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道“生产绿色环保汽车”的法令,在美国的汽车工业界霎时掀起波澜,联名要求国会废除这条法令,因为那样会使他们损失惨重;而在日本,企业界悄无声息地接受了这条法令,研制成功最先进的“绿色汽车”,使日本的这项技术也就远远超过了美国,站在世界的前列。
态度是最重要的。少几句唠叨话,多几分积极、踏实的态度,那么再难的事也会迎刃而解。
这山·这水·这人
前面是一碧万顷的潋滟波光,身后是万木参天的深山古刹。我不知道,造化要在怎样愉悦的心境下,才有可能创造出美丽至此的一块风水宝地。而我所效力的砖瓦厂,竟坐落在这里。一种不可理喻的荒谬组合。这决定了有朝一日,一种被叫做“环境意识”的东西倏尔间自沉沉的梦里醒来时,我灵魂深处,所必定要经受的历练与熬煎。
二十二年前的那个寒冬,我身裹安宁河谷的风沙,拎一只大板箱,踏进了这厂大门。大板箱里全是无用的高中课本,知青集体户八年的烟熏火燎,使它们看上去满是沧桑——然而我是工人阶级了!高中课本里,神谕般关于工人阶级伟大齐天、责任齐天、任重道远齐天的教导,使我的青春火光齐天。而在骨子里,我原本就不甘心,将改天换地的壮志雄心让位给一种原始的生存本能;一份“世界部分国家居民住房面积统计表”,更使我,在一种宗教般虔诚的悲壮气氛里,深深地躬下腰去,用自己充溢着生命激情的手指,去触摸每一块砖头。我干过厂里的各种重活,采土、拉架车、装窑……那是一种痛快又酣畅的生命释放,胸大肌和肱二头肌炭块般灼热,不竭的力在胸腔里和腿肚里呐喊、滚动。就为了那一无挂碍的挥洒和自由,大冬天也只穿一条大裤衩去上班,而一任飞扬的粉尘在背脊上演绎着沙漠,再任那沙漠,被淋漓的汗水冲刷出深壑……不是要刻意追求崇高,也不想自作多情,我不是国家决策人物,甚至不是一个工会小组的临时召集人。但我却像财政部长和国家计委主任那样,最为深切地感受着,三代人淤塞在十平方米小屋里的焦灼而期盼的眼神。我感到难堪,我的人民住得这样窄巴,我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是中国的砖瓦工人。为缓解心里的那份刺痛我需要泼命去干,需要从出气不赢的大幅度劳作中去获得快感。将火种播入泥土,我收获楼群。城市是我的庄稼地,而繁华和温馨,宽敞和舒适,以及从高低铺和折叠床上舒展开来的梦境,就是结在我肩头上的诚实颗粒。
就这样,年年,月月,在天地一隅,我演奏我的砖头瓦块奏鸣曲。——而这泸山脚下邛海边上确也太迷人了!沐着淅沥而下的山间鸟语,独对和盘托出的水中冷月,我常常泪湿眼窝,叹息连连。大自然的美丽,泽润着我砖块般粗砺的人生,也滋养着我泥土般无华的感情。然而有一天,当推土机锃亮的铲刀,再一次地,逼向那棵酸枣树时,我的一向雄壮的心,颤栗了……那是一棵可怜的小树。上前年,我栽下它,给它一捧土,给它一捧水,我为它祝福。没想到,土,这样地不经用,不过了两年,推土机的铲刀,就触到它的根须了。我将它朝后移,给它一捧土?给它一捧水,我为它祝福。而现在,我又得朝后移它了——能把它移到哪里去呢,面对这山,面对这水,面对这轰轰作响的推土机?之后,就发生了那次山体大滑坡,埋了酸枣树,还差点埋了推土机和厂房。死里余生,遮天黄尘中,鸟语离我远去,月影变得浑浊,美丽显出残损。我正是在这一时刻,生出负罪感。烟尘散开时,砖瓦厂成了这美丽山水问一个丑恶刺眼的疤刺……有风的日子,我甚至不敢到阳台上去,看自厂区赤裸的土地上卷起的漫天尘土,怎样覆盖了宽阔的海滨大道,和大道上惊惧逃窜的人们。
那些衣冠楚楚或袅袅婷婷到这海子边上来消闲的人们呵!
生活不是诗。砖瓦厂更不是一块易于生长诗的天地。人类创造了社会,而社会注定了有一些人要去挥锄刨土种出庄稼,有一些人要去鼓琴弄瑟发展艺术。我不幸是一个嗅出了一点艺术幽香的庄稼汉,我的痛苦便是注定的了。
当然山水无言。它只是注视着人的作为,并愈来愈破损地等待着人类的醒悟和忏悔。我曾考证过半个多世纪前,本厂脚穿草鞋的第一代小窑主在这泸山脚下选址建厂的动机,然而不得要领。遂主观地,把它与南去三四里的蒋介石特宅联系在一起。抗战期间,国民政府西迁重庆,还想把教育、经济等四个部进一步西迁西昌,遂于成渝两地招工匠千名,在这泸山脚下辟地兴工,历时三年,建成四面走廊式平房三十六幢,即著名的“三十六宅”。专为蒋介石造的一幢居中,称“特宅”。我以为本砖瓦厂最初的兴办,便与这项工程有关……当然此说不足为据,而蒋介石为解决云南“龙云问题”带着他的一帮大员飞抵西昌时的威风,早已是灰飞烟灭,我辈却不得不背着历史沉重的十字架,在每天面对无数新鲜课题的同时,努力解答前人留下的诸多难题。
不过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宣布,很快我们就要终止红砖生产了。新的、与这一方水土相称的文明转产项目已显出规模,我们可以微笑着告别过去,并微笑着面向未来了。
是的,山水无言,人当自重。那么,在写完这篇文字时,这山,这水,请接受我深深的鞠躬。
又是阳光如注时
海天上阳光如注。而日子正排列着,从永远走向永远。
已活过四十几个年头了,回头看去,真可以使自己感到壮阔的举措,实在不多。最初的和最后的回忆,都只是落实在家乡,那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
是一个跟岁月一般平常又古老的下午。众亲戚长辈在堂屋里环坐,郑重给我指示一条可以使我继续存活于世,而不至于饿死的光辉灿烂的道路:忝到会东县“补鞋匠第二”。彼时,会东县已出现第一个补鞋匠,看去还能挣钱;那么,既非龙子又非龙孙的蔡家老三,何不就此跟上去,也以啃鞋后跟裹腹?
亲戚们也许是对的。“放下书包,立地成佛”,我姐姐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小学没毕业,就进缝纫铺当了学徒。
我感到亲戚长辈们悲悯的眼光,在我的青皮葫芦头上纵横交织,交织成一张网。那网上长着青苔,绿的;而我,不过是网底下一只小蜞蚂疙瘩。然而我说:我要读书。
此后的人生路上,曾发生过好多当时自以为动魄惊心十分了得的事情。然而,时光淘洗,岁月冲刷,“不惑”之后再来看,自己的芸芸品格中,真正称得上火光冲天的时刻,却只在拧着脖子吐出这四个字的一瞬。其他的,挫折,吃苦,荣耀,抛监坐牢及平反,得志或不得志……都算不得什么。
不一定要读出个什么光景或出息。也不影响我把普天下的补鞋匠,视为自己的兄弟姐妹。至于读十二年书,没有得到过老师哪怕一次口头表扬,则又说明,我不可能成为被上帝宠坏的孩子。
况且,我那时候捣蛋,有着诸般“儿童期”的劣迹。比如路上一泡稀牛屎,必定扔石头去溅它个满世界都是。比如路侧见到一条狗,不惹它吠叫到嗓子嘶哑不罢休,等等。
然而我说,我要读书,说时把细瘦的脖子一梗。亲戚们于是超然。生路一条都指示给你了,你不走,饿死也是自找的啦。不过我没饿死。没饿死的,还有长我三岁的哥哥和长我两岁的姐姐。人民政府与会理县一褚姓亲戚紧紧拉扯着我们,艰难蹬过了因父母早逝而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人生沼泽之地……记得,父亲在追随母亲去到那另一个世界时,曾又踅回身来(所谓“回光返照”罢),拉着我们的手说:往后,就靠找柴为生吧,上坡下坡,我们,会拉你三姊妹一把的……而在父亲健壮时,他曾拿了竹篙抽我去上学。
是的,我是父亲的儿子。我觉得我没有忤逆父亲的意思;下晚自习从学校回来,已经夜里十点过了,朦胧月光下,我还尾着哥哥上山去找柴,下半夜把柴挑进屋,眯一会儿眼,鸡叫时分挑到县城卖了,再回学校赶早自习……而书籍,是我生命的旗帜和风帆,是我的人生地平线上一次次耀眼的日出。十四岁时读了一本《青春之歌》,以后,就专找大厚本的来读、啃,直啃到大伟人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那里去,直啃出中央博物馆的高贵气息……人类几千年积累下来的精神财富、伟大智慧和拳拳爱心,令人心醉神迷、神迷心醉。
读书,使人获得几倍的人生。曾记得,参鱼街蔡氏屋里一份可观的家产被亲戚们挖地三尺反复洗劫后,仅剩了一口大平柜,长久摆放在街对面的屋檐下,锁在偌大柜子里的,唯宝塔般巍巍一摞小画册。它,便是我生命中,最初的神祇。
在砖瓦厂拉架车六年,我的架车横杠上凿有一个矩形孔,孔里长年夹本书,车轱辘停转时啃上两口,留在车轱辘转动时细细咀嚼,品那味道。那日子,虽也是土里刨食,那土里却埋着颗太阳。书籍,使我的生命里阳光如注。
只可惜,关山阻隔,岁月流逝,人生蹉跎。到末了,我们也只能在浩瀚书海的礁岬上,诚惶诚恐俯下身去,浅浅地,啜上那么一小口。人生中的大遗憾,莫过于此。
我之有幸在于:正当校正人生坐标系,确定人生坐标点的当口,及时地,读到了人类文明史上最壮丽的诗篇——《共产党宣言》。
并且,还有好多好多的好书,正排着队,等着我去读。
一丝风、一滴水
波涛拍岸的声音从百米外传来,我迈着轻盈的脚步顺着那奇妙的声音来到邛海边。此时,晨曦初露,湖面上水雾朦胧,看不清对岸,遗憾之余,却又觉得它是另外一种美。仿佛隔着一层纱绫,给人以轻柔朦胧的感受。
冬季的海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我把衣服裹了又裹,静静地站在湖边等待雾散。
不一会儿,太阳从山头升起,和煦的阳光穿透水雾照射在湖面上,雾气慢慢散去,升上高空,升上了美丽的天际。湖对岸的良田、村庄、山峦豁然展现在我的眼前。哦,多美呀。近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阳光的映照下,恰似一块镜子,一艘快艇驰过,泛起朵朵浪花,活像一些浮出水面的鱼儿在欢蹦乱跳起那欢快的舞蹈。我望着,想着,思绪早已融入了它的舞蹈。她是那样的活泼,像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是那样的纯净,像个秀丽的乡下姑娘。她是那样的祥和,像位温柔慈爱的母亲。
……哦,清晨的邛海呀,我真想化着一丝风,一滴水,投入你的怀抱,和我一块跳。跳起那欢快的舞蹈。
五味人生
默默回首,来路上已不见你幼稚的笑容。刚走出童年,便怀念起童年的那份纯真。抬起那张未成熟的脸,展望未来,竟是那么迷茫。
你长大了,不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然而,当你第一次用真诚的心面对大千世界时,你却为彷徨无助而烦恼;当你第一次用微笑面对他人时,你却为碰壁而懊丧。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它不是一条河,那么一泻千里;它不是一首诗,那么天马行空。人生其实是一个五味瓶,酸甜苦麻辣,应有尽有。它需要你自己去调和,自己去品尝。
你苦恼时,需要的是自信。
你欣喜时,需要的是冷静。你犯错时,需要的是勇气。人生,就是这样,它坎坎坷坷。在人生的道路上,你只有把握好方向盘,才能抵达成功的目的地。你只有勇敢地面对现实,坦然而笑,才能找到你需要的那份纯真。
头发刚刚洗过
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和白玫瑰》中振保第一次见到娇蕊时,这位王太太正在洗头发。她顶着满头泡沫出来见客人,有一滴泡沫洒到了振保的手背上。振保被她出人意料的登场方式惊得迷惑,不仅仅是惊艳那么简单和表面化,也许有更多肉感的意味和欲望的萌芽。振保没有去擦手背上的那滴泡沫,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小块地方便紧绷绷的,像有一张小嘴在那里吮吸。
张爱玲的确是写欲望的高手。男女主角这样的初逢设计得又妥帖又新异,把男女之间以欲望为纽带的联系描摹得细腻、真实,简直让人震惊。有了这样的开头,振保和娇蕊肯定会自然而然地把欲望的故事演绎到轰轰烈烈的高潮,高潮之后还有张爱玲欲罢不能的苍凉结局。苍凉的不是欲望的消失,而是欲望对人生的作用力太强大,终于使各自的人生进入不同的轨道:一个从纵欲的火焰中净化成寻求真爱的女人,最后成为贤妻良母,另一个却窒息在冷漠实际的婚姻中,重新气急败坏地溅起欲望泥潭中的污水。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洗头本身的私密性质就会有十足的闺房气味,刚刚洗过的头发呈现的潮湿黑亮的色泽和自然纷披的形态是一种带有诱惑力的美,这时去除一切头饰,打散一切发型的原动状态,让人远离社会而回归个人——对于洗头的人自己和旁观者都是如此。朱自清形容月色中的荷花“像刚出浴的美人”,是真的用了心动了情的。所谓“出浴”应是从头到脚自水中冉冉而起,像波提切利的名画《维纳斯诞生》中的羞涩轻愁的女神,头发上没有任何人工的装饰和编络,只有水的反光和像水一样万古恒一的欲望。所以刚洗过头发的女人是绝对人间而又不染俗尘的。简单洁净的头发展示和凸现的是最基本的人性,而恰恰是基本的人性最接近神性,因为所谓神性不过是被人自己美化了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