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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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苏轼卷(12)

(4)嘉禾:品质优良的田苗。

(5)封殖:种植,栽种。

(6)而卒之简公弑:而(国家)到最后简公被杀。

(7)瘳:病好了。

(8)“仁者安仁”二句:语见《礼记·表记上》。意谓仁者,天性为仁,不管利害,坚决行仁;智者,有智谋之人,贪利而行仁,有利则行,无利则止。

(9)曲沃之变:曲沃,春秋时晋地。晋文侯之子昭侯封父侯弟成师于曲沃。此后晋发生内乱,至成师之孙,灭晋为晋君。

(10)泰甚:过分,过甚。

(11)隳:破坏,毁坏。

(12)李德裕:唐代重臣,遭受牛党打击,贬崖州身死。

周公论

论周公者多异说,何也?周公居礼之变(1),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说者之异也(2)。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已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已。

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3),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已耶?《书》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4),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子之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耶,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于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5),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僭君急于为王者耶(6)?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己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高帝击灭项籍(7),统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吴广,乃嚣嚣乎急于自王(8)。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会于牧野(9),其所以称先君之命命于诸侯者,盖犹曰文考而已(10)。至于武成,既以柴望告天(11),百工奔走,受命于周,而后其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于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姬乎采芑,归乎田成子(12)。”夫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篡君而为之藉也。

陈贾问于孟子曰:“周公使管蔡监商,管蔡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孟子之说,则是周公未免于有过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苟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注释】

(1)周公居礼之变:周公处于礼数变化之际。周公:周文王之子,名姬旦,辅武王灭纣建周朝,封于鲁。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挟纣子武庚作乱,周公东征平管蔡之乱。

(2)宜乎:当然。

(3)践:登,承袭。

(4)召公:周武王之臣子,名姬奭,分封在召地,称为召公。

(5)文王:名姬昌,武王之父,殷商时诸侯,曾被纣王拘子羑里,后为西方诸侯之长,称西伯。

(6)僭:越权,超出自己的身份。

(7)项籍:字羽,秦时下相人。秦亡,自立为西楚霸王,与刘邦争天下,兵败自刎于乌江。

(8)嚣嚣:喧闹、吵吵嚷嚷的样子。

(9)牧野:地名,今在河南淇县南,武王军队与商纣军队会战于此。

(10)文考:善良贤德的父亲。文:美、善。考:称已死的父亲为考。

(11)柴望告天:祭祀上天。柴:指烧柴祭天。望:指望祭山川。

(12)田成子:春秋时期齐国正卿田常。

论武王

武王克殷(1),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与管、蔡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

苏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昔者孔子盖罪汤、武(2)。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舜禹也。”“禹吾无间然。”(3)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4)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盖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5)。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

世之君子,苟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6)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7)。”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不改过,则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汉末大乱,豪杰并起。荀文若(8),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岂教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9)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10),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11),而道似伯夷也。

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楚人将杀令尹子南,子南之子弃疾为王驭士,王泣而告之。既杀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雠,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武王亲以黄钺斩纣,使武庚(12)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武庚,盖亦不得已焉耳。

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13),纣虽无道,其故家遗俗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

【注释】

(1)武王克殷:周武王消灭了商朝。殷,即“殷商”,商朝。

(2)汤、武:汤指商朝开国君主商汤。武,指周武王。

(3)“大哉”等句:语见《论语·泰伯》。

(4)“三分天下有其二”等句:这是孔子赞美周文王的话。意谓周文王作西伯时,殷纣王淫乱无道。西伯有圣德,天下三分之二的人归向他。但西伯仍服事殷纣王。所以说可谓至德。

(5)“伯夷、叔齐”等句:伯夷、叔齐耻武王弑君,不食周粟,孔子予之。予之:谓肯定他们。

(6)《孟子·梁惠王下》:“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未闻弑君也,”独夫即一夫。

(7)迪哲:贤哲之人。

(8)荀文若:后汉末人,名荀彧。曹操举以为奋武司马,军国大事,悉以咨之。

(9)神器:指帝位。

(10)九锡:传说古代帝王尊礼大臣所给的九种器物,如车马、衣服、弓矢等,具体说法不一,但大同小异。

(11)张子房:西汉时张良字子房。

(12)武庚:商纣之子名禄父。武王克商,封为商后,武王死,武庚举行叛乱。

(13)作:兴起。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1),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2),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其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

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3),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4)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5)。

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

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大,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

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末至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

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注释】

(1)是指《史记·孔子世家》。

(2)津:渡口。涯:水边。

(3)子路:仲氏,名由。子贡:端木氏,名赐。冉有:冉氏,名求,字子由。

(4)颜渊:颜氏,名回,字子渊。

(5)要:关键。

六国论

春秋之末(1),至于(2)战国(3),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说客(4)、谈天雕龙(5)、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6)、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7)。靡衣玉食(8),以馆于上者(9),何可胜数(10)?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11)、齐田文(12)、赵胜(13)、黄歇(14)、吕不韦(15),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16)、燕昭王、太子丹(17),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18)、陈馀号多士(19),宾客厮养皆天下豪杰(20),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此皆奸民蠹国者,民何以支(21),而国何以堪乎(22)?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犹鸟兽之有猛鸷(23),昆虫之有毒螫也(24)。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25),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

夫智、勇、辩、力(26),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27),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28),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29)。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30)。三代以上出于学(31),战国至秦出于客(32),汉以后出于郡县吏(33),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34)。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35),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

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36),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37)。谓民可以恃法而治(38),谓吏不必才(39),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40),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41),向之食于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42),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乎(43)?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秦之乱虽成于二世(44),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45),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此速也(46),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47),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

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48),而代相陈豨从车千乘(49),萧、曹为政(50),莫之禁也(51)。至文、景、武之世法令之密,然吴濞、淮南(52)、梁王(53)、魏其(54)、武安之流(55),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56),岂惩秦之祸(57),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之士(58),故少宽之,使得或出于此也邪!

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59),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