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那些日子里整个机构就像沸腾的鱼塘,所有人都在冒泡。泽塔今天穿了什么,泽塔今天怎么没来?男人们笑着交换信息,互相打趣。
最受打趣的,是萨缪尔,因为他是泽塔的老板。
“别开玩笑了,”萨缪尔对一个取笑他的男同事说,“沦为她的猎物?多老套的想法!我有更好的安排。”
他确实有更好的安排,部门里太沉闷了,难得有个宠物。开预算会的时候,他会故意挥挥手,让泽塔从最后一排哒哒走过来,对她耳语几句(此时她俯身,长发及地,沟壑毕现),她听完指示,又哒哒地走出门外,过了5分钟,再哒哒地把打印好的文件拿来,给每个人发一份。男同事们衷心感慨,预算会从来没有这么令人激动过。
还有一次,大头儿来了,那天看着就是心情不好,因为被更大的头儿因为一项工作完成不善,批评了一顿。萨缪尔觉得山雨欲来,对泽塔耳语一番,泽塔就在晚餐会上,给大头儿递了张纸条:“我非常仰慕您,我可以给您一个吻吗?”大头儿顿时像个点燃的煤球一样亮了起来,一把拉过泽塔,唱起了民族歌曲。
夏天过去,萨缪尔与泽塔之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深厚默契,他让泽塔干啥,泽塔就干啥。萨缪尔的自制力已经快到头了,他暗忖,这样的关系就像高速公路上飞奔的车,谁都知道它肯定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泽塔却似乎正在发愁什么事情。
“老板,”这天早晨,她忧愁地把手放在办公桌上,“我需要帮助。”
她的毕业论文……是的,如果萨缪尔能帮她修改毕业论文,她保证在自己家里给他做一顿很好吃的炖菜,萨缪尔一定会爱死她妈妈教她做的炖菜,她保证!
萨缪尔可怜的心!他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了。对他来说,泽塔就是一大块悬在身边的巧克力,他一直闻着让人发狂的香味,却没法舔一下。现在,眼看自己就要下嘴狂啃,他怎么能不心慌意乱?
他连夜加班,把泽塔糟糕的毕业论文改完了,事实上,是重写完了。他一面重写论文,一面悲喜交加:话说金发美女没有脑子,感情黑发美女也一样,也许到底还是跟胸的大小有关系……你得承认,性交易得到的东西真是无所不有,从古代的贝壳,到今天的论文。用性来交换男人的脑力,是不是就是所谓“神交”?
不管怎样,论文写完了,得了A,泽塔却几乎忘了炖菜的事儿。萨缪尔不得不地提醒了她好几次,这个月哪个周末都行,他都有空!庆祝她论文得A!
泽塔嫣然一笑:“那就第二周周末。”
萨缪尔是抱着大瓶Moet香槟去的,他想了很多热场话,但又觉得没必要:还有什么比直奔主题更好的?泽塔这样的尤物,一定最喜欢被短时间武力征服。
门开了,萨缪尔站在那里,浑身就像被一场烈火烧成了灰。泽塔抱着一个老女人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我妈妈怕我做的炖菜不好,特意过来做给你吃,多好啊!”
这就是关于引诱的故事,它有时惨痛万分,不过谁说人生不是这样有一出没一处呢?哪怕你自以为早经过百炼千锤……
傲慢
2010-9-6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傲慢。
苏丝黄比较熟悉的是北京人的傲慢,常在本地老牌出租车司机、售票员和胡同爷们儿身上看到,眼光下斜,鼻音说话,开口就是国家领导人的家长里短,中东局势,让外地人觉得自己微如蚁尘,掏钱买张票的动作都那么卑微,简直应该砰砰叩俩头。如果有北京本地朋友,他们也会偶尔流露这种“欢迎到我家皇宫来”的态度,但是他们一定会请你吃大餐,一定会买单,所以外地人也就忍了。
上海的傲慢,表面却是十分友好的。如果能通过上海人的第一道考验,也就是目测一下你穿着打扮是否得体,第二道考验通常是以十分真诚的态度问的问题:“你住哪儿?”苏丝遇到过一个上海女性,据她说,她和她的朋友,如果听说一个人住在闵行区,就会立即觉得这样的人没法交朋友。“晚上喝酒都没法叫出来,住得太偏了嘛。”这个女性还经常告诉别人她去欧洲旅行的时候住在贵族朋友的城堡里,然后问你住哪家酒店,再然后,她还很少买单。很少有外地人能赢得这样赤裸裸的战争。
广州人的傲慢,其实更为彻底,因为它不是炫耀式的,而是排他式的。如果一个广州人发现了另一个广州人的存在,他们会立即开始用广东话热烈地开始交谈,完全不在乎在场的其他人听不听得懂,或者他们。其实他们聊的也无非是哪里哪里的哪道菜最好吃,但是这个话题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地谈下去,直到世界末日——如果2012大灾难真的到来,在广州街头,你也许会看见外地人在洪水、太阳辐射和地震中纷纷倒地,尸横遍野,而那两个广州人还站在楼顶,激烈地讨论到底哪家餐馆的白切鸡最正宗。
杭州和成都人的傲慢,则是所有傲慢中最好的一种,因为它虽然是炫耀式的,却有温和的共享精神。一个是人间天堂,一个是天府之国,总之都不认为自己属于人间。是以如此,那里盛产天使,但凡有访客到达天堂,总会有当地天使全程陪同——哪怕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也会表现出悠闲万分,一直在期盼你到来的样子。他们会领你去最好的餐馆,中途离席私下把帐结了,让大家都很有面子。但是,从见面到离开的所有对话中,每隔5分钟,你就会听到他们说:“杭州/成都好吧?吃的玩儿的都好,搬到这儿来吧。”他们不像北京上海人一样,介意外地人的涌入,但是这种认为外地人一定会嫉妒艳羡他们的自信心,却也十分独特。苏丝记得两年前去到成都,在机场收费站出口处只有两辆车,共花了5分钟缴费出关。没有一个人着急:收费员不急,司机也不急。这才是天堂的特征——都到了天堂了,还急个啥。
正胡思乱想中,忽然Gtalk上面一个美国朋友鲍勃跳出来问:“焯辉还在北京吗?”鲍勃和他妻子罗斯是苏丝和焯辉的共同朋友。
苏丝答:“走了。”
“哦,那你们下回什么时候见面?”
苏丝答:“圣诞节。”
“你怎么能忍受这么长时间没有性生活?”鲍勃问。
苏丝翻白眼。这种人,逮着机会就要炫耀自己有多么美好活跃的性生活,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
“我不能,但是我有手。”苏丝答。她在另一个Gtalk窗口里对焯辉说:“鲍勃又在炫耀他的性生活。”
鲍勃说:“那不是一回事。”
焯辉说:“那是因为他刚结婚。”
苏丝答鲍勃:“信不信由你,好多人就能这么活。”
鲍勃说:“不行,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性玩具。”
苏丝把这话转给焯辉,焯辉说:“他改行做推销了吗?”
鲍勃说:“我刚才和罗斯说了这事儿,我们决定送给你一个。”
然后他发来一个亚马逊网站链接,苏丝打开一看,一灰色物件,看上去一半像电动牙刷,一半像小型吸尘器。这难道是给机器人用的吗?售价39美金。
苏丝把链接发给焯辉,焯辉说:“告诉他,这玩意儿太丑了。”
“样子不重要!”鲍勃回答,“下回我们去北京的时候带给你。争取在圣诞节之前。”
然后他就飞快地告别,下线了。
苏丝叹了口气。有稳定、安全和美好性生活的人对缺乏此类性生活的人的傲慢,大约是所有傲慢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一种了。但是除了忍着,你还能怎么着呢?
做功课
2010-9-25
有一部80年代老电影《天使在人间》,如今看来很有先见之明:一只天使在天上飞啊飞,正忙着,忽然“吱!”的一声,撞上个人造卫星,坠落一个男人后院的游泳池,男人把她捞出来,天使顿生情愫,上去给了他一个吻,吻罢深情凝视,发现男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自从北京成为一个不宜人类居住的城市以来……自从北京除了变成一个空气像水泥、开车比走路慢、房价上升比磁悬浮快的城市以来,很多北京女人的性生活就跟这个天使的故事差不太多。她们奔波赚钱,乘坐各类缓慢的交通工具上下班,随时可能被这样那样的东西撞晕,等她们回家后清醒过来,她们同样奔波了一天的男人们早就睡着了。
芳芳说:“好像好久没有一起醒着了。”
芳芳的典型生活模式是,早上起来上班,下班晚的男人(他叫意面)还在睡觉,下班回家,男人因为工作半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芳芳已经不支先睡。意面是开意大利餐馆的,芳芳是宠物医院的医生,俩人周末常加班。约会的时候还有每周彻夜长谈,后来最多的交流是在电话里,白天夜晚的摸到床上,觉得有个人,这个人顶多咕噜一两声。所以大多数时候,是个“咕噜伴侣”。
眼看着,“室内运动”就像内蒙古的草原,越来越稀疏,荒漠就要逼近北京城。
“要是有一天想要孩子,我们俩可能得提前一年预约。”芳芳说。
但是21世纪了,室内运动的目的恐怕主要不是生孩子。这样过几年,不等孩子来,爹妈可能已经散伙。
“你现在有啥反应?”苏丝小心翼翼地问。意面好歹是她老朋友,这事儿不关心不行,关心过度也不行。
“心烦,脾气有点不好。”芳芳虽是个宠物医生,到底也是个医生,她说自己烦的时候,表情很镇静,你还以为她在说昨天看病的那只狗。昨天那只狗因为叫得太响,被芳芳打了一巴掌屁股,这个举动很不职业,她现在还在懊悔。
所以不要相信那些“女医生都是性冷淡”的胡说八道,她们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有些时候,看着他睡觉我就生气!”芳芳说。
苏丝说:“我有朋友,结婚十年了,运动规律还蛮好。她说,这跟维持婚姻一样,是功课,要做功课。”
大致意思是,男人“你脱衣,我就致敬”的能力一般不会长久维持。如果你脱衣,而我不致敬,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咱俩功课做得不够。
事关乐趣,只能引诱。苏丝见过反家庭暴力的宣传手册,现在对家庭暴力的定义比较广,长时间拒绝过性生活也是一种暴力——定义上是没错的,但是除非你打算跟对方分手,否则最好不要这么说,因为这么一说,这男人肯定以后就没法向你致敬了。他越是害怕不能向你致敬,就越没法致敬,和邯郸学步差不多。
芳芳幽怨道:“我也爱看A片的。”苏丝见过芳芳的衣柜,看一个女人的衣柜,就知道她对性的态度。芳芳的衣橱里,有的是“维多利亚的秘密”。
“这事儿我还不能跟别人说,”芳芳盯着自己的指甲,“我跟我妈提了一嘴,我妈就逮着机会教训我:意面对你多好啊!你说这些干啥?快别说了。”
心理上21世纪的人跟心理上19世纪的人没法谈,再说这事儿怎么能跟妈妈谈呢。
怎么办?苏丝认真地想了想,又问:“你看的是哪种A片?”
芳芳说:“日本的。”
苏丝说:“那你试着看看美国的。”因为日本的通常男人比较辛苦,负责的环节比较多,不太适合劳累的男性,美国的就多样化一点,女人也会负责主要工作。英国喜剧电视连续剧《冤家对对碰》里面有过这样的一段男人的抱怨,也许不太离谱:实在很难知道女人的感觉——我这么做对吗?她是在翻身还是在枕头上偷偷擦掉我的口水?我的左右工作是否均匀对称?均匀对称是好方法吗?于是你忙得晕头转向,然后还得保持致敬。男人本来就不善于同时从事几项工作,要是他头脑简单不太在乎对方感受倒好,但是如果他过于体贴,室内运动就是一项全能运动,需要鼓很长时间的勇气来做。
芳芳问:“那为什么功课要我来做呢?”
“哈!终于说到关键问题料。”苏丝大笑:“谁让你是心烦的那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