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破晓,霍去病照样吩咐路博德殿后押送俘虏和粮草,自己则和李敢、卫山、赵破奴及几名匈奴将领率先开拔。大军忍困耐劳,克服着体能的极限,继续往东北行去。
随着大军向北行进,地形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开阔的平原上峰峦渐起,一条一条小河激荡着浪花向北流去,与中原自西向东的河流颇有不同,连霍去病也看得称奇。
“复陆支,你知道这些河为何不向东而向北吗?”
“将军,我也不知道,北边我没去过,但听人说北边也有海,就像自西向东的河流终也流入海中一样。”
“也许有一天,咱们也能看见北边的海吧,北海。”卫山道。
霍去病心中一动。或许,桑宜就随着伊稚斜的人众在北海那边吧。
“将军,那是离侯山,翻过此山,就是弓卢水了。”伊即靬指着前面巍峨的高山道。山间溪水潺潺,一派世外桃源般的景色。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赏景的兴致。
匈奴人在大小河流中投放了很多病死牲畜的尸体,但这溪水是干净的,汉军的水源补给没有问题。
“只有荡平匈奴,草原才会是纯粹的草原。俘虏左贤王!”霍去病打马朝山巅奔去。
“俘虏左贤王!”汉军没有疲累,只有必胜的信心。
弓卢水边,左贤王又一次列阵河岸。他知道,滔滔的弓卢河水就是他最好的盾牌,如果不能将霍去病阻在对岸,那他这一生都休想在草原上再混下去。
离弓卢河水约莫三十里地时,霍去病派出哨探勘察情况。
弓卢河水奔腾。
“将军,我们面前的河水很深,加上这几日连绵阴雨,河水又涨了不少,大军想要渡河将非常困难。”哨探回报。
“或许左贤王就守在对岸,如果我们渡河,也许就会被敌人的箭雨给射杀殆尽。”伊即靬道。
“唔。”霍去病凝神沉思。大军长途北进,根本就没有携带船只,再说,就算有船,汉军中也多为北方人,不会凫水,游过去更是不可能。
“要不等雨停了再走?”卫山补充道。
“不行,现在是初夏,汛期就要来临,就算雨停了,河水也不会有所减退。”
“将军,要不自己扎筏子?”复陆支道。
筏子?霍去病眼中一亮,军帐的柱子就是扎筏子的好材料。不能放过左贤王,就算只剩一兵一卒。
“传令下去,砍倒军帐,全军扎筏子。”霍去病传令下去,另外派出哨探寻找河面狭窄、河流较浅的河床地带。
带着扎好的上百架筏子,霍去病领军赶到弓卢水河边。左贤王闻讯,在河对岸也是严阵以待。
“张德,河边列阵,渡河之时,用五石弩给我回报对岸匈奴人。”
张德领命而去。
尚未到河边,草地已经泥泞不堪,连马都无法下脚,稍一前进,半条腿就陷了进去。霍去病管不了那么多,一抽马鞭,呼道:“渡河。”
汉军拖着木筏,满身泥泞来到河边,将木筏扔进水中。有的木筏没扎好,被河水冲散,筏上士兵陷进河里,不多时就被河水冲走。等木筏基本被稳住之后,霍去病第一个跳了上去,命令士兵俯低身体,支起盾牌,弓箭上弦,强行渡河。这边厢张德的弩兵也已摆好阵势。
进到河中心,匈奴人的箭雨无情袭来。汉军撑起篙,奋力向对岸划去,篙手被射中落水后,立即又有汉兵过来补上。眼见同伴落水,汉军眼里全是对匈奴人的仇恨。
好在张德的五石弩很好地阻隔了匈奴人的进攻。只是上弩费时,河中心的汉军仍有不少负伤。
汉军因有盾牌挡格,匈奴人便将目标瞄准了他们的马匹。只听一阵阵惨烈的嘶鸣,战马在不大的木筏上奔跑起来,使得很多木筏因失去重心载着汉军侧翻入河中。赵破奴所乘船只,因失去平衡一头高高翘起,耳边将士们发出一声声惊呼,整船人一同飞了起来,哪还顾得上用盾牌挡格箭雨。赵破奴发狠冲到船头待要稳住木筏,劲箭破空飞至,赵破奴躲闪不及,后背左腿连连中箭,滚落河心。
旁边筏子上的安耆眼尖,一把抓住赵破奴提了起来,甩在自己筏子上。虽然满身箭伤,赵破奴却是哼也没哼一声,但看样子,却是不能再战了。
“分散,前排防御,后排进攻。”见赵破奴受伤,霍去病少有的一阵心痛,连忙呼唤汉军。
李敢破浪而来,连珠箭发,对岸匈奴军不时中箭倒地。
“给我射。”
汉军索性连盾牌也不要了,只将撑篙的人护着,其他人则统一举起弓箭,站在晃荡的木筏上,配合张德的五石弩和匈奴军对射起来。
不等木筏接近对岸陆地,在感觉到河水已不太深时,汉军就跳下筏子,在霍去病的带头下挥舞着刀剑向匈奴阵中冲去。汉军早已杀红了眼,尽管他们因为渡河已经伤痕累累。
又是一场惨烈的近身肉搏。为了荣誉,大汉男儿血洒疆场。
滩头灰色的沙土也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前面的遭遇战,卫山部收获最小,而这一次,他不想再屈居人下,带人在敌阵中卷起一股血腥的狂风。
发狠的卫山迎面撞上屯头王。只消两个回合,屯头王就成了卫山刀下的俘虏。
在汉军舍生忘死的血战下,匈奴人尸横遍野。霍去病四处寻找左贤王,却发现他一如既往地先期逃往狼居胥了。
此役,被汉军俘虏的匈奴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合计八十三人,其他士兵不计其数。汉军折损十分之三。
封狼居胥
清扫战场后,霍去病留下仆多照顾赵破奴,再带领一部分人马旋风般地赶往狼居胥。
霍去病一路追亡逐北,由于行军速度过快,后方补给队伍紧赶慢赶也跟不上,前军不得已取食于匈奴。好在兵锋所至,匈奴人无不望风溃遁,留下大批牛羊,足够霍去病军的伙食。
眼看狼居胥山在望,霍去病却不急了。在一片宽广的草原处,霍去病招呼大家下马休息,顺便组织蹴鞠,活跃下气氛:“草原一望无际,正是蹴鞠的绝佳之所,多日打仗,好久没玩了,来来来,咱们尽兴一回。”
霍去病和李敢下场划好场地,支起球门,又交代了复陆支、伊即靬、安耆、卫山等人蹴鞠的规则。随后霍去病和李敢各领一队,在场地中你来我往踢起来,没参加的士兵则自动分成两组,为大家呐喊助威。
奔来跑去,一个时辰后,大家俱已汗流浃背,浑身酸痛。眼见球划过天际,霍去病瞅准机会,纵身上前,来了个“倒踢紫金冠”,引来众人一片喝彩。
李敢那边厢好不容易才接住,却一脚踢偏了,皮球划出一道弧线,滚到场外的草丛之中。卫山赶紧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捡回来,伊即靬则干脆喊道:“不踢了不踢了,比打仗还累。”
霍去病哈哈大笑:“来吧,歇会儿,待会儿再继续。”携了几人,到场边灌着从匈奴人那里缴来的马奶酒。
“将军,这战争还要打多久?”卫山道。
“看情况。如果在狼居胥山能逮到左贤王,咱们也就大功告成了。”霍去病知道将领们的心情,希望早日返回故土。尽管他很希望再去漠北,一直找到伊稚斜的主力为止。
“狼居胥山是匈奴祖祖辈辈的圣山,也是他们的王庭之一,攻下狼居胥山,就等于抽了匈奴人的脊梁,他们再也抬不起头了。”李敢道。
“左贤王是想依托狼居胥山的险要地形和我们决战,狼居胥山正北和西北方向都是高山,众多的高山正好给了他埋伏兵马的环境。尤其是姑衍山,是除狼居胥以外最高的山,此山的地形和位置正可与狼居胥山互相呼应,不可不防。”复陆支道。
“只是不知除了左贤王,狼居胥山是否还有别的匈奴人?”伊即靬道。
“左贤王不足惧,两仗过后他应该已吓破胆,不敢再跟我们硬来,只是不知是否有其他兵马。唉,不知舅舅那边怎么样了?”霍去病道。
“嗯,我也很担心父亲。最近老是眼皮一跳一跳的,还真怕不是好事。”
“老将军英勇无敌,断不会有事的。”霍去病安慰着李敢。
“希望是这样吧。”
“狼居胥山的情况一定要搞清楚,情况未明前,我们不可贸然进攻。”霍去病对众将道。随即吩咐哨探,小心打探。
哨探去后,霍去病招呼众人:“来来来,咱们进行下半场的比赛。”
众将无奈跟着霍去病回到场地。一番谈话之后,霍去病心情畅快,李敢则因心忧父亲,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一个时辰后,李敢队败下阵来。
“咳,赢得太容易了。”霍去病没了兴致,转向军营自顾自喝酒去了。
“将军,狼居胥山只发现左贤王部的影子,没见其他人马。”哨探回来了。
“匈奴人连圣山也不要了?”李敢思忖,同时隐隐觉得卫青那边该阻住了伊稚斜,并且打过胜仗,如此父亲当可无虞,想着心下似乎宽了些。
霍去病也看出李敢在想什么,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舅舅那必然对上伊稚斜了,想我舅舅几番深入大漠,伊稚斜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李敢莞尔一笑。
“好了,既然狼居胥山没有别的敌人,那我们即刻起程,攻下狼居胥山后再去匈奴的圣山中拿他们的粮食吃午饭不迟。”
“是。”众将笑答。
霍去病居前,众将士尾随,很快,狼居胥山就出现在了眼前。银灰色的厚厚云层重压在山顶,云中又仿佛凝出了浓重的雾气,从上而下笼住了整个山脉,确实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匈奴人的老窝到了。”汉军中发出一阵狂笑,并故意将“霍”字旗挥舞得猎猎作响。
山顶的匈奴人眼瞅着汉军近前,还没开战就已经双腿打战。
“兄弟们,冲!”摸透匈奴人心理的霍去病也不再讲究战法,率先领兵循着上山的小路疾冲。
劲箭呼至,霍去病举剑挡格,身后的士兵则护起盾牌。前进的势头只缓得一缓,旋又拼死往前冲锋。
匈奴人开始退却,左贤王跑得尤其快。
这不是一场像样的战争,敌人还没等汉军近身就已经跑了,将圣山狼居胥拱手送给了霍去病。
登上狼居胥山顶,眼见这里水草丰美,霍去病心情大好,下令在此安营扎寨,休整数日,同时也在等待后方的粮草辎重送到。
士卒们连日奔波,听说可以休整好几天,无不欢欣鼓舞。
伊即靬在左贤王来不及撤走的营地里搜出好些马奶酒,又招呼着复陆支、安耆、卫山一起烤羊,邀约众将领一起来吃。
不多时,烤羊的香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众将领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狼居胥可是个好地方啊。”伊即靬在烤羊上一边洒着调料一边道,“匈奴人也和你们汉人一样讲究风水的,在匈奴人心中,狼居胥山就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他们是一定要在这里进行祭天的。”
“就像我们的泰山。”霍去病饶有兴致。
“对的,我听说过泰山,狼居胥就是匈奴的泰山,呵呵。他们在这里祭天,在姑衍山祭地,请求天神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牛羊健硕……”伊即靬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西域的时光。
“狼居胥山祭天,姑衍山祭地。”霍去病重复着伊即靬的话,突然朗声笑道,“今日既然我们来到了狼居胥山,让我们也来祭天拜地如何?”
“霍将军,是否有不妥?这是匈奴人祭天的地方,不是汉人的地方。”
“无妨,若不在此祭天拜地,匈奴人的天神又怎么知道狼居胥已归入汉土、汉军大胜匈奴呢?”霍去病站起身,下令道,“传我军令,三日之后,在狼居胥山祭天,攻下姑衍山后,咱接着在姑衍山祭地。”
因有霍去病的命令,这三日来众将士并没闲着。按照规定,祭天必得要有祭品、祭器等。祭品可选牛、羊,果、蔬等想想办法也能弄到,但祭器就难办了,乐器等更加难办,只能一切从简,能找到多少算多少。霍去病则连续几日斋戒沐浴,不再沾酒,所有吃食也十分清淡。
三日之后,天刚蒙蒙亮,全体汉军列队整齐,等待着他们主帅祭天时刻的来临。
霍去病绛衣玄甲,登上祭台祭天。
一轮红日自东方喷薄而出,晨曦驱散草原上的薄雾,金色的光芒落在每一个汉兵身上,让此次祭祀更添一份神圣之感。
汉军们仰头看着祭台上的霍去病,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空气中寂静得落针可闻。
事先选出的赞引官首先高唱赞歌,然后,汉军将早先放在火炉上的柴草点燃,把敬献上天的一整只牛犊放在柴草边焚烧。霍去病站立圜丘坛上。
此战之后,漠南再无匈奴王庭,望上天保佑汉匈和平共处,不再有纷争,不再有侵略,匈奴不再窥视中原的土地,不再抢掠汉朝的子民。
霍去病心中默念。
这时,三支大烛照亮了圜丘,伴随着专为祭祀演奏的乐曲,夹杂着燔柴的香气,狼居胥祭天结束。
“将石碑抬上来。”霍去病走下圜丘,立即吩咐。
立即有士兵将石碑抬上,霍去病瞅着石碑上“大汉狼居胥”几个苍劲的大字笑了笑,这碑是他三天前让汉军特意打磨的。
“就将这碑立在这狼居胥山顶上吧。狼居胥,是我们的了。”
“是。”众人齐齐动手,不多时已将石碑稳稳地安放在狼居胥山巅。微光轻洒,微风轻拂,归入汉土的狼居胥在清新和静谧中迎来了它的新生。
祭天之后,粮草辎重队伍也如期抵达。赵破奴箭伤已经大好,霍去病心安许多。诸事安排妥当后,霍去病命令全军拔营,下一站,姑衍山。
左贤王已成惊弓之鸟,眼瞅着霍去病在狼居胥山祭天,他一动也不敢动;而看见霍去病刚开拔时,他就又已经开溜了。
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姑衍山,因霍去病要在姑衍山祭地,汉军又是一番忙碌。
祭地之后,霍去病登上姑衍山顶,向四周望去。瀚海无边,苍凉而悲壮,只有雄鹰高飞盘旋,不时发出几声嗥叫。远处天地连成一线,头顶云卷云舒,霍去病立于天地之间,同样显得那么渺小,但他心中翻滚的澎湃之气,却浩大磅礴,似乎以天地之大,都还容纳不下他的英雄气概。
霍去病横扫匈奴,斩获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
一次战争,大漠狼烟,飞将立马,踏破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