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碑铭
15357100000017

第17章 历代祭文(5)

去年孟东野到你那边去,我捎信给你说:“我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可是眼已昏花,鬓发已经斑白,牙齿也松动摇晃。”想到我的几位叔伯和几位兄长都身体健康、却都过早地逝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哪能长命呢?我离不开这儿,你又不肯来,生怕我早晚死去,使你陷入无边无际的悲哀啊!谁料年轻的先死而年长的还活着、强壮的夭折而病弱的却保全了呢?哎呀!这是真的呢?还是做梦呢?还是传信的弄错了真实情况呢?如果是真的,我哥哥的美好品德反而会使他的儿子短命吗?你这样纯洁聪明却不应该承受先人的恩泽吗?年轻的强壮的反而夭亡,年长的衰弱的反而活着,这是万万不能相信的啊!这是在做梦吗?还是所传的消息是错的?可是,东野报丧的信件,耿兰述袁的讣文,为什么又分明放在我身边呢?哎呀!这是真的啊!我哥哥具有美好品德反而使得他的儿子夭亡了啊!你纯洁聪明最适于继承家业,却不能承受先人的恩泽了啊!所谓“天”,实在是猜测不透;所谓“神”,的确是弄不清啊!所谓“理”,简直没法推想;所谓“寿”,根本不可知啊!虽然如此,我从今年以来,花白的头发有的已经全白了,松动的牙齿有的已经脱落了,体质一天比一天衰弱,精神一天比一天衰退,还有多少时间不跟随你死去呢?死后如果有知觉,那我们的分离还能有多久?如果没有知觉,那我哀伤的时间也就不会长,而不哀伤的日子倒是无穷无尽啊!你的儿子才十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年富力强的都保不住,这样幼小的孩儿,又能期望他们长大成人自立吗?唉!实在伤心啊!实在伤心啊!

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越来越厉害。”我回信说:“这种病,江南人多数有。”并不曾为此而发愁。唉!难道这种病竟然夺去了你的生命吗?还是另患重病而无法挽救呢?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写的;东野来信说,你死于六月二日;耿兰报丧的信没有说明你死于哪月哪日。大约东野的使者没有向家人问明死期;耿兰报丧的信不懂得应当说明死期;东野给我写信时向使者询问死期,使者不过信口胡答罢了。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如今我派遣建中来祭奠你,慰问你的儿子和你的乳母,他们如果有粮食可以维持到三年丧满,就等到丧满以后接他们来;如果生活困难而无法守满丧期,现在就把他们接来。其余的奴婢,都让他们为你守丧。等到我有力量改葬的时候,一定把你的灵柩从宣州迂回,安葬在祖先的坟地,这样才算了却我的心愿。唉!你生病我不知道时间;你去世我不知道日期;你活着我们不能互相照顾,同住一起;你死后我又不能抚摸你的遗体,尽情痛哭;入敛之时不能紧靠你的棺材;下葬之时不曾俯视你的墓穴;我的德行有负于神灵,因而使你夭亡;我不孝顺、不慈爱,因而既不能和你互相照顾,一同生活,又不能和你互相依傍,一起死去。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活着的时候,你的影子不能和我的身子靠拢;去世以后,你的灵魂不能和我的梦魂亲近。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恶果,还能怨谁呢!茫茫无际的苍天啊,我的悲哀何时才有尽头呢!

从今以后,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打算回到故乡去,在伊水、颍水旁边买几顷田,打发我剩余的岁月。教育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希望他们成才;抚养我的女儿和你的女儿,等待她们出嫁。我想要做的,不过如此罢了。唉!话有说尽的时候,而悲痛的心情却是没完没了的,你能够理解吗?话有说完的时候而哀痛之情是表达不尽的。你是知道的呀,还是不知道的呀?呜呼哀哉,请你的灵魂来享用我的祭品啊!

【赏析】

古代的祭文一般都是用句式整齐的韵文。这一篇打破了古代祭文写作的常套,以错落有致的散文笔法,叙述对于侄儿十二郎的死极度哀痛的情感,写得细致动人,情真意切。这是因为,韩愈家庭中的两辈人已经有多人先后亡故,只剩下自己与侄儿十二郎叔侄两人,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如今十二郎已死,后代都还小,使韩愈顿时有身世凄凉之感袭来,发而为文,便是发自肺腑真挚的情感之声。文章从家庭变故着笔,叙述叔侄少团聚、多分离的情况,悲从中来,低婉深沉,以致发出哀叹,做出“自今以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颖之上,以待余年”的深沉的慨叹。这是人间真情的抒发,读之,足以催人泪下。

全文采用“呼告”的方式,一唱三叹,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力量。

祭吏部韩侍郎文

【作者简介】

李翱(772—841),字习之,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贞元十二年(796年),结识韩愈,从韩愈学古文;十四年(798年)中进士。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迁考功员外郎,除郎州刺史、庐州刺史;入为谏议大夫,知制诰,又为山东道节度使。他在韩派古文家中是成就最高的,文章平易流畅,精练通达,风格独具。有《李文公集》传世。

【原文】

呜呼!孔氏云远,杨墨恣行,孟轲拒之,乃坏于成。戎风混华,异学魁横,兄常辨之,孔道益明。建武以还,文斝质丧,气萎体败,剽剥不让,俪花斗叶,颠倒相上。及兄之为,思动鬼神,拨去其华,得其本根。开合怪骇,驱涛涌云,包刘越赢,并武同殷。六经之风,绝而复新。学者有归,大变于文。兄之仕宦,罔辞于艰,疏奏辄斥,去而复迁。升黜不改,正言亟闻。

贞元十二,兄在汴州,我游自徐,始得兄交。视我无能,待予以友,讲文析道,为益之厚。二十九年,不知其久,兄以疾休,我病卧室,三来视我,笑语穷日。何荒不耕,会之以一。人心乐生,皆恶言凶,兄之在病,则齐其终。顺化以尽,靡惑于中。别我千万,意如不穷。临丧大号,决裂肝胸。老聃言寿,死而不忘;兄名之垂,星斗之光。我撰兄行,下于太常。声殚天地,谁云不长?丧车来东,我刺庐江;君命有严,不见兄丧。遣使奠卑,百酸搅肠。音容若在,曷日而忘!呜呼哀哉,尚飨!

【译文】

呜呼!孔子的学说流行得很远;杨朱、墨翟的学说主张肆意而行,孟子抗拒杨、墨学说,但都未竟全功。佛教的戎风混杂在其他学说中盛行,其他各个学派也大为流行。兄经常予以辨别,使孔子的儒学更加明晰。自建武以来,文字卑弱,内质沦丧,文气委顿,体式衰败,剽掠、生吞活剥成风,以讲究辞藻与对仗,颠倒字句,相互争相标榜以为时尚。说到兄之为文,精思动鬼神,拨去那些文章华丽的表面,得见他们的根本弱点,使文章开合于怪奇惊骇,驱使风涛,涌动云水,兼包两汉,超越嬴秦,与殷、周并驾齐驱,从而使文风归于淳正。因而使六经的风气绝而复新。学者有了指归,大变其文风。兄的仕途,没有言辞能说得清其艰难,疏奏总是被斥责,被贬去又遭谪迁。但是,你无论升迁还是被斥逐,仍然不改其志,仍然可以屡次听到你的正义之音。

贞元十二年,兄在汴州,我自徐州来游,才开始得与兄交往。看我学识浅陋(谦语),就以朋友来对待我,给我讲论文章,分析道理,使我得到厚厚的增益。在二十九年里,不觉时间之长;兄因疾患休养,我病倒在卧室床上,兄却三次来看我,整日笑语不断。所谈涉猎甚广,但都融会贯通到兄的学识主张上。人的心思都是喜欢说生,讨厌说不吉利的死,而兄却达观地对待生与死,在病中齐全而终。生命的终结顺其自然,其中没有什么遗憾。离别我虽有千万里,但你的心意仍如同无穷尽。我临丧号啕大哭,肝肠胸襟都要决裂开来。老子谈到寿时说,死而不被人忘记者为寿;兄正是如此,兄的大名流传,将如星斗之光一样久远。我将撰写兄的行状,由朝廷交给太常议谥。兄的声名将传遍天下,谁说不长远?丧车向东边驶来,当时我正在庐州刺史任上;皇上的命令很严,不能见到兄的丧事。我派遣使者放置酒器来祭奠你,百般酸楚搅动我的肝肠。兄的音容如在眼前,我哪一天忘记过。呜呼哀哉!请来享用祭品吧!

【赏析】

这是一篇悼念韩愈的深情婉致的文章。

李翱是韩愈的堂兄韩龠的女婿,也是韩愈的学生和朋友,因此对韩愈了解甚深。他佩服韩愈的文与道,并推崇为当时宗师,是“与其意适,则孟子既设,亦不见有过于斯者”(能与韩文相适宜的,孟子以下,还没有看到有超过韩愈的)。

所以,对于韩愈的去世,他是从内心里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敬仰之情的。因而这篇祭文能够以平和流畅的文字,高度评价韩愈的古文成就以及如师如友般的深挚的情感。

文章分两段。第一段主要评价了韩愈开创古文运动“包刘越赢,并武同殷”,扫除绮靡文风的功绩,言论之间,高度评价了韩愈为此“升黜不改,正言亟闻”的人品和文品。第二段在简略叙述与韩愈交往过程的同时,写出了对于韩愈不“视我无能,待予以友”的谦和待人的风范,以及对他将长留天地间的声名和达观生死的人生态度的敬仰。这样的师长和朋友死了,当然会使作者伤痛不已,发自内心的哀辞也就自然流露出了。

文风朴实平易,简约而概括,无有意拔高之嫌,有诚恳诚挚的情感自然地洋溢其间。这是只有深切地熟悉、了解韩愈为文为人、并对其有着真挚感情的人才能写出的。

祭资政范公文

【作者简介】

作者欧阳修(略)

【原文】

呜呼公乎!学古居今,持方入圆,丘轲之艰,其道则然。公曰彼恶,谓公好讦;公曰彼善,谓公树朋。公所勇为,谓公躁进;公有退让,谓公近名。谗人之言,其何可听!先事而斥,群讥众排;有事而思,虽仇谓材。毁不吾伤,誉不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

呜呼公乎!举世之善,谁非公徒?谗人岂多,公志不舒。善不胜恶,岂其然乎?成难毁易,理又然欤?

呜呼公乎!欲坏其栋,先摧桷榱;倾巢破鷇,披折旁枝。害一损百,人谁不罹?谁为党论,是不仁哉!

呜呼公乎!易名谥行,君子之荣;生也何毁,殁也何称?好死恶生,殆非人情。岂其生有所嫉,而死无所争?目公云亡,谤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见。始屈终伸,公其无恨!写怀平生,寓此薄奠。

【译文】

呜呼范公啊!你学古人却生活在今天,能够以方正的品德去对付世俗的圆滑,如孔丘、孟轲艰难地坚守主张一样矢志不穆。你说那个人不好,就会被说成是攻击;你说那个人善良,就会被说成是树立朋党。你勇于作为,就被说成是急躁冒进;你谦虚退让,就被说成是沽名钓誉。那些专门诋毁别人的人所说的话,又是怎么可以轻易听信!预见事故于发生之先,却反而遭到众人的指责与排斥;国家有事时就想到了你,即使是仇人也称赞你的才干。诋毁伤害不到你,你也不会因为称赞而喜形于色。你进退都有规矩,走的是平坦大道而不是邪僻小径。

呜呼范公!举世的好人,谁不是你的同一类人?说你坏话的人虽然不多,但使你的心志不能舒畅。难道说善良的就战胜不了邪恶的,真是这样的吗?成功困难,毁坏容易,难道真有这个道理吗?

呜呼范公!想要毁坏房梁,一定要先摧毁屋椽;倾覆鸟巢杀死小鸟,一定要劈开、折断树枝。损害你一人株连了上百人,谁不遭受苦难?是谁发明朋党之论的呢,真是不仁的人呀!

呜呼范公,根据你的德行更换名号定溢,这是有道德者的光荣;你活着时为何诽谤四起,死了为何一片颂扬之声?难道是喜爱死人,厌恶活人?这恐怕不是人的常情。难道不是活着遭人嫉恨,死了才无利害可争?自从你离开人世,诽谤便不需辩明,时间愈久真相愈明,今天已经可以看得清楚了。开始的委屈终于得伸,你已无遗憾!我写出我心中怀念你的平生的情意,以寄寓在这微薄的祭奠里。

【赏析】

本文是皇祐四年(1052年)范仲淹病逝后,欧阳修写的一篇祭文。

范仲淹是欧阳修的前辈和同志。范仲淹为改革宋朝积贫积弱的局面推行“庆历新政”,受到保守派官僚们的攻击诬陷,不到一年改革就遭到失败。欧阳修曾作《上高司谏书》,骂反对改革的高若讷等人是“不知天下有羞耻事”的“狗彘不如之人”,因而也受到牵连,被贬官外迁。因此,对于范仲淹的去世,欧阳修是很悲痛的。

在这篇祭文中,欧阳修以悲愤的心情驳斥了朝廷小人对范仲淹的诬蔑攻击,写出了范仲淹在世时行为端正、做事光明磊落却反遭攻击的遭遇,淋漓尽致地歌颂了他“毁不吾伤,誉不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的高洁品德和宽广的胸怀,而且愈是屡遭排斥,愈显出他的重要和杰出才干,这些连他的政敌也不得不承认。文章用诘问的方式揭穿了范仲淹的政敌惯用“朋党论”等伎俩的虚伪和卑鄙及其罪恶勾当。

文章最后写范仲淹死后“谤不待辨”,以此证明他生前的光明磊落,“愈久愈明”,死无遗憾。这是对死者的慰藉,也是对生者的激励,具有在悲愤中给人以力量的强烈艺术效果。

文章四字一句,斩截有力,激昂慷慨,被称为“辞圆而劲,乃欧公本色文字”之作。

祭苏子美文

【作者简介】

作者欧阳修(略)

【原文】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湖州长史苏君子美之灵曰: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

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须臾霁止,而四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哉,吁可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