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一路童行:想带你去看看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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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战鼓隆隆

阿朵说

“看星星!”

“大白天的哪来的星星?”

“你闭上眼睛就看到了。”

我闭上了眼,于是看到了毕生从未见过的璀璨星空。

墨西哥城宪法广场北侧有一座高耸着两座塔楼的教堂,这无疑是全墨西哥最为气势恢宏的教堂建筑,在整个拉美世界也是赫赫有名的。灰色的教堂外部墙面上布满了以宗教故事为题的精美石雕,内部空间则大得惊人。

从大教堂的东侧向北转过去,很快便可以找到阿兹特克大神庙的遗址。这是一组被彻底荡平的建筑,目前可以看到的部分仅是这组巨大建筑的基座。大神庙毁于西班牙人之手,在神庙原址上本来还有一系列西班牙时期的殖民建筑,但在1978年,墨西哥城市政府决定推倒这些历史建筑,让考古价值更高的阿兹特克大神庙遗址重见天日。

市政府能够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便是由于当时发现了在地下埋藏有下图中的这块巨大的浮雕石板。

石板上雕刻的是阿兹特克人的月亮女神,现在这块石板就静静地躺在大神庙博物馆的一层地面上,而想要窥其全貌,必须走到四层,从天井向下俯视。

另外一件堪称墨西哥镇国之宝的阿兹特克文物是现收藏于人类学博物馆的阿兹特克太阳石,这块记录着太阳历和神历两部历法的精美石雕亦出土于宪法广场,出土时间比女神浮雕早了近200年。

在墨西哥城目睹这两件巨型雕刻品是件无需任何文字说明便可令人颇觉震撼的事,盯着石雕上复杂的线条看一会儿,很容易便会陷入神秘而典雅的氛围之中,这便是阿兹特克——墨西哥的最后一个古典文明的独特魅力。

阿兹特克(Aztēca)人最初是活跃于墨西哥谷地以北的游牧民族,他们更愿意称呼自己为墨西加(Mexica)人,这个称呼最终演变成了墨西哥整个国家的名字。

古阿兹特克人是骁勇善战而又残忍嗜血的民族,热衷于战争与活人祭祀,他们在漂泊了两个世纪后,终于以雇佣军的身份出现在墨西哥谷地,最初与他们结盟的部落很快便后悔他们的决定了,因为阿兹特克人将这个部落酋长的女儿残杀,剥下了人皮并奉献给了神。很自然,联盟破裂了,阿兹特克人终于被赶到了宿命中的地点——特斯科科(Texcoco)湖上的一个小岛,在那里,阿兹特克人看到了神谕中的情景:一只鹰口中衔着一条蛇,站在仙人掌上,于是阿兹特克人停留下来,开始着手建造辉煌的城市特诺奇提特兰(Tenochtitlán),这便是墨西哥城的前身,而站在仙人掌上衔着蛇的鹰如今成了墨西哥国徽与国旗上的醒目标志。

当年的特斯科科湖范围极大,要建造城市只能不断地填湖来扩大岛的范围,到了今天,特斯科科湖在墨西哥地图上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而墨西哥城却成了拥有2500万人口的大都市。这也给墨西哥城留下了一个严重的隐患,这个由人工岛发展来的城市每一年都在下陷,城市里不少历史建筑都已经严重倾斜了。

与古代玛雅人活人祭祀的出发点不同,阿兹特克人祭祀的主要目的是祈求他们信奉的最高神——太阳神每天都能从东方升起,这就意味着祭祀活动每天都要进行。最初阿兹特克人也会采用部分动物祭祀的方式,随着宗教狂热的愈演愈烈,终于转变为持续不断的大规模活人祭祀。

在古阿兹特克人心目中,作为祭品而死是无上光荣的事,不少勇士愿意为此献身,然而若仅以本国国民作为祭品,那么以他们对祭祀的狂热,这帝国早就没人了,因此通过发动战争获取俘虏就成了祭品的主要来源。如果阿兹特克彻底征服并占领了周围的城邦,变成一个统一的大帝国,那么战争也就无从发起,因此他们宁愿为了获取祭品而反复发动一次次的小规模战争,来骚扰周围的城邦国,正因如此,各城邦都恨透了阿兹特克的血腥统治。同样为了获取祭品,阿兹特克人还发明了战争史上的奇葩——荣冠战争,这是一种发生于盟国之间的类似于军事演习的战争形式,不过相互俘获的战俘要真的被带回本国的神庙祭祀给神。通常在荣冠战争发生之前盟国之间都会商量好投入的兵力,以便估计战俘的数量。在长期为获取战俘而战的习惯熏陶下,后来与阿兹特克帝国交战的西班牙军队惊讶地发现,这些土著军队在战场上不杀人,而是喜欢生擒敌兵,这个习惯当然也进一步削弱了阿兹特克军队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战斗力。

之前我曾经讲述过阿兹特克人的国王莫科特苏马二世将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误当做托尔特克人的老国王——羽蛇神的化身而引狼入室的故事,那是阿兹特克帝国覆灭的开端。

莫科特苏马二世对科尔特斯必定是羽蛇神这件事深信不疑,将科尔特斯请到宫廷中供奉,那时的科尔特斯心头必定大喜过望,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反客为主,成了可以号令国王的“神”,这位神立即着手掠夺阿兹特克帝国的财富与珍宝。时间长了,国民逐渐发现“神”在这个国家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就是黄金,他们供奉给神的珍奇羽毛、贝壳都被随手抛弃,而黄金却源源不断地经过重新熔铸从海上运走。大家对“神”和国王莫科特苏马二世的不满情绪逐渐高涨起来。

一次,阿兹特克的传统节日“青玉蜀黍节”将至,贵族们向“神”提出申请,希望举办一场大型的节日庆典,科尔特斯恩准了。阿兹特克人尽心竭力地准备这次的庆典仪式,希望向西班牙人表明自己的民族自尊心,然而在宴会上,科尔特斯命令手下士兵残忍地杀死了一名贵族中的长者,以挑起事端制造了一场大屠杀,据说在那场庆典上有超过3000名阿兹特克人丧命。此事彻底激起了阿兹特克人的愤怒,他们将宫殿团团围住,科尔特斯让已成傀儡的莫科特苏马二世走出宫殿安抚暴动,结果这位昏庸的国王被平民用石头活活砸死。科尔特斯无奈之下在一个雨夜冒死突围,在损失了800名西班牙士兵的情况下逃出了特诺奇提特兰,他把这场损失惨重的突围称为“悲惨之夜”。

一年之后,重整旗鼓的科尔特斯率军重抵城下,这一次不再有什么冒充天神的把戏,而是纯粹的兵戎相向。科尔特斯的军事行动得到了不少仇恨阿兹特克的土著部落的支持,在盟军和一场肆虐的天花病毒的帮助下,1521年8月,科尔特斯攻破了特诺奇提特兰城,绞死了新国王——莫科特苏马二世的弟弟,并迅速将这座繁华古城夷为平地,建起了现在的墨西哥城。西班牙人对古城的摧毁是那么的彻底,以至于在今天的墨西哥城,除了少数与阿兹特克大神庙类似的遗址残存之外,再难见到任何来自阿兹特克的古典建筑。

阿兹特克人的世界覆灭至今已有500余年了,而在阿兹特克人认定的世界的中心——阿兹特克大神庙遗址附近的一片小广场上,他们用来记述祖先辉煌的古老舞蹈仍在日复一日地被鼓声唤醒。

这些力图传承古典文明的人们穿着阿兹特克战士的装束,头戴引人注目的长长羽毛,踏着铿锵的战鼓声起舞。

我们在墨西哥城还观赏过另一场激动人心的阿兹特克舞蹈,那次我们从墨西哥国立美术馆向东进入步行区闲逛,看到一片广场上围拢着很多身穿白衣的人,我走上前去询问,得知这是一场传统的阿兹特克人的婚礼。

婚礼现场除了地面上有鲜花布置的祭坛以外别无他物,婚礼的正中心有新郎新娘司仪三人,旁侧有位显然位高持重的老太太,不知是男方还是女方家的长辈,紧紧围拢的一圈围观者都是双方的亲朋好友,所有人都穿着白衣,看来这是阿兹特克的传统礼服。

我们正在人群外围探头探脑地看,有几位婚礼宾客见我们是外国人,非常友好地主动为我们让出了一个缺口,这是个绝佳的位置,整个婚仪的一举一动都于近在咫尺处展开。

我不知道婚礼已经开始了多长时间、经历了多少程序,从我们开始旁观这场婚礼的时候,最让我惊讶的一件事便是新郎官始终用双手横抱着新娘站立,新娘一只胳膊用力地勾在新郎脖子上,以便为新郎的双臂省些力气。

最初我以为这只是婚礼中的仪式之一,可时间长了,只见司仪在不紧不慢地念叨着阿兹特克语的冗长祝祷词,周围亲友也只是静静地听着,随着新郎全身肌肉的微微颤抖,随着新娘不断为新郎拭去额头上如雨般落下的汗珠,我明白了,抱新娘是要贯穿整场婚礼过程的,这是对新郎的一场严酷试炼。

那新娘虽然不很高也并不胖,但看上去身体很结实,分量总不会太轻。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新郎怀中缓慢地一点点沉下去,到实在难以为继时新郎只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一颠,让新娘再回复原来的高度。如是反复了多次之后,新郎双眉紧紧锁在了一起,咬死的牙齿缝中挤出了声声痛苦的喘息,他的臂膀大幅度颤动着,绷紧的双腿勉力支撑着为了保持重心而向后倾斜的身体,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烂醉的酒鬼一般,然而不管多少次我觉得凭他的状态已经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了,这位坚忍的新郎却从未真正挪动过一步。

在满场宾客中,有一位懂英文的朋友告诉我,按照最正统的阿兹特克习俗,这是每一个勇士在结婚时必须经历的考验。

“每一个?”我对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每一个。”——怪不得阿兹特克人在冷兵器时代的墨西哥是那么的骁勇善战。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呢?”

对我的问题,他给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答案:“因为生活是艰难的,生活中没有什么是轻而易举的。”

新郎横抱新娘站立的时间已近半小时,新娘和周围的一些宾客注视新郎的目光中皆含不忍,我对婚礼的观感则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转为了深深的震撼,可司仪稳重的语速却好像是故意要把这场仪式的时间拖得更长。

司仪用一炉熏香为新人赐福,然后向人群高声问了一个问题,人们齐声作答,懂英文的朋友对我解释说司仪的问题是:“在场的宾客都赞成这桩婚姻吗?”众人都答“是!”

接下来,司仪和那位老太太对话了一番,老太太也表示了对两人的祝福,然后,司仪才示意新郎现在可以放下新娘了,此时围观的人群也与新郎一样松了一口气。我挤在人群中一直无法活动,站立了这段时间双腿也颇感吃力,可想而知那位新郎所承受的考验是多么的艰辛。

在下一个环节,新郎新娘席地而坐,互相以手喂食几碗亲友事先准备好的食物,我相信每一种食物都有不同的寓意,然后双方再互相各喂了一碗烈酒。然后从双方长辈开始,每一位参加婚礼的亲友都用一条彩带来捆住新郎新娘紧握的手,或紧挨的脚踝,每个人也都向新人表达着自己的祝福,所有人祝福结束,新郎新娘各自的一只手和同侧的脚已经被完全绑在了一起。接着,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将跳起最热烈的阿兹特克舞蹈来为新人庆贺。

鼓手列队,舞蹈的人群占据了这片广场。

低沉的战鼓声响起,节奏简单而凝重。

阿兹特克人随之起舞,规模比我们之前看到的舞蹈大多了。

先是被捆在一起的新郎新娘象征性地共同跳了一曲,然后他们便在舞蹈队伍的中心坐下休息,这时所有人都开始跟随鼓声起舞了,他们的脚踝上系着铃铛,踏步时发出整齐划一的脆响,不时有人和着节奏发出狂野的啸叫。他们的舞步与那鼓声一样沉重,看不到半点轻盈与浮华,每一次进退、移步、转圈,都仿佛在缅怀着阿兹特克曾经的辉煌。

他们是站在这个民族的废墟上跳舞。

鼓手的节奏变化多端,引导着人们反复更换新的舞步,他们无休无止地跳下去,直到夕阳落下,直到华灯初上,鼓声仍震撼着整个广场。

这场婚礼之后的舞蹈,仿佛具有催眠的力量,那鼓点似直敲在我心上,一声比一声分量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