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说
“爸爸是男生,我是女生,所以我和爸爸可以亲嘴。”
“谁说的?”
“我在电视里看的。”
“那是男生和女生因为相爱,才会亲嘴。”
“我爱爸爸,所以可以和爸爸亲嘴。”
加州山区的农场,有大片的草地覆盖着浑圆的丘陵,由于缺水,即使在盛夏时节,那些草也都是枯黄的,怎么看都像秋色,我疑心这些农场所饲养的牛马多半营养不良。
将要进入优胜美地国家公园(Yosemite National Park,又译为约塞米蒂)时,车子驶入了一片谷地,尚未到达公园南大门,就能远远地看见西北方向的山坡后有壮观的、类似核爆般的蘑菇云腾起,引得好多司机都特意停下车来观望。
那是优胜美地西北侧森林中正在熊熊燃烧的山火所引起的浓烟。
当我们还在洛杉矶的家中时,有一天姐姐曾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优胜美地发生了特大山火,公园内正在组织疏散部分地区的游客。
优胜美地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我真怕因此就去不成了。
在巨杉国家公园的营地,我们在一帮友好的华人露营客的营位蹭篝火,他们也说起北上优胜美地会遇到山火,不过据近期从优胜美地返回的朋友说,实际情况没有传说中那么糟糕。
进入优胜美地之前的两天,原本极度热门的优胜美地的各个营地忽然空出来不少营位,我迅速下手预订了两天的营位。惊喜之余,也觉得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对山火的担心,有些游客主动取消了预订。
而进入优胜美地的这一天,森林上空基本无风,那逐渐在静止的空气中堆积的、占据了半边天空的蘑菇云看上去还真是挺吓人的,加上一路上只见出来的车远多于进入公园的车辆,我们心里就更没底了。
到达优胜美地南大门,管理员照常发给我们地图和游览资料,对山火的事情只字未提。我忍不住问道:
“听说……有山火?”
“是啊,烧着呢。”
“会有危险吗?”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
“放心吧,隔两年就烧一次,对你们游客没什么影响。”
事实上,山火对我们游客的影响还是有的,首先,据说优胜美地北方著名的度假区太浩湖的游客都被山火造成的烟尘熏了出来,其次,优胜美地公园的大北线,最有高原感觉的自驾路线彻底关闭了,而这条路线,是通往我原本计划前往的本地区另一个大湖莫诺湖的。
因为山火,我们在优胜美地的行程被完全限制在优胜美地山谷一带了,而这个季节的优胜美地谷,正是全年之中最干旱的时候,四大瀑布中原本最棒的优胜美地瀑布已经彻底断流,只剩下瀑布冲刷过的痕迹还挂在高高的山上;新娘面纱瀑布真的只剩下了不成形的面纱,可怜的水流尚未落下十米就随风飘散了。
优胜美地与我国的黄山已在官方层面结为了姐妹峰,优胜美地的地貌和黄山确实有些许类似之处,皆以花岗岩巨石取胜,可那些大石头的造型与黄山的石头相比,显得有点简单粗暴,完全没有黄山奇峰异石的飘逸风骨。
没有水的优胜美地,简直是失去了灵魂,我们赶上了全年中最差的游览时机。
到达优胜美地的这一天傍晚,我们驾车登上峡谷南侧的高山,去冰河点观赏峡谷日落,一路上最吸引我们的不是峡谷全景,反而是仍在对面山峰上不肯散去的山火烟尘,落日斜射之下,那团烟雾现出一种异样的美。烟雾之下,能见到各个向森林深处扩展的火点。
这场山火的踪迹,甚至在我们已经离开优胜美地,到达百余英里开外的俄勒冈州火山湖时,仍然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山火,未必完全是森林的浩劫,自然原因引起的山火,实际是森林物种自我更新、优胜劣汰的方式之一,我看加州官方对这场山火的态度也并非卖力地扑灭,而是有点任其自然。
就像那个公园入口处的管理员说的,加州山火年年有,这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了。
新娘面纱溪营地在优胜美地谷的南侧高山上,因此这里的温度比谷中要低很多。
这个营地是私人运营的,虽然设施简陋,但收费仅每晚14美金,营地主人非常热心好客,周边又分布着几条风景不俗的徒步线路,所以我们还比较中意这个营地。
清晨时分,迷离的光线一束束透过茂密的森林,在我们的帐篷周围投射下斑驳树影,各个营位的炊烟燃起,大家开始生火做饭了。
阿朵经过了连日的户外生活,小脸已经被晒得黝黑,也完全适应了野餐,她在这个清晨乐此不疲的活动就是帮助我们在营位旁捡些碎柴扔进火塘。
我们的早餐尚未煮熟时,毛毛忽然大喊:“快看!”
有四只鹿,应该是一个家庭,沿着旁边的一条小溪悄然走近了我们的营位,它们就在那迷人的晨光中踱着步,仿佛全然不理会人类的存在。
那样优雅的动物,出现在那样一个美丽的清晨,就像是造物的奇迹。
毛毛说,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画里。
阿朵被小鹿家族迷得神魂颠倒,离开“岗位”蹑手蹑脚地追踪而去,直到看着它们消失在一条小溪的尽头。
在优胜美地的第一天,我们赶去冰河点看日落,正匆忙行车时,前车忽然紧急刹车,我正不明所以,只见我们的车旁走来一只骨瘦如柴的独狼。
我迅速提起相机下车,那只狼不仅不退缩,反而迎着我走上来。
尽管它看上去仿佛弱不禁风,但那双眼睛,还是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优胜美地的动物与人,就这样生活在并行的轨道中,互为比邻却又互不妨碍。
冰河点英文叫做Glacier Point,从新娘面纱溪营地前往最为方便,仅需20分钟车程。
这是优胜美地最热门的两大观景点之一,优势是能俯瞰优胜美地山谷全景。
在冰河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首先被“半圆顶”(Half Dome)那顶天立地的气势所震慑,那座奇妙的半圆形花岗岩傲立在群峰之上,看上去高不可攀,不过就在这巨石的右侧,有一条小路围着半圆顶绕向它的背面,可凭铁索经由近乎垂直的路线登顶,这便是我即将前往的“铁索路线”(Cable Trial)。
我看着隔谷对峙的半圆顶,心里忽然有点泄气,这玩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攀登的样子。
从新娘面纱溪营地一路下行,我们才真正进入了优胜美地最流行的旅行目的地——优胜美地谷。
纵使有山火的威胁,优胜美地谷中的游客依然穿梭不息,卡里村(Curry Village)中有好吃的比萨、昂贵却急人所需的热水淋浴、免费的无线网络和舒适的酒吧,一时间我们顿有回到人间的感觉,马上把这个村子认定为我们在谷中的大本营。
约塞米蒂谷中地势平缓开阔,沿着溪水上溯的一路上,分布着不少难度较低的休闲徒步线路。我们开始有意识地引导阿朵适应长距离的徒步行走,不过阿朵往往走上几百米就没兴趣了,向我们伸出双手要求抱抱。我们用了不少方法鼓励她把徒步的距离不断延长,比如说边走边与她玩木头人的游戏,每当“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说不笑不许动”的口令一出,优胜美地的游客们便会惊讶地发现这一家三口人都像时光静止般一动不动,通常撑不到一分钟,阿朵就会忍不住重又大笑着向我们跑来。
在临近卡里村的松林营地(Pines Campground)安顿好了住处,我开始准备在傍晚时分独自驾车前往优胜美地另一个热门景点“隧道口观景台”(Tunnel View)拍摄日落。这个观景台处于优胜美地谷西侧的隧道出口处,我们的营地则在谷地的最东面,谷中东西向的交通基本都是单向行驶,进谷与出谷不是同一条路线,这两条路线之间有几处可以互通的小路连接,这样的交通设计对于我这个路痴来说堪称错综复杂。
我驾车一路向西,陶醉于黄昏的谷内风景,忽而发觉自己已经驶向了通往大北线的路,早已出了优胜美地谷的范围。
调头再找,错过再调头,又错过,再调头……看着阳光渐渐西斜,我急出了一身汗。
找其他司机反复问路,我终于赶在阳光消失前来到了观景台。世界最大的单体花岗岩“酋长”(El Captain)通天通地地站立在左侧,右侧则是大教堂岩,这两座巨岩像门神般守卫着优胜美地山谷的入口,远方的半圆顶露出了半截身影——在观景台上一眼便可望尽谷中最为著名的这三块大石头,难怪此地能够盛名远播。
美国风光摄影大师安赛尔·亚当斯(Ansel Adams)曾在隧道口观景台拍摄出不少传世之作,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是在满月之下的山谷风光,几座巨石下晦暗的森林显得神秘莫测。
我来到观景台时已有若干影友架起了三脚架正在向大师致敬,我赶忙也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一边吃着冷餐,一边等待最佳的拍摄时机。
夕阳投射在花岗岩上的色彩逐渐灿烂起来的时候,我正待按动快门,一大口甜腻的苹果汁却满满地呛入了气管。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再也站立不住,双手支撑着地面痛苦地俯身下去,这辈子呛过的最大一口液体硬生生哽在咽喉,一滴都吐不出,口中只发出一声快似一声的“呼呼”的倒气声音。
身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站在我右侧的帅哥影友第一个抢上前来,问我要不要拍背,要的话就点点头。
那厮的掌力的确是硬朗,拍了一分多钟却是没什么效果。
另一位问我要不要实施急救,我明白他所说的急救,是用力刺激上腹部,人为造成咳嗽和呕吐的海姆立克急救法。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感觉到气道还是有一点点疏通的迹象,于是在倒气的间隙勉强从咽喉挤出两个词:
“Getting……Better……”(好点了……)
围观的各位全都松了一口气,散去继续向大师致敬了。
喘了几分钟后,我的呼吸基本恢复了正常,帅哥影友笑嘻嘻地“安慰”我说:“最好的光线你都错过了。”
日落散场后,我又等了一会儿,看当天并没有拍摄星光的机会,便准备驾车返回营地。
深夜的优胜美地谷没有一丝灯光,白天能看到的那些标志性景观全都消失不见了,我的车跟着漆黑中被车灯照亮的路标,一次次地在优胜美地村附近兜圈子,这个优胜美地村简直就像是个迷宫,一个小时的时间内,那些“禁止入内”、“单向行驶”、“禁止转弯”的标志让我晕头转向。
后来我居然远远偏离了优胜美地核心区,来到了一段完全见不到其他车辆的路段,我翻出导航仪来核对也完全没弄清自己在谷地的什么地方。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辆车,不过是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路边,走投无路的我停下车来打算上前问路——有困难找警察嘛。
我仅仅把车门打开了一半,便听到警车扩音器中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Get Back to your car and keep driving!”(回到你的车上,继续行驶!)
我才想起这不是在中国,由于枪支的泛滥,美国警察对于任何靠近警车的企图都极为警惕,我要是真的下了车,说不定第二天就上新闻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调头重新认路,最终在一个深夜仍在赶工的汽车维修工人的帮助下,我总算大致认清了营地的方向。
回到营地的我已经筋疲力尽,钻进帐篷中倒头便睡,让这个背运的夜晚尽快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