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余真拜见休屠王,我家大王想请休屠王去帐中一叙。”
“来得好,本王正要找他,咱们这就走吧。”
“父亲。”日磾起身拉住休屠王。
“怎么?”
“目前我军停止不动,浑邪王必然怀疑我们。父亲一人前往,只怕会有问题,请多加带人随行。”
“无妨,我与浑邪王共事多年,谅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照顾你母亲,等我回来。”
日磾还待再言,休屠王一把甩开,跟着卢余真走了。
不多时,卢余真将休屠王带到。
“休屠王,请。”浑邪王哈哈一笑,上前挽着休屠王。
“找本王来,有什么事吗?”
“哈哈,酒肉已备齐,我们进帐说话。”说完瞥了一眼基里连。基里连点了下头,浑邪王这才放心地进入帐内。
双方分宾主坐定,浑邪王首先举杯:“休屠王,我听说汉皇对待降王不薄,不仅保留土地人民,而且多有封赏,来,为我们的前程干一杯。”
休屠王却不举杯,脸现难色:“浑邪王,你真认为汉皇会好生对待我们吗?”
“此话怎讲?”浑邪王放下手中的酒杯。
“我们向与汉朝为敌,为了打通西域,汉皇下了多少工夫?原本我们在河西过得好好的,就因为出了一个霍去病,就得离乡背井吗?而且我越接近汉境,心里便越没有底。”
“难道伊稚斜又容得下我们吗?你没见阿速古信上是怎么说的。”
“我想,如果我们和单于好好说说情,单于或许不会追究。”说这话时,休屠王眼睛闪烁不定。
“你是怕我为求自保而弃你于不顾吗?”
心思被浑邪王看出来了。他确实有所担心,他是被浑邪王说动投汉的,如果日后汉皇问起,那他将如何自处?
休屠王有些紧张,忙道:“你误会了,本王绝没有此等心思。”
“你我二人镇守河西多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王又如何能在背地里给你捅刀子?我还正想在汉皇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呢。”说罢重新举杯,“来,如果你还信得过本王的话,就请饮了此酒。”
休屠王仍然面无表情地坐着。
“你真就不愿随我降汉吗?”
休屠王张了张口,不再说话。
“好,好,好。”浑邪王仰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饮完掷杯于地,摔得粉碎。
休屠王心道不妙,霍然起立。与此同时,基里连也率众冲了进来。还没等休屠王拔出腰间马刀,基里连的弯刀已捅进他的肚子。
杀了休屠王的浑邪王立即吩咐基里连和卢余真,趁休屠王的部属还不知情,即刻接管他的部队,并逮捕他的妻子阏氏和王子日磾。
“日磾这孩子非同一般,千万不能让他与休屠王的下属有所接触。”浑邪王吩咐道。
“是。”卢余真带领人马旋风般奔向休屠王驻地。
见着烟尘生起,日磾以为父亲返回,奔向帐外,准备迎接。到看得真切时,才发现父亲不在军中,连忙招呼亲兵欲要迎战,却已然不及。
“都给我绑了。”卢余真大喊。
几名侍卫下马,很快缚了日磾。
“都给我听着,休屠王阴谋对浑邪王不利,被浑邪王察觉,刺死在我军帐中。尔等要想活命,就请接受浑邪王的指挥;不然,休屠王就是你们的下场!”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手一抖,休屠王的头颅滚落地下。
“父亲!”日磾悲呼,但被基里连用刀背在脑后一个重击,昏倒在地。
休屠王部群龙无首,纷纷表示愿意服从浑邪王的指挥。一场可能发生的内乱被浑邪王平息了。
“怎么样?”霍去病收到浑邪王杀休屠王消息时,转身问赵破奴。
“霍将军神算,破奴不及。”赵破奴笑道。
视线过处,浑邪王带领的人马已经来到黄河岸边。霍去病卓立于坐骑之上,看着手下一万士兵个个兵戈鲜亮、精神抖擞,这种威武雄壮、阵容齐整的场景令他自豪感油然而生,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鼓荡于胸中。
浑邪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带着人马列队在前方,英武非常。这个人就是让自己吃尽苦头的霍去病吗?看他的身后,似乎只有万把人,而自己带着五万人,难道他真就不怕自己耍什么花样吗?
“霍去病!”浑邪王身边认识霍去病的稗王惊呼起来。
果然是他。浑邪王心道,同时回头看了看身边。他看到了一双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甚至包括刚才收编休屠王部队时还不可一世的基里连。
那是一种背井离乡的悲怆:如天神一般的霍去病让他们没有了战斗的底气。此去汉国,恐怕一生都不能回归家乡,到了汉国之后,命运也无从得知。突然间,他们就感觉自己宛如一片片落叶,飘散于空中,不知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
“不想归附汉朝的跟我们回去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差不多一万人马转身向后,死命地奔逃。浑邪王看到,连基里连也勒转了马头,随时准备逃走。
浑邪王想要阻止,但哗变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无法阻止。
这一幕,霍去病全部看在眼里。
“霍将军,点齐人马杀过去吧。”高不识道。赵破奴和仆多也点头。
“不行,那样只会变成一场血战,违了初衷。而且对方一旦拼命,那我们未必就是对手,说不定还会葬身于此。”
“那怎么办?”赵破奴三人抓耳挠腮,想不出办法。
“不能迟疑了,我要去往浑邪王那里一趟,你们千万别跟上来。”
“你一个人?”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霍去病把手重重拍在赵破奴肩头,“现在只有我单骑会见于他,才不会引起更为严重的哗变。浑邪王真心投降肯定没错,必不会加害于我,他也不会怀疑我们受降的诚意。”
“可这太危险了。”
“这是军令。”
霍去病不再多说,双腿一夹马腹,双手一扯缰绳,如箭般冲出。
阳光火辣辣地洒下来,将士兵们的刀刃烤得发烫。
浑邪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霍去病了。
“来了,来了,汉军来了。”周围没跑的匈奴士兵大声喧哗着。
浑邪王用力抹了把汗,定神望去,玉冠玄甲,只有霍去病一人。天哪,霍去病不要命了吗?不过这样,他肯定也就没有开战的意思了吧。浑邪王又高兴起来。
所有没跑的匈奴人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而霍去病眼神中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身上焕发着逼人的英气,穿行在匈奴骑兵中间,如一阵风掠过。
距离还有十几丈远时,浑邪王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试着挤出友善又不失威仪的笑意,催动马匹,招呼众侍卫朝霍去病迎了过去。
“霍将军。”浑邪王向霍去病行着匈奴的礼节。
霍去病含笑用汉家礼节还礼,目光缓缓扫过周遭的所有匈奴人。凡与霍去病目光有接触者,无不轻轻低下头来,不敢正视。
“将军胆略真让本王佩服。本王不才,致使军中哗变,幸得将军火速赶来,否则后果难料啊!休屠王中途变卦,已被本王斩杀,家属也已押在营中,请由将军处置。”
“浑邪王,你做得不错,但目前形势紧急,还请大王授权本将军,处置哗变逃亡者。”霍去病昂首立于马上,沉声说道,火辣辣的太阳也未能减其威势分毫。
浑邪王已完全被霍去病的神威所折服:“一切听由将军处置。”
“浑邪王接旨。”
浑邪王见霍去病不知何时自怀中掏出一方镶金边朱红绢布,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汉廷礼仪,连忙跪下接旨。
“……册封浑邪王为漯阴候,食邑一万户,属下四小王皆封侯爵。所有归降者,可居于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要塞之外的土地上,保持游牧的生活习性,沿袭匈奴旧俗、官号……”
前面一些文绉绉的官话,浑邪王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后面册封自己和属下小王、安置降民的内容他却听得真切,心中大喜,降汉之心这才踏踏实实落了地。没跑的匈奴人也是心中欣喜,再也不用担忧未来的命运了。
“谢汉皇陛下,恭祝汉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浑邪王带头高呼。
“恭祝汉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余匈奴人也都齐声高呼。虽然语句中汉匈话夹杂,但感念武帝圣恩的心是一致的。
“浑邪王,现下请你带大家过河,那边自有李息带你们去长安面圣。我得即刻返回军中,调人追击哗变军士,可好?”
“是。”浑邪王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汉家礼仪。
“好,那就长安再见。”话未说完,霍去病已策马朝己方人马奔去。
幸好没有跟着别人逃走,不然恐怕性命不保。基里连心道。
听见匈奴人那边山呼海啸的“万岁”声,赵破奴等对霍去病此行捏一把汗的将领们,心才稍稍平复了少许。
霍去病返回军中,全军上下立时响起一片震天的欢呼声,他们为成为霍去病传奇故事的见证者而骄傲。
“破奴,立即集合全军强弩骑兵,跟我追击匈奴哗变士兵。”霍去病刚到营门,立即吩咐赵破奴。
赵破奴心知不能耽搁,吹响军哨,强弩骑兵们应声出列。
“所有人跟我走。”没有丝毫耽搁,霍去病拨转马头,率先冲出。赵破奴与一众骑兵们赶紧跟上,掩映在滚滚烟尘之中。
哗变的匈奴骑兵并没有跑多远,他们没人统属,阵形凌乱,后军前队挤作一团,加上心里没底,快一个时辰了,才跑出二十余里。
霍去病带着骑兵们很快追上。一排排强弩横扫过去,毫无防备的匈奴人便从马上掉了下来。前方的匈奴士兵听见脑后的惨叫声和风声,刚回转头,又是一道白光划过,接着便倒在了地上,即使没死,也被追上来的汉军骑兵的战马踏个正着。
飞溅的鲜血、残破的身躯在带头哗变的将领眼前闪烁。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瞬间,原本有八千人在身边的他已经无一人追随,只有霍去病冷冷的箭头对准着他。
“霍将军饶命。”将领眼中闪过乞求的眼神,滚下马鞍,跪倒在霍去病面前。
“带头哗变,罪不容诛。”回答他的只有霍去病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将领绝望地抬起头,劲箭破空而至,从他眉心穿过。
最后一个哗变的匈奴人最终倒下,而汉军,无一伤亡。
“收军回营。”
所有强弩士兵整齐划一地跟在霍去病身后。
日磾骑在马上,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思绪万千。
霍去病,真是一尊天神啊!匈奴人栽在他的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应该恨汉人恨霍去病吗?似乎也不应该恨,对于敢于反抗者,他们是嗜血的苍狼;但对于诚心投降者,他们又是仁慈的绵羊。
或许,不管是谁,都不应该大动刀兵,能少死一个,就都是好的。没有侵略,没有杀戮,不好吗?
父子相见
受降已经完成,浑邪王和日磾等由李息带着,先行一步,去往长安。霍去病打扫完战场,也随后跟进。
捷报传到长安,刘彻正与韩嫣、李延年在未央宫欣赏李夫人的歌舞。李夫人裙裾翻滚,长袖飘荡,看得众人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黄顺上前,在刘彻耳边小声道:“陛下,霍去病的奏章到了。”
“是霍去病的?快快呈上来。”刘彻从李夫人的曼妙舞姿中回过神来,摆一摆手,示意歌舞暂停。李夫人款款退下。
“陛下,舍妹此舞花就三年时间才练成,独步天下,陛下怎不看了?”李延年道。
“看,当然要看,且待我看看霍去病那的情况怎样再说。”
又是霍去病。韩嫣和李延年对望一眼,均感不甚甘心。此番韩嫣让李延年祭出天姿国色的妹妹李娃,正是想让李延年借其妹赢得刘彻的好感,更加提携于他,日后二人联手打压朝中众臣,也就容易多了。没想一曲苦心编排的歌舞秀,还是没抵得上霍去病一份奏报。
“好个霍去病,孤身一人就能闯匈奴大营,说得浑邪王心甘情愿来降,河西自此无患矣,朕一定要好好奖赏于他。”刘彻一拍大腿道。
“恭喜陛下。”韩嫣与李延年虽不情愿,仍跪下向刘彻道贺。
“朕要赶紧安排接待浑邪王、接管河西和奖赏霍去病的事了,走,去宣室殿。”刘彻招呼黄顺。
“陛下,舍妹这舞……”李延年赶紧道。
“日后再看。”刘彻甩出一句。
霍去病,别让我们抓住什么把柄,否则有你好受的。韩嫣和李延年心里似要喷出火来。
霍去病带着手下将士正行至平阳县境。一队人马远远地迎着汉军大部队飞奔而来,不等霍去病发问,来人便自报家门,说是平阳县赵都尉,听说汉军过境,眼见天色不早,请霍将军和一众属下前往县衙歇息。
霍去病想起母亲的话,心中一动,道:“也好,咱们就去趟平阳县,有劳都尉了。”
“哪里话,请跟我来。”赵都尉转身带路。
“霍将军怎么了?以前咱们行军,他从不打扰地方;现在日头刚偏西,也不见得有多晚,今儿个这平阳县是中了什么彩头吗?”高不识在赵破奴耳边低声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跟着就是,哪那么多废话。”赵破奴打趣道,但心里已隐隐猜到或许和霍去病的身世有关。其时坊间已有不少传闻,说霍去病是个私生子,生父就在平阳县。
一路上,赵都尉不停地向霍去病介绍着平阳的风土人情,不想身边年轻的平阳司马却突然说了句:“霍将军,听说您的舅母平阳公主以前也在咱们平阳县待过。”
赵都尉瞪了一眼说话的司马,吓得司马赶紧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平阳县确实是平阳公主的封地,老平阳侯曹寿死后,平阳公主和曹寿之子曹襄就袭了侯爵,仍驻平阳县,战时却随卫青出征。
都尉怕霍去病多心,连忙说道:“霍将军天威,现在已传遍了平阳呢。”
霍去病笑了笑,不答。平阳县衙转眼就到,下了马,霍去病叮嘱高不识和仆多带着人马在城外驻扎,他自己则和赵破奴走进官署。
赵都尉吩咐下人沏来上好的春茶,又和霍去病说起平阳县这两年的收成,却发现霍去病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最多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说到最后实在是没什么话了,双方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霍去病笑笑:“衙中可有两套便服,借与我们二人穿穿,我想出去走走。”
“便服自然是有的,需要我等相陪吗?城东的莲花池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将军可去那儿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