩晕的感觉。
蒙古帝国第四任大汗蒙哥时期,法国国王圣路易(路易九世)曾经派遣方济各修士鲁不鲁乞前往哈拉和林拜见蒙哥。鲁不鲁乞以其无与伦比的观察能力为我们记叙了他在蒙古帝国的见闻。他甚至专门辟出一章来讲马奶子的做法: 忽迷思,即马奶,是用这种方法酿造的: 他们在地上拉一根长绳,绳的两端系在插入土中的两根桩上。在九点钟前后,他们把准备挤奶的那些母马的小马捆在这根绳上。然后那些母马站在靠近它们小马的地方,安静地让人挤奶。如果其中有任何母马不太安静,就有一个人把它的小马放到它腹下,让小马吮一些奶,然后他又把小马拿开,而由挤奶的人取代小马的位置。
就这样,当他们收集了大量的马奶时——马奶在新鲜时同牛奶一样的甜——就把奶倒入一只大皮囊里,然后用一根特制的棒开始搅拌,这种棒的下端像人头那样粗大,并且是挖空了的。当他们很快地搅拌时,马奶开始发出气泡,像新酿的葡萄酒一样,并且变酸和发酵。他们继续搅拌,直至他们能提取奶油。这时他们尝一下马奶的味道,当它相当辣时,他们就可以喝它了。人在喝马奶时,感到像喝醋一样刺痛舌头;喝完以后,在舌头上留有杏仁汁的味道,并使胃感到极为舒服。它甚至使那些不具备一个非常好的头脑的人喝醉了。它也非常利尿。鲁不鲁乞记载的一个数字可以说明蒙古人对马奶子的需求量。金帐汗国的开拓者拔都一天至少需要3000匹马的马奶子,由30个人专门为他供应,每个人至少要保证100匹母马的供应量!
帐篷区的孩子们打着排球、放着风筝,大人们练习着射箭、准备着午餐。恋人们牵着手、穿着漂亮的衣裳,有的显得羞涩,有的落落大方。
在来蒙古国之前,我对蒙古女孩的印象往往是一样的,大脸庞,眼睛较小、距离开阔,身体微胖,如果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并非最佳,但从繁衍和劳作的角度,世界上恐怕没有别的民族能超过蒙古女人。但来到这儿才意识到这样的看法很片面,大概几百年来,传教士们、道士们、将军们都在不厌其烦地向我们灌输这样的观点,但实际上,漂亮的蒙古女孩到处都是。她们的容貌颇为动人,身材强健却不粗壮。
太阳升得更高时,更多的人向着赛马区跑去。
所谓赛马区,是一片在山后的小平地,人们在那儿设了一条跑道。跑道的两侧拉上了绳索,绳索旁是免费的观众席,由木板临时搭成,绵延上千米。几层的观众席上已经挤满了人。由于我的自行车没地方放,只能扶着车站在观众席旁的绳索旁观看,过了一会儿,自行车上已经挤满了兴奋的孩子,他们有的坐着,有的冒险站在车座上,还有的在下面不断地催促着上面的孩子下来好换人。
赛道上来了十几位骑手,他们有的穿着传统的蒙古族服装,有的穿着成吉思汗时期的战士服装,有的穿着现代的军人礼服,这样的一支队伍给人穿越时空的感觉,将上千年的历史串了起来。
接着是远处穿着粉红色衣服的仪仗队。最后,比赛开始了。最初进行的是射箭比赛,骑手们必须在跑动中从马上将箭射到靶子上,再从背后抽出更多的箭,重新搭弓,瞄准前面的箭靶。一路上动作必须一气呵成,否则就可能错过几个靶子。除了单人的射箭之外,还有双人射箭、障碍赛等等。
当骑手们从马上下来后,显得是那么普通,仿佛是老实巴交的邻家大哥,但骑到马上却英姿飒爽,让人不禁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