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回来后有地方写作,我联系了最后一位在广州的朋友文学锋。“没问题,等你从蒙古国回来,就到这里来写作吧。”他在中山大学工作,于是中大的图书馆随时向我开放了。由于每一本书中都包含了大量的历史和文化信息,在写后几本书时,我大都借助了中大的图书资料。
在出发前,我去见了好友洪波和丁儿夫妇,在小米公司工作的丁儿决定赞助我一个最新的小米手机。“这下可以把你的黑莓换掉,小米拍照的效果要好得多。”丁儿对我说。于是,在路上当我不想把大号的相机拿出来时,就用手机拍照,效果堪比专业相机。
只是,我在蒙古国一路上全是搭帐篷度过,唯有最后两天借住在当地人家里的地板上,由于没有充电条件,使用手机的频率不够高,否则能够拍下更多的即时风景。
除了准备装备之外,另外的问题则是准备签证和购买火车票。
据我所知,蒙古国有不少麻烦的签证手续。这些手续或许对西方人已经逐渐放开,但对中国人依然保留。比如邀请函制度,个人旅行者必须获得蒙古国国内组织的邀请函才能去申请签证,我没有邀请函,但这完全不是问题,只要在淘宝上随便一搜,就可以找一家代签机构帮忙了,只是这样价格会昂贵不少。为了节省时间,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另外,去往蒙古国乌兰巴托的火车票同样昂贵。由于签证的停留期只有一个月,我不得不先坐火车去乌兰巴托,再从乌兰巴托开始自行车之旅。火车票加签证费已经超过了2000元。事实证明,这是我此次旅行中最大的一笔花费了。在蒙古国境内将近一个月,也只用了1300元而已。
在准备装备、申请签证的过程中,我也在同步准备着进入蒙古国之后的线路问题。由于我旅行的兴致主要在历史和文化上,在设计线路时自然要结合蒙古国的历史地理来综合考虑。
对于普通的旅行者,一国的首都是停留最长、游玩最深入的地方,而对我来说,有几个地点的重要性却远超首都。在这些地点中,首都乌兰巴托东面和西面的两个河谷地带尤其吸引人。
在乌兰巴托的东面两三百公里处,有一列蒙古国最特殊的山脉叫肯特山(Khentii Mountains),这列山脉的南面是一个巨大的河谷平原,在这里有三条河流过,分别是克鲁伦河(Kherlen River)、图拉河(Tuul River)和斡难河(Onon River)。
对于蒙古国人来说,全国有三列最重要的山脉,在东部是肯特山,在中部偏西的地方是杭爱山(Khangai Mountains),西部与中国、俄罗斯交界处则是阿尔泰山(Altai Mountains)。其余的山脉大都可以看成是这三列山脉的延伸或者附属。
三列山脉中最高的是阿尔泰山,山脉密布着海拔4000多米的雪峰,其次是杭爱山,它的主峰接近4000米,但夏天时峰顶只有少量的积雪。肯特山最低,最高峰亦不超过2000米,但对于蒙古族人来说,肯特山始终和蒙古族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成吉思汗关联在一起。
而那三条河流经的河谷平原,则是成吉思汗时期蒙古人的活动中心。关于蒙古人早期历史的著作有很多,中国的《元史》、波斯人拉施特主持编撰的《史集》都记载了一部分关于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大草原地理状况,而蒙古人自己也曾经书写了一部奇书叫《蒙古秘史》。这本书之所以神奇,在于流传下来的版本是一个混合版,用汉字标注蒙古发音。比如,如果要用汉字记录英文发音,可以把文学(literature)一词记做“利特瑞彻”,把吃饭(eat)记成“伊特”。可如果把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通篇都这么用汉字写出来,那么不仅英国人不懂,汉族人也看不明白。要读懂这样的书,必须首先学会汉字,然后要精通英语的发音。而《蒙古秘史》(蒙语发音是: Mongyolun niyuca tobciyan)这个书名被记成汉字“忙豁仑纽察脱察安”,它的整本书也的确用汉字“加了密”。
实际上,现在的蒙古国使用的文字系统还是非常别扭,那儿的人说蒙古语言,却使用俄文字母(西里尔字母)来记录。
《蒙古秘史》中记载了早期成吉思汗的活动,他的活动地域大都可以在肯特山区和三河流域找到,并一一对应下来。在肯特山区有圣山布尔罕哈勒敦(Burkhan Khalduun),成吉思汗在发迹之前,就和母亲、弟弟们生活在这里,而这里也可能是埋葬他的土地,只是他的墓葬至今仍没有找到。
传说成吉思汗出生在达达勒(Dadal),而在如今蒙古国和俄罗斯交界附近的确有一处叫达达勒的地方,被人们认为是成吉思汗的出生地。
在肯特山区南面,有一个叫作库库诺尔(Khokh Nuur)的小湖,它小到只有一个池塘那么大,却是历史上有名的浩赫湖,成吉思汗第一次加冕就是在这个湖边。不过,这次加冕并非是其被尊为成吉思汗的那次,而是他的父老乡亲和叔父们尊他为头领之时。从一个部落的头领到统领全蒙古所有部落的成吉思汗,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肯特山南面的三河谷地,有成吉思汗建立的第一座都城德勒格尔汗(Delgerkhaan)。在这里,成吉思汗开展了与他的安答(拜把兄弟)札木合的战争,并征服了塔塔尔人,报了杀父之仇,又打败了信奉景教(即聂思托里教,基督教的一个异端分支)的克烈部。克烈部的首领叫王罕,曾经与成吉思汗情同父子,并帮助他完成了从流浪少年到部落首领的角色转换,最后却因为霸权而兵戎相见。同样是在这儿,成吉思汗还征服了西边的乃蛮部,归并了卫拉特人、蔑儿乞人、吉利吉思各部、洪吉喇部等,完成了蒙古部落的统一。
也正是从这儿,成吉思汗开始攻打女真人(金朝),并发动了对西夏的三次战争,最后挥兵西进,开始横扫中亚。
直到老年,成吉思汗才开始考虑把首都迁往另一个地方。而真正的迁都则是由他的儿子——大汗窝阔台实行的。
在乌兰巴托西面400公里的地方,有着另一片著名的河谷地带——鄂尔浑谷地(Orkhon Valley)。这里就是蒙古帝国都城哈拉和林(Kharkhorin,或者Karakorum)的所在地。
哈拉和林曾经让不知多少人魂系梦萦,它比之前的都城德勒格尔汗更适合成为世界的中心。德勒格尔汗成为首都,是因为当时的成吉思汗只占有了蒙古草原的东部,且他选择的位置正好是他生活过、奋斗过的地方。而一旦拿下了整个蒙古草原,需要向外扩张的时候,更加靠近西部的哈拉和林显示出了位置的优越性。
我的计划是: 首先前往肯特山区去寻找成吉思汗的踪影,不管是浩赫湖,还是德勒格尔汗,由于蒙古人的游牧传统,当年的遗迹几乎荡然无存,但我想去看一眼当年蒙古人生活的环境,去探寻他们崛起的秘密。
从东部回来后,我将骑车3000公里,去往广阔的蒙古国西部,一路上经过哈拉和林,再从后杭爱省(Arkhangai Province)一穿而过,向北方去看巨大的库苏古尔湖(Lake Khovsgol),从库苏古尔南下乌里雅苏台(Uliastai)。
当蒙古人衰落,并被清朝的皇帝并吞之后,乌里雅苏台成了清军的驻扎地,承担着蒙古地区中心的功能。
乌里雅苏台位于杭爱山的西南方向,如果从东部过去,意味着翻越整条杭爱山脉。
从乌里雅苏台继续西行,可以到达蒙古国最狂野的西部,成吉思汗和后代们西征的道路就从这里穿过。这儿还是古代人种斯基泰人(Scythians)的大本营,在广阔的空间布满了巨大的石头陵墓,这些石头墓都已经存在了2000多年。我选择的路线将经过西部省会乌兰固木(Ulaangom)和乌列盖(Olgii),最后到达科布多(Hovd)。
科布多同样是清军驻扎的地方,那儿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这儿也是我骑行的终点,距离中国的新疆已经不远了,我将搭车从新疆出来,结束这次的行程。
计划制定完毕,我才意识到自己过于贪婪了。我试图将蒙古国的一切都收入囊中,可我只有30天的停留期,由于第一天到达乌兰巴托已经是下午了,我实际上只有29天的时间。
更何况对于路况,我几乎一无所知,一天到底能骑行多远?按照以往的经验,在柏油路上一天可以骑行100多公里,但在土路上却只能骑80公里左右。由于蒙古国土路居多,平均每天很难达到100公里,可上面的线路已经接近4000公里。显然,我必须在旅行中权衡着放弃某些地点。
2013年6月底,我购买了7月10日出发的火车票,这趟列车开往遥远的莫斯科,在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停留时恰好是11日下午一点前后。
距离出发还有10天左右的时间,我策划了一次短途的练车。由于长时间没有骑过自行车,重新上路需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2010年,我和王友民曾经计划穿越藏北无人区,最终我却放弃了,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是没有经过充分的练车,身体没有拉开。这次我不想重犯以前的错误。
我练车的路程并不复杂,在北京的北方,分布着一系列与蒙古人和元朝有关的地点。在北京有著名的元大都土城遗址,著名的北海也是元代的遗留。在我写作生涯早期,对我帮助巨大的朋友沈碧芸曾经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这个学院就在元大都土城遗址附近。我的好友张娟家也住在元大都遗址附近,去她家吃饭时,从她的窗户里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土城和护城河,以及更远处的奥林匹克公园。
除了元大都遗址之外,如果向北经过昌平,翻过著名的居庸关,过了官厅水库,就到了另一个和蒙古人相关的景点: 土木堡。这里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蒙古民族的一支在明朝时曾经在这里俘虏了一位明朝的皇帝——明英宗。如果明英宗生活在现代,他坐上汽车,只要两个小时就能逃回京城,但可怜的皇帝陛下生活在几百年前,眼巴巴地在距离京城只有100公里的地方被瓦剌军俘获。
从土木堡再向西北方,过了怀来、宣化、张家口和张北,就到了一座白色的城池废墟。这里曾经是元代短命的中都。虽然这座废城早就为人所知,但意识到它就是元代的首都之一,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这大概是因为,这座城市作为陪都的历史过于短暂了,以致其存在被人们忽略。
从元中都遗址向东北方向移动,越过几个带有古代浓郁气息的地方——太仆寺旗和正蓝旗,在茫茫的内蒙古草原上,就到了另一个著名的元代遗迹: 元上都遗址。这里曾经是马可·波罗来过的地方,也是元代的政治中心之一,比元大都的历史还要早。
从北京出发到达元上都遗址,整个路程大约在500多公里,我用五天时间骑完了全程。最初的两天下着连绵的阴雨,仿佛预示着我这个夏季都会在雨水中度过。不过后三天的天气非常不错,让人感到振奋。
我甚至骑行了一段高速公路。按照规定自行车是绝对不能上高速的,但由于标识不清、道路设置不合理,我误打误撞来到了高速入口,还没有别的路可以下去。在张家口北方的高速路口收费站,一位姑娘拦住了我:“自行车不能上高速。”
我支支吾吾想不出答词,心里还在盘算着得倒回去好几公里才能下去走别的路。姑娘似乎看出了我的困境,连忙加了一句:“逗你玩的,过吧。”
于是我就在高速公路上翻越了著名的野狐岭,它也是内地的平原和内蒙古高原的分界线,过了这里,就到了彼时的明朝疆域之外,或者说从定居文明过渡到了游牧文明。中国境内的草原上也有着大片的绿色和连绵起伏的山川,白色的蒙古包在蓝天白云下悠闲地趴着,一切都显得懒洋洋的。
关于这次练车,以及几个遗址的情况,我想插入后文的叙述中,在回忆蒙古人的英勇历史时再回头讨论。这次练车最主要的是把我的肌肉拉开了,使它越来越有耐力。回到北京我又休息了两天,出发时,身体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
7月10日,上路的时间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