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说
“是不是我多吃菜菜就长到三岁了?”
“对啊。”
“我再吃好多别的菜菜会不会长得和你们一样高?”
“会的。”
“那我会不会摔倒?”
66号公路在亚利桑那州西部的这一段,并非它最好的部分。
沿途经过的几个小镇虽然破落得有趣,但多少显得有点做作,缺乏66号公路所应该具备的西部大开拓时代的历史厚重感,而像是故意维护成这么破败的样子来吸引游客。我最想看到的那些公路旁被抛弃数十年的锈迹斑斑的老式汽车,也多数都被装饰成卡通造型,阿朵对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闪电麦昆的好朋友“板牙”倒是非常中意。
我们到金曼(Kingman)的时间太晚了,没有时间在这个听说更能反映出66号公路本质的城市停留,从这里到拉斯维加斯还有很长的夜路要赶。
狭窄的66号公路盘山而上,我们的车在差点撞到一只站在公路中央发呆的野驴之后,穿过了另一个隐没在一团漆黑之中有如鬼村般的小镇奥特曼(Oatman),镇上停着一辆老式马车,设有典型西部风格的镇公所、酒吧和纪念品商店,所有商铺都灯火通明,却找不到一个人,气氛颇为诡异。
出了山区,后面的路就好走了,我们在高速路上飞驰,直到看见远方的云被挡在山坡背后的灯光映得如晚霞一般通红,我们就知道拉斯维加斯到了。
十月的拉斯维加斯,全城像是被中国人包场了,在各个国家公园吃了闭门羹的同胞们蜂拥而来,都聚集在这里豪赌,我也忍不住小试一把,瞬间就有200多美金打了水漂,想想这真不是旅行者应该做的事,便强忍住复仇的念头,就此再也不进赌场。
中国人好赌是出名的,洛杉矶华人圈中盛传说Casino(赌场)一词来源于粤语的“开始啦”,说是当初美国西南的华工下班后便聚在一起赌钱,后来有人盯上这门生意,才有了今天拉斯维加斯不夜城的繁荣。这传说只有部分是事实,至少Casino的词源肯定是来自意大利语而非华语。
拉斯维加斯周围没有太多有趣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的几天时间都消磨在逛各大酒店、到处寻找免费的演出上,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很舍不得提前回到洛杉矶,因为一旦回去,就意味着我们在美国的行程结束了。
阿朵将在拉斯维加斯期间度过她的三岁生日,为此,我特意选择入住“马戏团马戏团”(Circus Circus)酒店,这酒店价格便宜,里面有孩子们喜欢的马戏表演。阿朵是第一次看马戏表演,她对花样繁多的各种杂耍特别着迷,只要表演开场的音乐一响,观众席上的阿朵就必然切换到她常见的入定状态,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舞台,对马戏以外的事情充耳不闻。
酒店里除了马戏,还有各种为孩子们准备的室内游乐项目,阿朵最近的一个多月终日与大自然相伴,很久没见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了,我们带着她不停地在各个游乐项目之间跑来跑去,阿朵像上满了发条般精力充沛,光是钟爱的旋转木马就坐了好几次,她就像重又回到了迪士尼乐园。
我们在美国自驾整整用了50天时间,所到之处并不都符合阿朵的兴趣,在旅程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很想让她在这家酒店彻底放开玩几天。
她未必能如我们一般被壮观的山峦吸引,也不懂得享受了无人迹的湖畔难得的寂静,更不明白红色的大石头有什么趣味,我们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艰辛、风雪中露宿营地的寒冷和漫长驾车途中的无聊也被她照单全收,除了肤色被晒黑之外,在她稚嫩的脸上看不出旅行带来的丝毫影响,她所明白和她所在意的,只是她每一天都与爸爸妈妈在一起。
孩子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尽管我们也常常为她的任性而气恼,但那任性的脾气或许只是因为她又沉浸到只属于自己的天地中去了,而我们,何尝不是任性地、执着地偏要离开舒适的家来看看这个世界,相比之下,孩子根本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要有马戏,有旋转木马,就是节日了。
我们为阿朵预订了一个铺满了水果的生日蛋糕,她已经为这事惦记了好几天,那天下午反复地提醒我们别忘记去拿蛋糕。
晚上,取了蛋糕回到酒店房间,我们为阿朵在蛋糕上插上了三支彩色的蜡烛,看着燃烧的蜡烛,阿朵的眼中闪烁着欢欣鼓舞的光芒。
唱完了中英文混杂的生日歌,阿朵鼓起嘴巴用力地吹着蜡烛,却怎么也吹不灭,于是我和毛毛也开始帮助她一起吹,然而我买的“魔术蜡烛”有助燃的功能,每次熄灭后几秒钟内又会复燃,我们三人只好一边反复地吹啊吹啊,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深夜里,在不夜赌城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酒店房间里不停吹蜡烛的情景和阿朵止不住的清脆笑声,是我对美国漫长的自驾旅途的最后记忆,在阿朵今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不由得想起那天的情景,也许某年某日,再度回忆这个生日之夜,我还是会笑着淌出泪水。
回到洛杉矶,我记下了我们的行驶里程。我们一共在美国西部跑了8841.3英里,折合14228.7公里。
我们的行程大致如下:
从洛杉矶出发,我们先往返跑了一趟一号公路前往旧金山,再一路走巨杉国家公园、国王谷国家公园到达优胜美地,北上红杉国家公园、火山湖国家公园、胡德火山,在波特兰折向东,穿越哥伦比亚河谷前往黄石和大提顿,绕道丹佛,曲折进入落基山国家公园,向西南游览拱门国家公园、峡谷地国家公园、死马峰州立公园、鹅颈州立公园、纪念碑谷,然后因国家公园关闭赶到大峡谷南缘,再回到佩吉小镇附近的羚羊峡谷和帕瑞亚峡谷,往返锡安国家公园,南下塞多纳,最终沿着66号公路来到拉斯维加斯为阿朵庆祝生日。
我们在洛杉矶预留了三天休整时间,这座城市依旧阳光明媚,行程图足够我们去忘记过去50天中的坎坷,而仅记下那些美丽。
回到洛杉矶的第一天,我们首要的事情便是借用姐姐家的厨房做一顿正宗的中式大餐来犒劳自己。我们冲到华人超市买了几只当地盛产的石蟹,这种螃蟹肉质紧实到将蟹壳撑得圆鼓鼓的,每只都有接近一公斤的分量,价格却便宜到近似白捡,我想这是因为老美的日常菜谱中根本没有螃蟹这一项的缘故。阿朵向来酷爱吃蟹,晚餐尚未开始就已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让我们剥给她吃,而Eric和Nathan则与张牙舞爪的螃蟹面面相觑,甚至对我们能够吃得津津有味感觉不可理喻。
那天夜晚降临后,我们与姐姐、姐夫在后院边喝着啤酒边聊起我们的旅行,我内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最真切的幸福,我察觉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浮萍般的生活,即使在话题中提到未来、提到职业生涯,我也再无一丝一毫的焦虑。回首往昔,我已将最大的重担卸在了阿尔卑斯山区的一片绝美的湖边,而余下的,也都零星丢弃在美国风光壮丽的西部与中部,丢弃在车轮碾过的漫漫长路上。由此,旅行变得越来越简单纯粹,我学会了充分享受自由、享受与家人朝夕相处的难得日子,这很好。
姐姐家的一些华人朋友听说我们回来,热情地轮番前来拜访,向我们询问一路上的风景和见闻。阿朵又和两个小哥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地打打闹闹着,而我们则开始为进入墨西哥的旅行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