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泰戈尔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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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游思集(4)

六月的雨,有时仿佛用铅笔的涂线抹掸了她那一线阳光。小路变得既泥泞又滑脚,雨伞彼此碰撞。一股股突如其来的水从头顶上的喷水口里骤然喷射出来,溅泼在她的猝不及防的路面上。在惊骇失措之中,她将这看成是造物主的一个不礼貌的狡计。

春风迷失在她的曲折盘旋的道路上,如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流浪汉,在墙边与犄角上踉踉跄跄,将尘土飞扬的天空撒满了碎纸与破布。“这是何等的愚蠢呀!莫非神灵全都发疯了吗?”她在气愤之中大声喊道。

然而每天从两侧房子里贡献出来的垃圾——掺合着杂物的鱼鳞,不能吃的菜皮,烂水果与死老鼠等等——却从来未引起她的质疑,“凭啥会有这些东西?”

每一块铺在她路面上的石子她都能接受。然而有时候有一根草从石缝里探出头来向上偷看却令她不能容忍,甚至大发脾气。在一致的行动之下,焉能容忍这种非礼?

一天早晨,她的那些房子在秋天的光辉抚触之下从梦中醒来,变得特别壮观,她对自己悄悄地说,“在这些建筑物的后面必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然而时间一点儿一点儿的过去;屋子里的人都以各种不同方式在活动;少女从市场上怡然自得地回到家中,她甩动着右臂,将一篮食物用左臂挽在身边;从厨房里飘散出来的气味及炊烟,让空气变得重浊了。如此让我们的巷子更加知道,那真实和正常的其实是由她个人、她的房屋以及它们废弃的垃圾所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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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房屋,在度过了它的富贵盛年以后,依然留连地立在路旁,犹如一个身上披着一块不堪入目的破布的疯子。

岁月一天一天地用锋利的爪子将它撕扯得伤痕遍布,它的赤裸裸的砖石上也留下了淫雨季节古怪的签名。

在楼上的一间废置不用的房间里,两扇对合的房门只剩下了一扇;那另一扇孤独无伴的门,在一阵阵疾风的摇撼下,从早到晚砰砰地响个不停。

一天夜晚,一个女人号啕痛哭的声音从这座房子里传了出来。因为她家里最小的儿子夭折了,他是在流动剧团里以扮演女角来谋生的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过了不几天,这所房子所有的门户都上了锁。只有楼上那间房间的北面,那扇孤零零的房门既不愿意从门框上掉下来,也不愿意合闭起来,而像一个折磨自己的幽灵,在风中继续摇摆不停。

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们的声音又重新出现在这所房子里。女人的衣服晾在阳台的栏杆上,一只覆盖着的笼子里有一只鸟鸣叫,平台上有一个孩子在放着风筝。

一个房客在这儿租了几间屋子。他收入虽不多,却有不少孩子。那位辛劳的母亲不时殴打他们,他们便在地板上打着滚儿哭。

一个四十岁的女佣,从早到晚手脚不停地劳作,经常与她的女主人吵嘴,不断说她要辞职,然而始终也没见她辞。

每天做一些微小的修补工作。如往没有玻璃的窗棂上贴纸,用竹片将栅栏的缺口修补起来;没有门闩的房门用一只空箱子顶住等等;新近粉刷的墙壁上隐约的显现出陈旧的污渍。

富贵的尊荣原已在简陋寒酸之中找到了恰当的纪念;然而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财力,便用马马虎虎的办法来掩盖这种简陋寒酸的景象,于是令它的尊严受到了亵渎。

他们几乎忘记了朝北的那间废弃的空房。它那扇孤零零的房门仍然在风中叮当作响,好像失望之神在不断捶打着她自己的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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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森林的幽深之处,苦行的修士紧合着双目在虔诚地修炼;他太想让自己进入天国。

然而一个捡柴的姑娘在自己的衣裙里为他带来了果子,又从溪流里用树叶做成的杯子为他盛来了清水。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的修行也变得越来越艰苦,到后来他干脆绝口不吃果子,也不沾一滴清水。那捡柴的姑娘感到十分难过。

乐园里的上帝,听说这个修士用这种方法想使自己成为神灵。他曾经屡次与他的劲敌泰坦们战斗,使他们无法进入他的王国;然而他却惧怕一个具有非凡的忍受苦难力量的人。然而凡夫俗子的癖好他还是懂得的,于是他设计了一个圈套儿来引诱这个凡人放弃他的企图。一股仙气从乐园里吹来,吻拂着那个捡柴姑娘的躯体,她的青春因为一阵骤然的美妙的快乐面感到激情难捺,她的思想也犹如蜂巢里受到袭击的蜜蜂在嗡嗡的作响。

这时,恰好苦修士要离开森林,到深山的洞穴去完成他的严格的苦行。

当他睁开双目准备上路时,他发现那个姑娘犹如一首早已熟悉却已被忘掉的诗歌,因为新添了一种曲调而显得陌生起来了。苦修士从他的座上站起来,告诉她自己将要离开这里了。

“可你为啥要夺去我为你效劳的机会呢?”她眼眶里噙着泪珠问他。

他重新坐了下来,苦苦思索了好久,便在森林里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姑娘心中懊悔,一夜没有入睡。她开始惧怕自己的作法,谴责自己的成功,然而她的内心却在狂喜的波涛之上颠簸摇颤。

天亮以后,她来到苦修士的身边,朝他施礼,请他为自己祝福,说她必须与他分离。

他无言地注视着她,然后说,“走吧,祝你如愿。”

许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只身静坐着,最后他的苦修终于功成圆满了。

众神之主从天上降临,宣布他已经有资格进入乐园了。

“我不想进乐园了。”他断然地说。上帝问他所希望得到的更大的报酬是什么。“我只要那个捡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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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上帝所宠爱的人是织布的喀毗尔,故而大家围着他,求他施舍灵药并不显神通。然而他觉得十分苦恼;在这之前,他的卑微的身世,已经赏赐给他一种难能可贵的默默无闻,他感到快乐,并且跟上帝接近,使这种默默无闻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祈求这种默默无闻的生活能够一直保持下去。

他的名声惹来了教士们的妒嫉,于是他们串通了一个娼妓去羞辱他。有一天喀毗尔在市场上去出卖自己织成的布匹;那个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骂他无情无义,并且一直跟到他的家中,说她拒绝被他遗弃,于是喀毗尔便对自己说,“这是上帝在用他自己所喜爱的方式来回答祈祷。”

一阵恐惧的颤栗立即袭遍了这个女人的周身,她跪在地上哭喊道,“将我从罪恶中拯救出来吧!”他回答道,“将你的生命之门敞开,朝着上帝的光明!”喀毗尔在纺机上边织着布边唱着歌,那个女人心里的污点被他的歌声洗去了,他在她甜蜜的话语中找到了慰藉作为她对自己的报答。

一天,国王心血来潮,宣召喀毗尔进宫,命他为自己唱歌。这个织布匠摇着头不肯去,然而使者不完成主人交给的使命,不敢离开他的家门。

喀毗尔在使者的带领下来到宫殿,令国王与他的臣子们大惊失色。因为在织布匠的身后,紧紧跟随着那个女人。有人在讥笑,有人在摇头,而国王看到这个织布匠傲慢无礼的举动,脸色阴沉下来了。

喀毗尔屈辱地返回家中,女人伏在他的脚边哭道,“为何要为我蒙受如此的羞辱,主人?还是叫我回到坏名声中去接受惩罚吧!”

喀毗尔说,“既然上帝有意要羞辱我,我怎敢违背他的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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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一点儿正事儿也没有,只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幻想。

他的一生在种种微不足道的琐事之中虚度之后,发现自己已身处乐园之中,便感到纳闷。

原来引导他的人领错了地方,将他错误地领到一个只是给善良而忙碌的人们居住的乐园里来了。在这个乐园中,我们这个人整天在路上东游西逛,在那些忙于事务的人们中间显得碍手碍脚的。他躲到路旁,人家提醒他踩坏了播下的种子。人家一挤,他便惊跳起来;人家一推,他便接着往前走。一个忙得没空歇息的女郎到水井去汲水。她的脚奔跑在路上,犹如灵巧的手指划动在竖琴的弦上。她匆忙之中随便地将头发挽了—个结,她乌黑的眼睛被她额上蓬松的鬈发挡住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