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骑车去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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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阿尔泰冰峰(1)

蒙古人四处碰壁: 越南、缅甸、泰国、印度、日本、朝鲜、埃及、俄罗斯——蒙古人的衰落期——四大汗国的解体——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阿奇特湖和科布多河——河畔巨大的坟墓群——西藏人萨迦班智达和八思巴——蒙古人为什么皈依佛教——省会城市乌列盖——陶乐包湖边的雪峰——俺答汗会见索南嘉措——蒙古第二次皈依藏传佛教——彩虹之门

离开女王墓,进入山谷,风景也突然变化。这一天的早上我在高山湖泊边骑行,并翻了一座最难的山口,看到了大量的古代墓葬,而傍晚时又已经回到了低海拔地带,在平坦宽阔的谷地骑行了。在一天之内经历了众多的地形变换,让我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

一位牧民骑着马和我并行了半个小时,他的马比我的自行车快,不过由于是下坡,我的自行车也慢不了多少。我拒绝了用自行车换马骑的提议,为了赶路尽快离开了。

过了一个产煤的小镇之后,就可以看见远方几十公里外平地上的另一个湖泊: 阿奇特湖。虽然说这里海拔较低,可阿奇特湖的周围还是有四处雪山,除了已经移到东北方向的哈尔黑拉和布鲁根山之外,在东南方、西北方和西方还有三处雪山,西面的两处雪山都已经在与俄罗斯交界的边境上了。

到达阿奇特湖边时,天正好进入黄昏,于是我在满是石头的湖滩上扎了营。这里的蚊子不少,我来不及观赏美丽的风景,尽快进了帐篷。我的骑行还有几天就结束了,心中带着一丝怅然,对于蒙古的回忆也进入尾声。

即便蒙古人的扩张如此猛烈,但随着亚欧大陆的大部分被他们占领,他们膨胀的速度也降了下来。现在,全世界似乎联合起来对付蒙古人,在所有的国家,能够击败蒙古人都被看成是英勇的象征。

蒙古人在东南亚遭遇了数次惨败: 他们试图入侵越南南部的占婆(古国名,在今越南中南部),但海上的入侵行动被占婆人坚壁清野拖住了。他们又试图借道越南北部的陈朝领地进攻占婆,但陈朝知道唇亡齿寒和假道灭虢的道理,越南陈朝最著名的将领陈兴道两次击败了蒙古人,陈兴道也成了越南人最尊崇的武圣。

蒙古人入侵过缅甸(蒲甘王国)和泰国(兰纳泰王国),但都无法在那儿建立长久的统治,只得撤回。蒙古人进攻爪哇也没有成功。

蒙古人曾经有机会征服印度。在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时,就曾经进入过当时属于印度德里苏丹王国的巴基斯坦境内,率军追击摩诃末之子札兰丁至申河(即印度河)。但由于西部的蒙古人一直处于严重的内争之中,察合台汗国和波斯伊尔汗国之间长期敌对,察合台汗国还和忽必烈打仗,使得他们腾不出精力来对付这个广阔的次大陆。到蒙古人终于有时间对付印度的时候,印度已经进入了繁荣期,一个伟大的国王阿拉乌德丁毫不留情地击败了蒙古人,成为印度人的英雄。

在东亚,蒙古人也遭到了失败,忽必烈两次进攻日本都以失败告终,朝鲜虽然暂时被征服,但其反叛力量始终没有被消除。

在西方,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的苏丹成了伊斯兰教的英雄,他们战胜了蒙古人,遏制了蒙古帝国的扩张。

在俄罗斯,蒙古人始终无法接近波罗的海,他们停留在距离诺夫哥罗德数百公里的地方。俄罗斯的王公们逐渐恢复了生气,积攒着实力,他们虽然臣服于蒙古人,却又保持着独立性,迟早会将蒙古人踩在脚下。

当各个汗国逐渐被优越的生活所腐蚀的时候,蒙古人的衰亡期到来了。

公元1368年八月,朱元璋的军队攻陷了元大都,元顺帝率军撤往关外的上都,之后又撤回了蒙古人的故地,在那儿建立起了残余的北元政权。但北元所控制的人口只有蒙古本部的百万人而已,与元帝国根本无法比拟。元朝的大汗国,这个蒙古汗王之首,在建立不过百年(从忽必烈算起)就在风雨飘摇中倒台。

在元帝国倒下之前的11年前,蒙古人的另一个巨大汗国——波斯伊尔汗国早已经倒下了。与元帝国相比,波斯伊尔汗国在101年间换了16位汗王,可见其内部斗争的激烈和不稳定。当旭烈兀打下江山之后,历任汗王都眼睁睁看着埃及人在跟前挑衅,却无法将其征服。

准确地说,在1335年,波斯伊尔汗国就已经解体了,许多个地方政权崛起,将旭烈兀的后代们变成了傀儡,最后的汗王甚至已经没有了记载,只能从发现的古钱上辨认他们。

察合台汗国存在的时间更久,这个汗国本有可能征服印度,但它的汗王们却更热衷于与北面的窝阔台汗国、西面的波斯伊尔汗国打仗,甚至与金帐汗国、元帝国发生冲突。结果印度还在那儿,察合台汗国却分裂了。它曾经兼有中亚的河中地区和新疆,但随后,汗国分裂成了两部分,西面的河中地区突厥化了,他们自称突厥人,而东面的新疆地区仍然自称察合台人。接着,突厥人帖木儿在河中兴起,扫净了波斯伊尔汗国的残余,再次将中亚统一起来。

帖木儿之后,一个从血缘上是帖木儿(父系)和成吉思汗(母系)双重后代的人——巴布尔终于挥兵印度,将这颗最璀璨的明珠收入囊中,建立了莫卧儿帝国。莫卧儿帝国直到英国人进入印度才逐渐消亡,对印度影响深远,可以算是蒙古人难得的遗珠。

察合台的东部汗国存在到1570年,被同属于察合台世系的叶尔羌汗国所灭。不过,蒙古人仍然是新疆地区的主宰,直到他们被清朝的军队击败。

金帐汗国存在了200多年。俄罗斯的王公们先是服从于蒙古人,再逐渐积攒力量,到了伊凡雷帝时代终于击败了蒙古人。金帐汗国分裂成了喀山、阿斯特拉罕、克里米亚几个汗国,这些汗国有的存在到18世纪晚期才被俄国人并吞。

到了后来,除了本部之外,人们已经很难定义什么是蒙古人了。由于蒙古人口稀少,许多地方除了王室之外都不是蒙古人,经过通婚和混血,即便王室也只有百分之一的蒙古人血统了。

在现代亚洲,受过蒙古人统治和没有受过统治的区域,仍然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在东亚,受过蒙古人统治的地域,现在基本都在中国境内,而越南、泰国、缅甸因为蒙古人没有立稳,赢得了宝贵的独立。大理、吐蕃曾是独立政权,它们被蒙古人征服之后,就再也没有逃脱中原文明的吸引力。日本、爪哇等岛国也因为没有受到蒙古人统治,仍然保留着它们的文化特征。

在中亚,凡是受过蒙古人统治的地界,都或多或少保持着游牧民族的文化特征,即便经过了俄罗斯的征服,如今依然回到了原有的状态。现在保留在俄罗斯联邦之内的位于东部的数个自治共和国,也由于蒙古人遗留的自由传统,不肯驯服于中央的权威。

在印度,莫卧儿成就了印度最灿烂的文化,却又古怪地打着伊斯兰教特征。印度现在的宗教信仰虽然主要为印度教、伊斯兰教、锡克教,但泰姬陵、古瓦特清真寺、贾玛清真寺等伊斯兰名胜享誉世界。

蒙古人还改变了西方的格局。在蒙古人到来之前,它们的目光最多就到达耶路撒冷的小山包,他们的心胸也只是地中海的小水池。可是蒙古帝国时代,众多西方人到达了东方,使得人们开始觊觎更加广阔的天地,久而久之,中东、埃及和耶路撒冷已经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了。

在蒙古帝国时期来到东方的西方人中,除了前面提到的使节们,还有两个人显得更加特殊。如果说使节们代表了一种经院学术的传统,他们的游记和经历最多只在教会和王室内部流传,那么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的游记则代表了一种夸张的俗文学,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使得西方对东方充满了向往。

马可·波罗过于知名,而我更重视的是鄂多立克。他也是方济各会的修士,但与其他来访的教会人士不同,这位修士更乐于把道听途说的消息都变成故事讲出来,也更像商人那样关注日常生活和商品价格。他的《东游录》风格更偏向马可·波罗的狂放恣肆,而不是鲁不鲁乞的严谨和自持。

马可·波罗从陆路到元大都,再从海路离开,而鄂多立克正好相反,他从海路进入广州,再到达元大都,然后从陆路回到欧洲。

他描写广州:“该城有数量极其庞大的船舶,以致有人视为不足信。确实,整个意大利都没有这一个城的船只多。而在这里,你用不着花上一个银币就能买到三百磅的鲜姜;鹅比世上任何地方的都要大,要好,要贱。”

他描写泉州:“你用不着花到半个银币便能买三磅八盎司的糖……我在那里访问的一所寺院有三千和尚和一万二千尊偶像。”

他描写福州:“这里看得见世上最大的公鸡。也有白如雪的母鸡,无羽,但身上仅有像羊那样的毛。”

他描写杭州:“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确实大到我简直不敢谈它,若不是我在威尼斯遇见很多曾到过那里的人。它四周足有百英里,其中无寸地不住满人……城开十二座大门,而从每座门,城镇都伸延八英里左右远,每个都较威尼斯或帕都亚为大。所以你可在其中一个郊区一直旅行六七天,而看来仅走了很少一段路。”

金陵府在他的笔下:“城中有三百六十座石桥,比全世界上的都要好。”

他和马可·波罗对于东方富庶的描写,成了西方人不断探索世界的动力之一,加上他们的书流传更广,使得西方人至今还保留着对于东方浪漫的好奇心。

7月29日,从阿奇特湖边醒来继续在东岸前行。

阿奇特湖在南部的尾巴上形成一道沙梁,东西湖岸缩小成一条河沟的宽度,人们在那儿架了一座桥,是观察湖面的最佳地点。在那儿,天上的云团、远方的雪山和近处碧蓝色的湖水,以及水中的水鸟构成了一幅最美的图画。我站在桥上久久不愿离开,欣赏着这里的美景。不知当年蒙古人匆匆向西方进军时,是否留意过这里美丽的景色。

过桥向西离开阿奇特湖,就进入了一团乱麻般纠结的道路,在到乌列盖之前,大部分路段都是上坡和顶风,非常消耗体力,也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当天还经过一个巨大的峡谷,在峡谷里是汹涌的科布多河,这条河流经了蒙古国西部两个省,由于周围全都是雪山,河的水量非常丰沛。在河的两侧形成了大片的树林和草甸,把这里装点得不像是蒙古高原,反而像是中国新疆南部的绿洲。

在河谷的东侧,一个巨大的敖包耸立,带着石圈,很可能也是一个远古的坟墓。更多的坟墓出现在峡谷的出口处。在那儿,峡谷渐渐变成了开阔的平地,古人把这里当作了天然的坟场,大大小小的石头墓分布在道路的两侧。许多墓因为修路时的破坏已经不完整了,但更多的墓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中间是个巨大的石堆,外侧围着一个不大的小圆环。可以想见,2000多年以前的游牧民族见到这个绿色的河谷时有多么兴奋,这条河谷不仅植物众多,旁边的山上就有着丰富的石材资源。斯基泰人、匈奴人、突厥人、乃蛮人、吉尔吉斯人、蒙古人相继来到过这里,他们在这里生存、繁衍、死亡,但最后除了坟墓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一天,我原本以为可以骑到乌列盖,但太阳已经落山时,我距离乌列盖还有十几公里,只好在一座山前扎了营。

那天晚上,我在帐篷里吃了最后一个罐头、最后一截火腿肠、最后一块月饼、最后一点面包,把最后一瓶水喝下去,第二天上路的时候,我的驮包里已经翻不出一点儿食物和水了。我必须赶到乌列盖,才能补充这一切。这是我第一次把后备粮完全消耗干净,也算是旅行中的惊险事。

不管是生活,还是历史,总有无数的奇点带着惊险一跃的味道。蒙古人接受不接受基督教,就是历史上一个关键性时刻。但西方也许夸大了一个事件的重要性,即便大汗接受了基督教,由于蒙古人的政权很快四分五裂,无法形成长时间的统一,各地的汗王还是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宗教。而在中亚地区有群众基础的伊斯兰教仍然会获得某些汗国的皈依。

而在东方,基督教也很难抗衡佛教和道教的影响力。

但人们一直感到奇怪,为什么蒙古人会信奉从西藏传过来的密宗佛教,而不是从中原输入的禅宗,也不是更符合佛教原始教义的小乘佛教呢?我们或许应当从当时蒙古草原和西藏多方面的相似性中寻找答案。

西藏的萨迦班智达(简称萨班)和萨迦八思巴(简称八思巴)两位僧人,几乎改变了整个欧亚大陆的宗教格局。在他们之前,藏传佛教只是欧亚大陆一个封闭的孤岛上一种非主流的宗教,但在他们之后,欧亚大陆的霸主抛弃了其他更加流行的信仰,拥抱了藏传的佛教。蒙古人还把信仰传给了更加偏远的满洲(女真)人,使得藏传佛教在蒙古人退出中原后,仍然是东亚地区的主流。这样的功劳的确非同一般。

元代开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从蒙古草原去往西藏比从中原去往西藏,虽然路途更遥远,却要方便得多,这也使两地之间的联系比我们以为的更紧密。

公元1247年,在如今的甘肃武威(当时叫作凉州),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情: 蒙古将领、王子阔端在这里会见了来自西藏的高僧萨迦班智达。这次史称凉州会盟的会见使西藏(当时名为吐蕃)正式归入中国版图。

凉州会盟还产生了几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一,西藏的佛教地位大大上升,特别是萨班所属的萨迦派(花教)。在公元7世纪时,吐蕃出现过统一的赞普政权,与人们的认知不同,赞普政权是一个非宗教性的世俗政权,直到松赞干布才从尼泊尔和中国内地引入佛教。至于将佛教地位抬高到国教的程度,更是在公元8世纪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