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海底两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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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维哥湾(2)

我要最后看一次客厅。我从长廊走过去,我到了那个不知给带来多少快意的陈列室。我两眼盯着这些财富,所有这些宝藏,就像一个人要永远流亡,走后不再回来的前夜中一样。这些自然界的神奇品,这些艺术上的杰作,这段时间以来,我的生命力全部集中在它们那里,现在我要永远抛开它们了。我又要通过客厅的玻璃,把我的眼光潜入大西洋的水底下,可是嵌板紧闭着,一块铁板把我和这个我还并不认识的大西洋隔开了。

在客厅中这样走来走去我来到门口处,这门在屋角墙上,是通船长的舱房的。我很惊异,这门半开着。我不由自主地退回来。如果尼摩船长在里面,他可能看见我。同时我听不见声响,我走近前去,但房中没有人。我把门打开,向里面走去,房中还是那朴实严肃的情景,隐士僧家的风味。正在这时,房中墙上挂着的几幅铜版画引起我的注意,那是肖像画,历史上伟大人物的自画像,他们一生是永远忠诚于献身人类这个伟大思想的。他是哥修斯哥,听到“波兰完了”的喊声就跌倒的英雄;波查里斯,近代希腊的列盎尼达斯;俄康乃尔,爱尔兰独立的保卫者;华盛顿,北美合众国的开创者;马宁,意大利的爱国志士;林肯,被拥护奴隶制的人所刺杀的美国总统;最后,那位主张黑人解放的殉道者约翰·布朗,吊在绞架上,就像维克多·雨果用铅笔画出来的那个很可怕的样子。在这些英雄人物的心灵和尼摩船长的心灵中间有什么联系呢?到底从这一群肖像画中,我能够探究到他一生的秘密来吗?他是被压迫人民的保护者,奴隶种族的解放者吗?他是现世纪最近政治的或社会动荡中的一位人物吗?他是这次可悲的和永远是光荣的、美洲可怕内战中的一位英雄吗?忽然大钟响了八下。清脆的钟声,把我从梦中吵醒,我全身抖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眼会穿透我内心最秘密的地方,我急急走出这个房间。到客厅中,我的眼睛就盯在罗盘上面。我们的方向总是往北。测程器指的是平常的速度,压力表指出船在六十米左右深的水层。所以周围的环境对加拿大人的计划都有利。

我回到房中。我多穿了一些衣服,海靴、水獭帽、海豹皮里子的贝足丝织的外衣都穿戴上了这样暖和些。我准备好了,我等着。只有推进器的震动打断了船上的沉寂。

我用心听,我竖起耳朵来。是不是有些喊叫声,向我说明尼德·兰的逃走计划突然被发觉了吗?我感觉十分惶恐不安。

很快就要到九点钟了。我把耳朵贴近船长的房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走出我的房间,我回到厅中,厅中半黑不明,没有人。我打开跟图书室相通的门,室内光线同样黯淡,同样是冷清清的。我到挨近门的地方站着,这门对着中央楼梯的笼间。我等待尼德·兰的信号。

这时候,推进机的隆隆的震动声显然减低了,一会儿就完全没有响声了。诺第留斯号的行动为什么有变化呢?船这次停住对于尼德·兰的计划是前进还是制停,那我没有权力讲。这时的沉寂只有被我的心脏的跳动打断了。忽然,我感到一下轻微的撞击。我明白,诺第留斯号是停在大洋底下的地上了。我心中更加不安起来。加拿大人的信号不给我发出来。我很想出去找他,要他临时改变逃跑计划。我感觉到,我们的航行不是在正常的情况中进行的……这时候,客厅的门开了,尼摩船长进来。他看见了我,没有寒暄客套,而是亲热地说:“啊!教授,我正找您哩。您对西班牙的风土人情了解的多吗?”

哪怕是一个对自己国家了解透彻的人,在我现在所处的情况中,紧张、恐惧、不知所措,他也不可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么,”尼摩船长立即又说:“您听到了我提出的问题吗?您知道西班牙的历史吗?”

“知道得很少。”我敷衍着回答。“许多学者都孤陋寡闻,”船长说:“那么,您请坐。”

他又说:“我要让您知道这个国家历史的一段无人知道的事件。”

船长躺在一张安乐椅上,我呆呆地坐在他旁边淡淡的阴影中。

“教授,请您听我说。历史让您获知更多的趣事。”“船长,我听您说。”我说。我不知道我的对话人要说什么,我猜想,这件事是不是跟我们的逃走计划有必然的联系。

“教授,”尼摩船长又说,“请您注意,我们现在要回溯到1702年了。您知道,在这个时期,您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以为专制君主做一下手势,比利牛斯山就得缩入地下去,他一定要西班牙人接受他的孙子——安儒公爵做他们的国王。这国王在菲力五世的称号下,统治了西班牙。可是统治得不高明。他对外有了问题,跟强大的敌人发生激烈冲突。”

“就在一年前,荷兰、奥地利和英国王室在海牙订了同盟协定,目的要把菲力五世的王冠摘下来,戴在奥地利某亲王的头上,它们过早地又把查理三世的称号给了这位亲王。”

“西班牙当然要抵抗这个同盟,可是它很缺乏士兵和海员,不过金钱有的是。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装过美洲金银的船只能够进入它的海港中来。就是在1702年终。”

西班牙政府正在等着一队载有大量金钱的运输船,由法国派二十三艘战舰护送,指挥官是夏都·雷诺海军大将,因为,这时候有敌人们联合的海军在大西洋上巡逻。

“这些运输船计划要开往加的斯港,但法国海军司令接到英国舰队在这一带海域巡逻的情报,就决定把这队船开万吨呢。”

“是的,不过提炼这些银,所花的费用比所得的利益还大。在这湾中就不同了,我只需捡拾人们所丢掉的就行了。还不仅在这维哥湾中,在别的成百上千处海滩地点也一样,这都由我的海底地图标记下来了。您现在明白了我是有无穷亿万的财富吗?”

“我懂了,船长。但请您让我说一句,就是您来打捞维哥湾金银的事,您不过比跟您竞争的一个会社的工作先走一步罢了。”

“怎样的会社呢?”

“是一个获得西班牙政府的许可,来打捞这些沉没的运输船只的会社。会社的股东们因为有巨大利润可图,大家都受到诱惑,很感兴趣,因为人们估计这些沉没的财宝有五万万的巨大价值呢。”

“五万万!”尼摩船长回答,“从前是在湾里,现在却不在了。”

“正是,”我说,“所以对这些股东发出一个通知,很可能是件大好事。恐怕通知要很受欢迎呢。通常,赌博的人所最悔恨的,是他们疯狂希望的毁灭,金钱的损失还在其次呢。不过,我并不惋惜这些股东们,我想到的是千千万万的苦难人,他们才应该得到这些财富,可是现在这些财富对他们是没有用处了!”

我本来不想表示这个惋惜的意思,我感觉到这要伤了尼摩船长的感情。

“毫无意义!”他激动地回答,“那么,先生,您认为由我收集起来,这些财富是丢了吗?依您的意思我辛辛苦苦打捞这些财物是为我自己吗?谁告诉您我不是好好地正当使用它们呢?您以为我不知道世上有无数受苦的人,有被压迫的种族吗?有无数要救济的穷人,要报仇的牺牲者吗,难道能不明白吗?…”尼摩船长说到最后几句就停住了。他是不是心中后悔说了过多的话呢?我猜对了。不论是什么动机,要他到海底下来寻求独立自主,他首先还是一个人!我终于懂了,当诺第留斯号航行克里特岛海中起义的时候,尼摩船长送出去的数百万金子是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