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说
“下雨啦。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没有带雨伞!”
黄石公园,是设立时间最早,也是美国最为著名的国家公园。
我曾经对黄石不以为然,因为在我看来黄石并没有世界一流的风景,若不是因为我们的旅行时间有充分的弹性,我大概就只打算在这里住上两夜而已,然而在黄石的第一天却出乎意外地开心,因为这座国家公园带给了我们极为丰富的旅行感受。
我们沿着公园西线驾车,从到处泛着硫黄味的地热区穿过,在猛犸泉层层叠叠的热泉和钙化池旁散步,又绕到公园最北部高高的山坡上,然后来到了黄石瀑布和黄石大峡谷所在的区域,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又回到营地。一天下来,我觉得仅仅地热奇观和野生动物,就可以为游客提供停留一周时间的理由。
中午,我们在北部高地找到了一处可以俯视大片草场的地点野餐,一对美国老夫妇的SUV也停在这里,他们用高倍数望远镜搜寻着远方成群结队的野牛,那些野牛在我看来都只是一些在草原上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美国老太太特别喜欢阿朵,也非常健谈,听说我们从中国来,便询问我们一路上的经历。她与我谈话时语速特别缓慢,特意把每一个单词都交代清楚,并且脸上一直保持着开朗、亲切的微笑,和她聊天是很愉快的经历。
她说她16年前曾经在黄石工作过一个夏天,那个夏天过得别提多开心了,虽然工资很低,但工作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度假,从那时开始,他们每年都会回到黄石公园小住几天,黄石成了他们的至爱。
老先生与妻子个性完全相反,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一直缄默着,妻子介绍说他这一辈子都在海军的核潜艇上工作,我听到这里笑呵呵地向他敬了个军礼,瞬间又觉得这个玩笑对于特别低调的他来说有点开过头了,赶忙换了严肃的口吻问道:那么您的工作一定属于美国政府的最高机密吧?老太太在一旁点头称是。
和很多美国人聊天时,他们对中国最想了解的便是中国人有没有生孩子的自由,老太太也不例外,她认为孩子越多才越幸福,他们夫妇一生养育了两个子女,到现在却已经有了八个孙子孙女,这是让他们最开心的事情。
自这对夫妇退休之后,他们便常年驾车在北美大地上旅行,冬天去温暖的南方佛罗里达海滨,夏天再北上游览各个国家公园,我们在美国的旅行期间几乎见不到通常意义上的背包客,而最常见到的正是这一类在美国被称为“雪鸟一族”的退休者。
告别老夫妇之后,我们这一天的最后一站落脚在黄石大峡谷。
这个峡谷由于处在地表之下密布火山岩的区域,经由冰川与黄石河上万年的深切之后,展现出了仿佛正被地下的火焰烧灼一般的艳丽的红色、黄色所构成的崖壁,再加上远方有着水流充沛的黄石河大瀑布,这副奇异的景象堪称黄石公园自然景观之最。
19世纪黄石公园最初的探险者和开拓者Nathaniel P.Langford这样描述黄石大峡谷:“当我身处这峡谷之中,我忽然意识到了我作为人的渺小、无望和对毁灭的恐惧,不要说征服自然,即便只是去理解自然的伟大,对我来说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夕阳降临前,站在艺术家点(Artist Point)纵览整条峡谷以及峡谷尽头的雄伟瀑布,看着瀑布激起的水雾被阳光刺透而闪现出明艳的光泽,这完全可以弥补我们在旱季的优胜美地看不到瀑布的遗憾,为此,在黄石的五天里我们往这个大峡谷一共跑了三趟。
在黄石的第一天,阳光灿烂的黄石公园带给我们太多快乐,然而到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就是个阴天,从上午开始,有时断时续的小雨降下,云层沉重得像要掉下来。
即便在黄石的晴天,温度也比之前的俄勒冈州低很多,艳阳之下仅穿一层T恤还略显单薄。一下雨,温度又跟着骤降,感觉仿佛就是初冬。因为天气原因,我们在这一整天里都无所事事,只好驾车四处看看动物,下午早早回到营地洗澡洗衣,算是借着坏天气休整。
傍晚,雨仍然不停,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在营地根本无法开火野餐,驴友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营地服务站,在洗衣店的门前有几张有顶棚遮蔽的餐桌,我们在这里和别人拼桌一起煮饭。这天气下仍在营地停留的基本都是来自外国的游客,大家各自煮着自己喜欢的家乡饭菜,也有人拿出自己的成果来和他人分享,让这顿晚餐变成了一场国际化的小型聚会。
那一夜,我们三人在钻进睡袋之前都加上了厚衣服才够抵御后半夜的寒冷。
夜半风起,雨依旧。
由于此前在美国西部艳阳高照的天气下走的时间太久了,我们已经忽略了帐篷应避免侧面迎风搭建的常识,也一直没有拉过防风绳,这天帐篷的长边偏偏就正对着起风的方向,狂风把帐篷吹得弯下了腰,内帐常被风吹得掩在我的脸上,多次将我从梦中唤醒。我原本很担心阿朵会受到惊扰,可她或许因为白天玩得累了,无论帐篷外风雨如何,这一夜倒是睡得格外安稳。
黄石的第三天,阴雨持续,而且这雨下得越发大了,临近午时,大雨之中逐渐夹杂了阵阵冰雹。
我们沿着黄石河驾车,在黄石湖与大峡谷之间寻找野生动物的踪迹,这一带有着宽阔的河滩与草场,是水鸟栖息、食草动物成群出没的地方。我们经过一处高坡时,见不远处正有一只落单的野牛一动不动地在山坡上站着,因为天气实在太差,沿途都没有太多的游客停下车来观赏动物。
说来也怪,一路上每次当我们觉得雨暂时停了,准备下车去走走时,必然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加冰雹砸回来,而且我们走得离车越远,雨就越大。
阿朵从来不为天气发愁,还对天上居然会掉下无数的小冰珠落到她手中而兴奋不已,要知道,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冰雹。
中午,我们来到了峡谷村(Canyon Village)的一家汉堡店,在店中午餐,也顺便躲躲愈发猛烈的雨势。
汉堡店里坐满了游客,大家同样无处可去,都在这温暖的室内躲着,所有人的眼睛,都不时地瞟着窗外的雨。
就在大家的注目之中,那大雨和冰雹竟慢慢转成了鹅毛般的大雪,雪花在空中互相滚成了团,密集地直坠下来,雪大到了足以遮蔽视线的程度,短时间内,就把窗外的世界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直看得店中的游客们瞠目结舌。
这才到刚出暑假的九月啊,降雪?还是如此大雪?
我向店里的服务员询问,这天气在黄石是否算是常态,得到答复说这绝对是极端反常的气候,最近的这几年都没有过这么严寒的初秋。
我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问题是:晚上要去哪里过夜?
在严寒的天气下露营,我们担心阿朵会受不了,但自暑假结束后,黄石内部各个作为游客集散地的村庄已经关闭了一半,剩下的地方即使不考虑昂贵的价格,在这样的天气下恐怕也已全部客满。黄石公园占地近8000平方公里,比北京市城区还大,从任何方向出黄石公园都得开车行驶几十英里,而我们对临近黄石的住宿点是否仍有空房也没什么把握。
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还是去露营。
大雪纷纷扬扬不间断地下了三个多小时,到我们离开汉堡店回到那片河滩之上的高坡时,那只孤独的野牛仍在雪中一动不动地站着,浑身已经被雪覆满,广阔的草场仅在这三小时内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雪原。
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从这天夜里开始,天气就会转晴了。我们准备再顺路去看看雪后的黄石大峡谷,如果夕阳降临之前天气真的转好,说不定峡谷中会出现难得见到的世外美景。
黄石大峡谷的驾车线路分为南缘(South Rim)和北缘(North Rim)两线,分别沿着峡谷的南北两侧延伸,上一次我们去的艺术家点即是南线的终点,这一次,我们前往北线,在距离瀑布最近的一个观景点停留,等着碰碰运气。我们不敢关掉车内的热风,时不时地发动引擎保持着车内的温度。
等了半小时左右,西方天空上的云层逐渐消散了,阳光艰难地从云的缺口洒下来,瀑布附近落下的雨雪蒸腾起大面积的雾气,在夕照之下这烟云翻滚的大瀑布宛若一副优雅的水墨画。
两日未谋面的耀眼阳光,看上去是那么的亲切温暖。
我驾车往返在南北两线之间,到各个观景点去拍摄黄石瀑布,原本消失不见的游客像从地底下钻出来般多了起来,其中不少都是如我一样扛着三脚架的摄影爱好者,看来大家都不愿放过黄石公园这珍贵的雪后奇观。
拍过瀑布之后,我们照例去营地服务站吃了晚饭,待回到营地时天已经黑了,阿朵在开着暖风的车上沉沉睡去。
当车灯照到自己的营位上,我发现我们的帐篷早已被大雪压倒了。
我赶忙下车查看,幸好因天气寒冷,压在帐篷上的雪一点也未融化,否则我们帐篷里的睡袋和睡垫准被浸得湿透,这一夜就只好在汽车里凑合了。
我们赶忙拂去厚厚的积雪,重新竖起了帐篷,再把所有的防寒服装全部穿在身上,多余的衣服则套在睡袋末端,每人都穿了双层袜子,在把裹成粽子一般却兀自昏睡不醒的阿朵抱进睡袋之后,我们也顾不得洗漱,速速钻进睡袋。
这一夜的漫长寒冷,是我们全程之中最为可怕的经历,此后在任何高海拔地区,我们都没再遇到过这么恶劣的天气。
夜半时分,阿朵在帐篷中吵闹起来,不知是因为觉得冷还是因为做了噩梦,毛毛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阿朵才重新入睡。
日出之前,我被严寒冻醒,只觉得双脚像伸在冰窟中,蜷缩了半天却再无睡意,于是我走出帐篷想煮些早饭,却发现我们的饮用水已经被冻成了一桶冰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