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的看法,远交近攻是君主们称霸过程中最好的方法。比如秦朝就靠这个战略一一灭掉了六国,而成吉思汗统一蒙古的过程中,也是先归并近处的塔塔尔、札木合,再打远处的王罕和乃蛮。如果一开始没有把塔塔尔处理掉,和王罕决战时,成吉思汗被王罕赶往东部时将恰好被塔塔尔拦截并消灭。
噶尔丹也正是考虑这一点,决定从近处着手。他首先兼并的是卫拉特各部,其次将矛头直指叶尔羌汗国(今中国南疆)。此刻的叶尔羌汗国已经被信奉了伊斯兰教的维吾尔(畏兀儿)人占据,噶尔丹支持维吾尔人首领阿帕克和卓,驱赶了察合台的汗王,将其归并入准噶尔汗国。
接着,他向西进攻哈萨克汗国、吉尔吉斯和费尔干纳,将势力西扩,最远进军到黑海沿岸但并没有占据。撒马尔罕、布哈拉、玉龙杰赤等中亚地区也进入了他的影响范围。这时的噶尔丹帝国已经初具规模了。
但这时,噶尔丹又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随着他的帝国体量增大,横亘在他面前的只有两大势力了,一个是俄国,另一个是清帝国。
如果噶尔丹继续向西挺进,征服中亚,势必与俄国的利益冲突,并爆发与俄国的战争。如果进军喀尔喀四部,又必然与清政府冲突,因为喀尔喀各部名义上臣属于清政府,清政府决不允许其他势力染指外蒙古。
噶尔丹决定先向东发展。俄国正和清廷在黑龙江以北发生冲突,也愿意和噶尔丹保持友好。而清廷和噶尔丹之间的摩擦却持续不断。一方面,清廷不愿看到噶尔丹强大,有所忌惮;另一方面,噶尔丹的贡使队伍越来越大,又让清廷吃不消了,边境摩擦不断。
噶尔丹试图乘机摆脱对清廷名义上的依附关系,真正独立。
但噶尔丹和清廷的战争并非直接爆发,他首先进攻了喀尔喀部。他挥兵击溃车臣汗和札萨克图汗,并驱赶了土谢图汗,占据了整个漠北蒙古。
噶尔丹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了清政府一个大忙,在他入侵之前,漠北蒙古的喀尔喀四部虽然臣服于清廷,但在行政和军事上保持着完全的独立性。而外蒙古的王公们也不愿意更深地依赖清廷,他们的排斥让清军根本没有可能在外蒙古驻扎军队。
噶尔丹的进攻让土谢图汗等喀尔喀首领不得不依靠清廷的帮助,拱手将更大的控制权让给了清廷。如此后来清廷才能在后来建立乌里雅苏台将军府,以及库伦和科布多两个大臣衙门。
占据了漠北蒙古之后,噶尔丹开始向喀尔喀蒙古(漠南蒙古)进军。但他不知道,此刻,清廷已经与俄国签订了《尼布楚条约》,俄国在噶尔丹的帮助下在条约中得到了极大的便宜,签完字就开始抛弃盟友,保持中立了。如果说他之前的战争中能够得到俄国人的帮助,现在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就是那位老人对我感叹的战略失误。
1690年,噶尔丹和清军在乌兰布通决战。这也是清军红衣大炮对游牧民族的马队和驼队的决战。战争的结果,准噶尔人大败,噶尔丹只率领少数人仓皇逃走。
更残酷的是,噶尔丹离开新疆期间,他的侄子策妄阿勒布坦已经发动了政变,推翻了叔叔的统治,占据了北疆,噶尔丹只剩下蒙古西部的科布多能够停留了。这个试图建立帝国的英雄在一场战争中几乎输掉了一切。但这还不是结局。
他的侄子和清廷还在压缩着他的生存空间,而他本人却还想一战。
公元1696年,噶尔丹再次发兵进入喀尔喀蒙古。清朝的康熙帝发兵十万,分三路迎击。在乌兰巴托之南的昭莫多(今蒙古国乌兰巴托南宗英德)与噶尔丹决战。
这次,游牧人的部队再次被清军的炮火击败。两次战败的噶尔丹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他试图逃往西藏,却受到了清军和侄子的封锁和追击,第二年,他在逃亡的途中暴病而亡。
老人谈完噶尔丹的往事,已经陷入了沉思。我提着他赠送的三个大白馒头回到了海关大院,在路过一家商店时,又买了一个大西瓜。
老妇人在厨房里做饭,我把西瓜一切两半,一半分给Takuya和他的伙伴们,另一半留给老妇人让她带给家人和孩子们。
德国人斯文买了一个中国产的热水器,那儿的家电产品大都来自中国,他让我告诉他热水器上的汉字是什么意思。
当夜,老妇人带我到了一间空房,给我打了个地铺,房间很大很安静,我睡了个好觉。这是在蒙古国我第一次睡在室内且没有扎帐篷。海关大楼的空间的确不小,在一楼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房间被用来当室内篮球场,老妇人的儿子和孙子们就在里面打篮球。
8月4日,星期日,我在蒙古国的倒数第二天。
斯文和他的人马仍然在准备着上山。我帮助他们打杂,比如,帮助女士打水——生活用水来自院子里的一口水井。斯文和另一个女孩子出去时突然带回了一大把野花,他们每天出去都会带一把回来,彰显了德国人的浪漫。在田野调查上,德国人和英国人是两个最擅长的民族,英国的达尔文利用田野调查提出了著名的进化论,而德国的亚历山大·冯·洪堡则是我最喜欢的博物学家之一。
当天,我去看了当地的一座雕像,据昨天的老人介绍,这座雕像纪念的是一位当地英雄。
雕塑的外面就是警察局,几位警察拦住了我,要检查我的证件和照片,提醒了我这里已经是边境。
回到住处,我决定给老妇人照几张照片洗出来,作为报答。老妇人显得很高兴。这里的人们并不贫穷,但由于物资匮乏,照相的机会不多。在她做饭时,我给她照了几张生活照,又把她和儿子带到了楼门口,她特意让我把海关的标识拍下来。镇上仅有一家图片社,老妇人带着我前去,把照片洗出来,看得出她很高兴。
噶尔丹死后,漠北蒙古承认了清王朝的统治,因归附较晚,清代称其外藩蒙古,以与早期即内附的蒙古各部区别。但准噶尔部所在的新疆,以及和硕特部的青海、西藏还游离在中央政府的统治之外,清廷对之只有名义上的统治。
噶尔丹死去时,康熙帝正对西藏感到震怒。
五世达赖在请固始汗及其后代入藏的同时,还任命了一位叫作桑结嘉措的人当第悉(摄政王)。在征伐噶尔丹的途中,康熙帝突然听说了一件事: 五世达赖已经死去十几年了,而桑结嘉措将此事保密了下来,继续以五世达赖的名义进行统治。按照规定,如果藩王去世,其臣属应该迅速确立新王,再上报给中央政府,也就是清政府。桑结嘉措向宗主国隐瞒了五世达赖的死讯达十几年之久,显然是有篡位的嫌疑。
桑结嘉措预料到这件事,他暗地里早已经找好了老喇嘛的转世,等待清廷查问时,迅速将转世灵童(已经十几岁)上报,这位转世灵童就是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桑结嘉措虽然暂时化解了危机,但他与蒙古人的关系并不好,固始汗的后代拉藏汗在与他发生冲突后,发兵杀死了他,废黜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而此刻,准噶尔人也蠢蠢欲动了。从噶尔丹手中夺过准噶尔人权柄的是他的侄子策妄阿勒布坦。准噶尔部与桑结嘉措的关系一直不错,策妄阿勒布坦听说桑结嘉措被杀,他立的小达赖被废黜,立即派兵翻越昆仑山脉进军拉萨,杀死了拉藏汗,占领了西藏。
准噶尔人的行动再次给了清廷机会。公元1718年,康熙帝派遣军队入藏,与当地将领康济鼐、颇罗鼐等人开展了对准噶尔的斗争,并于三年后重新控制拉萨,将准噶尔人赶走。
这就是清廷控制拉萨并在西藏驻军的开始。清廷设置了驻藏大臣,完成了对西藏的控制权。
此后,清廷统一西部唯一的障碍就是准噶尔人本身了。公元1755年,乾隆帝乘准噶尔瘟疫和内乱之际,决定剿灭准噶尔。
这是一次成吉思汗式的战争,不以臣服为目的,而以将整个种群消灭为原则。根据魏源的记载,准噶尔人三番五次的侵扰终于让清廷下了决心: 一激再激,以致我朝之赫怒,帝怒于上,将帅怒于下,合围掩群,顿天网而大狝之,穷奇浑沌梼杌饕餮之群,天无所诉,地无所容,自作自受,必使无遗育逸种于故地而后已。计数十万户中,先痘死者十之四,继窜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二,卒歼于大兵者十之三,除妇孺充赏外,至今惟来降受屯之厄鲁特若干户,编设佐领昂吉,此外数千里间无瓦剌一毡帐。准噶尔人除了留下个地名之外,曾经最接近于建立最后一个游牧帝国的部族毁灭了。
老人不知道的是,准噶尔的毁灭,因为它恰好处在两大强权之间。一方面是与西域千丝万缕联系的清帝国,另一方面是新近崛起的俄罗斯帝国(俄国)。俄国想要吞并西域,而清帝国想要守住势力。这两方面都不允许再有一个强大的游牧部落出现。它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8月5日,清晨,到了告别蒙古国的时候了。
我和斯文告了别,他的名字总让我想起著名的西域探险家斯文赫定,日本人Takuya也和我相互留了地址,他用汉字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相马拓也,以及英文Takuya Soma。
老妇人替我招来了一辆小汽车,并告诉我,路上只需要5000图,几个西方人听了纷纷张大了嘴巴,在他们看来,这是最便宜的价格了。不过,司机还要再拉两个人才一起上路。我把身上剩余的1500图交给了老妇人,她一直推脱,直到我让Takuya替我翻译,表示进入中国后蒙古国货币再也没有用了,她才接受。
从镇上到边境口岸大约有40公里,铺设了柏油路,在路上司机爆了一次胎,他飞身下车,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一个新胎换上继续前进。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已经到了口岸边。我这才意识到,我要告别这个国家了。我在这个国家待了20多天,骑了2000多公里,坐汽车200公里。在这20多天里,我没有为住宿花一分钱,除了最后两天借宿之外,一直搭帐篷露宿。
司机让我下车跟着他走。原来,老太太不仅给我找了车,还特意嘱咐司机一定要把我带到口岸上,过了岗哨才算完成任务。
在蒙古国出境处的大门,几个士兵把司机放行了,却挡住了我的去路。他们大概是分批放行,我只能等待。司机转身回来,把我的自行车推走,示意我跟上,但我又被士兵拦下了。士兵对我这个不听话的人显得很恼怒。
但司机再次折回来,一手推车,一手拉住我向里走去。这次士兵不客气地把我推开。司机转身和士兵吵了起来。
如果是我一个人行动,我完全可以等士兵过一会儿统一放行,但司机却不停催促我直接进去。我知道司机是好意,不忍拒绝他,却又激怒了士兵。
在两人争吵时,我突然灵机一动,双手合十,按照佛教的礼仪对着士兵轻轻一躬,说了句“Thank you!”士兵一愣,没有再继续争吵,他看了我一眼,默认了我的通过。
在蒙古国的日子已经让我变得平和,也更加知道如何与他们打交道。
出境除了在护照上盖章,还要先到一个办公室里去领另一张小纸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手续。司机领着我在出境处的大楼里来回穿梭,才终于到了最后一关: 盖出境章。
但盖出境章时又出了问题,蒙古国的边检官看了一眼我的护照,摇了摇头。“你出不去啊。”他悠悠地用汉语说。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也许从二连入境的人只能从二连出境,不能从这个口岸出去。这意味着我不得不返回几千公里外的乌兰巴托……
我结结巴巴寻求着解释。边检官低头沉思。我提到了自己骑自行车穿越了蒙古国,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
“自行车?真的吗?”边检官感兴趣地问道,他大手一挥,啪地盖了章,朝我微笑了起来,“你真厉害,祝你一路顺风!”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什么规定让边检官摇头。但庆幸的是,我成功地离开了蒙古国。
从蒙古海关出来后,我在中国海关接受了检查。在检疫处,一位女士警告我: 下次一定要办检疫证。我从二连坐火车出境时没有人告诉我要办,我也不知道要办什么证件,只能点头表示一定,她把我放行了。
在行李检查处,一位江苏籍的武警告诉我他也喜欢骑车,话里满是善意和佩服。
过了入境处,有十几个司机在门外等待着拉客。他们看见我从口岸出来,纷纷上来照相和嘘寒问暖。一位小伙子硬塞给我两瓶雪碧:“你需要多喝水,拿着!”他爽快地说,并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阿力。
一位中科院新疆所的教授让我到乌鲁木齐一定找他,他能提供住处。我再次踏上了忐忑的旅途,对我而言,不管在哪里,都只是旅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