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二连浩特——丝绸之路和草原通途——霍去病和李陵——“抢劫”的结局——带有变形功能的墨镜——乌兰巴托的那达慕——苏赫巴托广场上的骑马像——革命是如何影响哲布尊丹巴转世的——放弃东线——离开乌兰巴托——第一次迷路——彩虹下的乌兰巴托
7月10日,深蓝色的夜幕笼罩着大地,我们的列车到达了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
由于蒙古国和中国的列车轨道宽度不一致,列车在这儿需要更换车轮,整个更换过程需要三个多小时。为了给旅客节省一天的停留时间,列车将会在零点整进入蒙古国,由蒙方加盖11日的入境戳。
在列车停留的时间段里,中国警察先上火车收了护照去盖出境章,而旅客们可以选择下车逛一逛二连浩特,或者留在火车上休息,巨大的起重机会把车厢整列吊起,换上新轮组。
和我在同一车厢的一个英国小伙子,还在上大学,利用假期到中国和蒙古国旅行。我们决定在进入蒙古国之前,下车去二连浩特市内看一看。
这次旅行让英国青年大吃一惊。之前他只去了北京和上海,心里对于中国的印象只是外滩那丛高耸的楼群,以及北京街头涌动的人头,但在二连浩特他仿佛进入了童话或梦中才有的二次元空间。
随着城市的改造,小小的边境城市二连浩特也变得楼宇林立,到了夜里更是到处霓虹闪烁。但是,这一片浮华的夜景却缺少了主角: 人。大部分的街道上即便有再多的灯光,街道上行走的人却很少,由于那天天空中飘落细雨,整座城市更显得冷冷清清,如同一座“鬼城”。
在日本动画片《千与千寻》中,千寻随着父母来到了一处空城,繁华却空无一人,带着浓浓的妖气,到最后,果然千寻的父母中了魔法。英国青年在夜间的二连浩特找到了动画中的感觉,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即便是中国的中小城市,在地皮财政下也大都经过奢侈的开发,建立了一系列超前的宏伟建筑群。但不计成本的开发却抬高了住房的价格,人们买不起房子了,不合理的规划让住宅区远离商业区,使商业区更显萧条,我们眼前的二连浩特就是这样一个极致的例子。
三个小时后,我们再次上了火车。换过轮子的火车向着蒙古国境内开去。由于是夜间,我们都看不清外面的景色。盖过出境章之后,火车进入了蒙古国茫茫的戈壁之中,我们在有节奏的摇晃中进入梦乡。
中国历史上,有一组著名的道路连接着东方和西方世界,后人为这一组道路起名叫丝绸之路。之所以称它为一组,是因为丝绸之路实际上有几条,最初人们常走的是南线,也就是在新疆南部,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端(同时也是昆仑山北方)的一连串绿洲前行,经过喀什噶尔和塔什库尔干进入中亚。之所以这条路发展最早,是因为这条路最靠南,距离当时的长安最近。在南线流行时,新疆北部和中部还被认为是蛮荒之地,中原人不敢进入。
后来,随着地理知识的增加,人们又开始频繁地使用丝绸之路的北线,也就是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北段(同时也是天山的南侧)前行。从南线发展到北线,已经意味着巨大的进步。
之后,丝路的天山北道开通,人们能顺着天山北侧和准噶尔盆地的南沿向中亚进军,这又比前两条路更加靠北,也意味着中国人活动范围的进一步扩大。
但到这一步,传统意义上中原人参与的丝绸之路就停滞了,再也没有向北发展。可以说,丝绸之路如同历史上一个狭窄的窗口,中原人只能通过这个小窗口保持着和西方世界的联系。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丝绸之路的北方还有一条宽广的“高速公路”和西方相连,这就是宽阔的中亚草原。这条草原地带气势磅礴,涵盖了今天中国新疆北部、蒙古国和一部分俄罗斯以及整个中亚。从古至今,游牧部落的马队就在草原上驰骋,从中国东北的兴安岭,到欧洲境内的南俄罗斯草原,就是游牧民族天然的草场和宽阔的通道。和这条通道比起来,丝绸之路显得那么寒酸。
这条通道唯一的阻碍,就是亚洲和欧洲分界线乌拉尔山。这条山脉如同从地底冒出来的,将广阔的大平原一分为二。不过乌拉尔山并不算高大,而且它的南部并没有抵达里海,在咸海和里海中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游牧民族的马队如同海潮一样顺着这个口子你来我往。
但中原人却被排斥在这条“高速公路”之外,原因是: 公路属于游牧民族,定居文明无法渗透,也无法生存。结果,历史上的中原就被北方的蒙古高原和西伯利亚、西北方的新疆、西南方的青藏高原死死地围住,与西方的交通异常艰巨和困难。
另外,北方“高速公路”还被若干地理特征与南方的中原隔开,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系列的戈壁和沙漠。
在中蒙之间就有一片巨大的戈壁地带。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条戈壁如此难突破,很少有人能穿过它。
汉代时,有一个青年将军做到了,他叫霍去病。霍去病最远到达了哈拉和林所在的鄂尔浑山谷,并在山谷旁的燕然山(即杭爱山)刻下了自己的名号。之后的李陵也试图越过戈壁去进攻匈奴,却落得被俘名败的下场。投降之后的李陵果真到了匈奴的王庭,只是这时候他已经和中原的历史无关了。
当我进入梦乡时,火车就在戈壁中行驶着,出乎意料的是,我梦见了当年的李陵,他代表着一种宿命的力量,让人感觉到人与命运和自然较量时显得多么渺小。而我想挑战的就是这恶劣的自然,在前面还有数千公里的路程等待着我。
醒来后,列车已经开过了戈壁,到达了草原区。我正式进入了这条著名的“草原高速公路”。与南方中国境内的山峰相比,由于风力的作用,蒙古国的山大都显得浑圆,起伏不大,列车在山区优美的曲线中缓缓前行。
如果要在世界上选择一处地方,要求此时人们的生活方式与800年前最为接近,也许蒙古国可以列为候选之一。实际上,除了列车、铁路和电线杆,以及偶尔出现的一两段公路,其余的景色大概与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同样是起伏的山川、绿色的草原、缓缓的流水,人们还是住在蒙古包里,骑着马,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和安逸。
在接近乌兰巴托时,周围才突然出现了几处木条或者石头的房屋,接着列车随着山势一拐,一个宽敞的河谷出现在眼前,乌兰巴托如同变出来一样耸立着。这座蒙古国的首都已经是一个颇为现代的大都市,居住着100多万人,就像是一个现代奇迹坐落在古代的草原上,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列车进入了城市,在进站前减速时,铁路两边已经满是盛装的蒙古国人。当天正值蒙古国最大的节日——那达慕节,在这一天,蒙古国各地都会举行那达慕体育大会,除了炫耀蒙古国健儿的强壮之外,也是人们游玩放松的好时候。铁路正好位于首都的那达慕体育馆和市中心之间,密集的人流恰好被到来的列车截断,在路边等待着。我们都已经跃跃欲试,准备下车后前往那达慕大会的现场观摩。
然而,就在这时,我遭遇了进入蒙古国后的第一难: 自行车取不出来。当时的情况在本书的开头已经叙述,这里把故事的结果写出来。
由于我强行从仓库把自行车推了出来,还想向保管员行贿,保管员立即毫不犹豫地抓起手机报了警。
没有呼啸的警车,但警察却真的立即赶到。
一位胖警察在一分钟之内就按着腰里的枪出现了。警察局就设在旁边的楼里,出勤方便,我的“抢劫”闹剧迅速落幕,我束手就擒。但是,且慢……
胖警察看见我时,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原来,最初我找不到仓库在哪儿的时候,询问的警察叔叔和他是同一人。当时他的礼貌和我的微笑给彼此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我们已经算是熟人了。
在他犹豫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不仅不会被抓起来,相反,机会来了。由于他会一点儿英语,我连忙比画了个“一”,告诉他我只有一个月的停留期,为了加强自己的可信度,我掏出了护照让他看签证上的时间。我又告诉他,按照规定四天后我才能取车,接着开始背诵要去的一系列地方,哈拉和林、车车勒格、库苏古尔、乌里雅苏台……由于对地名的发音不标准,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我说的是哪里。
胖警察点了点头,似乎弄懂了我的意思。他开始帮我向保管员求情。保管员眉头紧锁,威风全无,他大概还没弄明白,警察为什么帮外人说话。
糟糕的是,过了一会儿,胖警察似乎被保管员说服了,他转头朝向了我:“关税,是关税的问题。”他边嘟囔边解释。我的自行车需要交一点关税和手续费,但由于缴费处在节日不开门,没有人知道我应该交多少钱,也没有办法办理手续。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把提货单给他们,就可以拿到车,一手交单,一手交货,就像是在国内提货一样简单,可胖警察的一番解释让我明白没有那么简单。我已经迷糊了,但除了坚持没有别的办法。我提议:“我可以留下足够缴税的钱,把提货单也留下,等节日过去了,你们帮我补办一下手续。”
胖警察又和保管员商量了一会儿,这次记账员姑娘也参与了进来。他们不住地点头或者摇头。最后,胖警察拿起了我的单子,带着我走进了一栋大楼。我们径直上了楼,进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的大厅,那儿只有一个值班的女孩子。胖警察把单子递过去,又免不了一番软磨硬泡,女孩子面带嗔怪地查阅了电脑中的记录(看来她已经是破例了),告诉我们需要交4000图左右的手续费。
我还没有来得及换蒙古国货币,兜里只有人民币和美元,只好让胖警察垫付一下。
交完了钱,胖警察拿起单子带着我走回了仓库。他告诉我,手续费是交完了,但关税在当天真的没办法交,没有人上班,他建议记账员姑娘帮我代缴。
记账员姑娘犹豫了一下,在心里估算着价格,她告诉我给她十美元,再把单子留下,四天后可以帮我办理最后的手续。而四天后,我已经到达400公里外的哈拉和林了。
就这样,胖警察不仅没有把我铐起来,反而帮助我拿到了自行车。拿到了车让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感激之情,当天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快乐中度过的。当我向他们挥手告别时,蒙古国的新生活已经在向我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