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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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苏洵卷(14)

(11)茫茫:渺茫,模糊不清。

(12)冥冥:懵懂无知貌。

(13)童而习之句:童子时就学习它,学到头发白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它的源头。

(14)不然句: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作《易》的事,难道是圣人一定要装出神奇怪异来夸耀于后世吗?

(15)这句的意思是:圣人不凭借天下最神圣的学说,就无法施行他的教化。

(16)卜筮:古代预测吉凶,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

(17)而卜者句:用龟甲占卜,完全听凭天命,人是不参预的。

(18)筮者句:用蓍草占卜,决定于天,而由人来经营的。

(19)圣人曰句:圣人说:这纯粹是上天的技巧。

(20)这句的意思是:这种技巧怎么样能施行于我们的教化之中,于是采取筮法。

(21)夫筮之所以句:筮法因此有时为阳,有时为阴,一定从“分而为二”开始。

(22)挂一句:挂起一根蓍草,我知道它为一而挂它的。

(23)揲之以四句:按照四根草为一组来区分,我知道它为四而分组的。

(24)归奇于扐:将合并后的多余的蓍草夹在手指间。

(25)这句的意思是:我知道它是一根二根三根四根而夹在手指间,这些由人来决定。

(26)圣人句:圣人说:这是天意和人事相参与的,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本体。

诗论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于生;而愤憾怨怒,有不顾其死。于是礼之权又穷。礼之法曰:好色不可为也,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不可以有怨于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岂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无思,和易而优柔,以从事于此,则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驱诸其中,是非不平之气攻诸其外,炎炎而生,不顾利害,趋死而后已。噫,礼之权止于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1)者,则人不敢触死以违吾法。今也,人之好色与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发于中,以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处其身,则死生之机固已去矣。死生之机去,则礼为无权。区区举无权之礼以强人之所不能,则乱益甚,而礼益败。今吾告人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彼将遂从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邪?将不能也。彼既已不能纯用吾法,将遂大弃而不顾吾法。既己大弃而不顾,则人之好色与怨其君父兄之心,将遂荡然无所隔限,而易内窃妻之变,与弑其君父兄之祸,必反公行于天下,圣人忧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于淫,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于叛,患生于责人太详。好色之不绝,而怨之不禁,则彼将反不至于乱。故圣人之道,严于礼而通于《诗》。礼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诗》曰好色而无至于淫,怨而君父兄而无至于叛。严以待天下之贤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2)。吾观《国风》婉娈(3)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于淫者也;《小雅》悲伤诟燐(4),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于叛者也。故天下观之,曰圣人固许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许我以好色,不淫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则彼虽以虐遇我,我明讥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则吾之怨亦得当焉,不叛可也。夫背圣人之法而自弃于淫叛之地者,非断(5)不能也。断之始,生于不胜(6)。人不自胜其忿,然后忍弃其身。故《诗》之教,不使人之情至于不胜也。夫桥之所以为安于舟者,以有桥而言也。水潦大至,桥必解,而舟不至于必败。故舟者,所以济桥之所不及也。吁,礼之权穷于易达,而有《易》焉;穷于后世之不信,而有《乐》焉;穷于强人,而有《诗》焉。吁,圣人之虑事也盖详。

【注释】

(1)博生:广泛生存。

(2)中人:中等人。

(3)娈:美好。

(4)燐:怨愤。

(5)断:决然。

(6)不胜:承受不住。

书论(1)

风俗之变,圣人为之也(2)。圣人因风俗之变而用其权。圣人之权用于当世,而风俗之变益甚,以至于不可复反(3)。幸而又有圣人焉,承其后而维之,则天下可以复治(4);不幸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昔者吾尝欲观古之变而不可得也,于《诗》见商与周焉而不详。及观《书》然后见尧舜之时,与三代之相变,如此之亟也(5)。自尧而至于商,其变也皆得圣人而承之,故无忧。至于周,而天下之变穷矣。忠之变而入于质,质之变而入于文,其势便也(6)。及夫文之变而又欲反之于忠也,是犹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7)。人之喜文而恶质与忠也,犹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高也。彼其始未尝文焉。故忠质而不辞(8)。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复茹其菽哉(9)?呜呼!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周之后而无王焉固也(10)。其始之制其风俗也,固不容为其后者计也(11),而又适不值乎圣人固也,后之无王者也(12)。

当尧之时,举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尧之天下,而又授之禹(13)。方尧之未授天下于舜也,天下未尝闻有如此之事也(14)。度其当时之民,莫不以为大怪也(15)。然而舜与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为之累数十世者,未尝与其民道其所以当得天下之故也,又未尝悦之以利,而开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16)。其意以为天下之民,以我为当在此位也,则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誉己以固之也。

汤之伐桀也,嚣嚣然数其罪而以告人(17),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18)。既又惧天下之民不己悦也,则又嚣嚣然以言柔之(19),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20)。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21)。如曰:我如是而为尔之君,尔可以许我焉耳(22)。吁!亦既薄矣。至于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显功(23),既已受命而死,其大业不克终(24)。今我奉承其志,举兵而东伐。而东国之士女,束帛以迎我(25)。纣之兵,倒戈以纳我。吁!又甚矣。如曰:我家之当为天子久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26)。伊尹摄位三年,而无一言以自解(27)。周公为之,纷纷乎急于自疏其非篡也。

夫固由风俗之变,而后用其权,权用而风俗成,吾安坐而镇之,夫孰知风俗之变而不复反也(28)?

【注释】

(1)书论:本文专论《尚书》,约成书于宋至和二年(1055)之前。

(2)风俗之变句:风俗的变化,是圣人造成的。

(3)复反:犹回复。

(4)幸而又有圣人句:幸运的是又有圣人,在他的后面继承并维系他的事业,那么天下可以重新治理好。

(5)书:即《尚书》,又称《书经》。尧:传说中远古人物。陶唐氏,名放勋。曾为黄帝嫡裔高唐氏部落长,故史称唐尧。传说他咨询四岳,推选舜为接班人。尧死后,即由舜继位。舜:传说中远古人物。姚姓,名重华。初为有虞氏部落长,后成为黄河中下游强大的部落联盟首领。尧死后,他继承帝位,又咨询四岳,挑选贤人,治理民事,并选拔治水有功的禹为继承人。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亟:同“极”。

(6)忠之变句:忠诚的变化进入质朴,质朴的变化进入文华,它的趋势是有利的。势:趋势,形势。

(7)及夫文之变句:到了文华的变化又想返回到忠诚,这好比想要把江河移到山上去流动。

(8)彼其始句:它的开始未曾文华,所以对忠诚和质朴也不推辞。

(9)今吾日食之句:如今我每天吃的是牛羊猪的肉,却想使他再去吃那些豆类吗?

(10)王:称王,统治天下。固:确实,的确。

(11)其始之制句:它的开始制定它的风俗,确实不允许为它的后代考虑。

(12)适:恰好。不值:没有遇到,没有碰上。

(13)举:全。授:授给,给予。禹:传说为中古时代部落联盟领袖。姒姓,名文命,鲧之子,亦称“大禹”。传说他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

(14)方:介词。当,在。

(15)度:揣度,推测。莫:没有谁。以为:认为。大:同“太”。

(16)又未尝悦之以利句:又不曾因为有好处而高兴,因为丹朱、商均的不成材而免去他们的王位继承权。

(17)汤之伐桀句:商汤出兵讨伐夏桀,多次大声地数说他的罪来告诉别人。

(18)如曰:好像说。宜:应该。

(19)既又惧天下之民句:既而又怕天下的百姓不喜欢自己,就又喧哗地用好话来安抚他们。

(20)万方:多方面,多种多样。予:Yú,第一人称代词。我,我的。

(21)予一人有罪句:我一个人有罪,和你们各方面的人没有关系。

(22)这句的意思是:比如说:我如此做你们的君王,你们可以允许我吧。

(23)武王:即周武王。姬姓,名发。周文王之子。他继承父王遗志,联合庸、蜀、羌等族,誓师伐纣。牧野(今河南汲县北)之战取胜,遂灭商,建立西周王朝。偕:俱,同。显功:显著的功劳,即大功。

(24)既已受命而死句:既然已经受天命而死,他的伟大事业不能够终止。

(25)东国:周文王在西方,称西伯。商纣王在东方,称东国。士女:泛指人民百姓。束帛:捆为一束的五匹帛。古代用为聘问、馈赠的礼物。

(26)伊尹:商初大臣。名挚,尹是官名。周公:西周初大臣。姬姓,名旦。

(27)摄位:代替君王行使权力。自解:自我解释。

(28)镇:镇守。孰:疑问代词。谁,哪一个。

史论上

史何为而作乎?其有忧也。何忧乎?忧小人也。何由知之?以其名知之。楚之史曰《祷杌》,祷杌,四凶之一也。君子不待褒而劝(1),不待贬而惩,然则史之所惩劝者独小人耳。仲尼(2)之志大,故其忧愈大。忧愈大,故其作愈大。是以因史修经,卒之论其效者,必曰“乱臣贼子惧”。由是知史与经皆忧小人而作,其义一也。其义一,其体二,故曰史焉,曰经焉。大凡文之用四:事以实之,词以章之,道以通之,法以检之。此经史所兼而有之者也。虽然,经以道法胜,史以事词胜。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非一代之实录,史非万世之常法。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夫《易》、《礼》、《乐》、《诗》、《书》,言圣人之道与法详矣,然弗验之行事。仲尼惧后世以是为圣人之私言,故因赴告策书以修《春秋》,旌(3)善而惩恶,此经之道也。犹惧后世以为己之臆断,故本《周礼》以为凡(4),此经之法也。至于事则举其略,词则务于简。吾故曰“经以道法胜”。史则不然,事既曲详,词亦夸耀,所谓褒贬,论赞之外无几。吾故曰“史以事词胜”。使后人不知史而观经,则所褒莫见其善状,所贬弗闻其恶实,吾故曰“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使后人不通经而专史,则称谓不知所法,惩劝不知所祖。吾故曰“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或从伪赴而书,或隐讳而不书,若此者众,皆适于教而已。吾故曰“经非一代之实录”。史之一纪、一世家、一传,其间美恶得失固不可以一二数。则其论赞数十百言之中,安能事为之褒贬,使天下之人动有所法如《春秋》哉?吾故曰“史非万世之常法”。夫规矩准绳所以制器(5),器所待而正者也。然而不得器则规无所效其圆,矩无所用其方,准无所施其平,绳无所措其直。史待经而正,不得史则经晦,吾故曰“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噫,一规、一矩、一准、一绳,足以制万器。后之人其务希迁、固(6)实录可也,慎无若王通、陆长源(7)辈嚣嚣然冗且僭,则善矣。

【注释】

(1)劝:勉励。

(2)仲尼:指孔丘,字仲尼。

(3)旌:表彰。

(4)凡:概要。

(5)器:器具。

(6)迁、固:分指汉代的司马迁,班固。他们分别著有史书《史记》、《汉书》。

(7)王通,陆长源:王通,隋代人依《法官》、《家语》之例著《中说》。陆长源,唐代人,言论轻易,性轻佻,恃才傲物,人皆畏而恶之。

史论中

迁、固史虽以事辞胜,然亦兼道与法而有之,故时得仲尼遗意焉(1)。吾今择其书,有不可以文晓,而可以意达者四,悉显白之(2),其一曰隐而章,其二曰直而宽,其三曰简而明,其四曰微而切。

迁之传廉颇也,议救阏与之失不载焉,见之《赵奢传》(3);传郦食其也,谋挠楚权之缪不载焉,见之《留侯传》(4)。固之传周勃也,汗出洽背之耻不载焉,见之《王陵传》(5);传董仲舒也,议和亲之疏不载焉,见之《匈奴传》(6)。夫颇、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过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后之庸人必曰(7):智如廉颇,辩如郦食其,忠如周勃,贤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赎一过,则将苦其难而怠矣(8)。是故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则其与善也,不亦隐而章乎(9)?

迁论苏秦,称其智过人,不使独蒙恶声(10);论北宫伯子,多其爱人长者(11)。固赞张汤,与其推贤扬善(12);赞酷吏,人有所褒,不独暴其恶(13)。夫秦、伯子、汤、酷吏,皆过十而功一者也。苟举十以废一,后之凶人必曰:苏秦、北宫伯子、张汤、酷吏,虽有善不录矣,吾复何望哉(14)?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坚其肆恶之志也。故于传详之,于论于赞复明之,则其惩恶也,不亦直而宽乎(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