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市场所料,卡瓦略很快就出招了。1991年4月1日,卡瓦略宣布,废除上一任政府发行的旧货币,发行新比索。新比索和美元将严格地保持1∶1的兑换比率。这种严格的钉住汇率制,意味着阿根廷的央行不能再随意发行货币。没有等值的美元储备,央行就不能发新货币。如果想给别人1比索,自己必须得有1美元。曾经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谢林教授说过,“绑起自己的手,反而得到更大的自由”。何以会有这样的效果?因为只有对自己加以严格的约束,才能够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诚意。在卡瓦略的主持下,比索和美元举行了一场天主教的“婚礼”。按照神的旨意,这场婚姻是不可违约的。
起初,很多人不信卡瓦略的兑换计划能生效。至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很多经济学家就不信。但奇迹真的出现了。1992年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下降到17.5%,1993年降至7.4%,1994年进一步降至4.2%,随后在20世纪90年代的其他年份,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都为零。反通货膨胀战役的胜利,鼓舞了人们的信心,大家敢把自己的钱存到银行了。银行存款开始增加,有了更多的存款,银行才能对外放贷,经济生活中才有了氧气。1991年和1992年,阿根廷的经济增长率高达10%,1993年为6.3%,1994年为5.8%。闪亮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贫困人口随之减少。
但是,卡瓦略的政策只控制了货币政策,他未没有控制财政政策。阿根廷从成功走向失败,转折点就是财政政策的疏忽。随着市场信心的增加,政府发现自己可以很方便地借债。国际金融机构推波助澜,帮助阿根廷政府发债。一波又一波国外投资者来到布宜诺斯艾里斯,在投行人士的安排下,白天开会,听阿根廷政府官员、学者充满信心的演讲,晚上在高档餐厅吃饭,看探戈歌舞秀。最受欢迎的地方是马德罗港一带的豪华酒店。这里原本是一个被废弃的码头,如今成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最时尚的社区。到过这里的外国投资者,没有几个能抵挡得住阿根廷的诱惑。高盛的一份关于阿根廷的报告,把这里称作“美丽新世界”。投资者热捧阿根廷国债,负责帮阿根廷发债的国际投行,数钱数得都手软了。阿根廷的外债急剧膨胀。1991年,阿根廷的外债大约600亿美元,到2001年已经是1270亿美元。如果你是个政治家,看到可以如此容易地借到钱,你怎么还会有积极性,费力不讨好地增加税收、控制支出呢?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从最初的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坚定的支持者。尤其是在1998年俄罗斯金融危机之后,市场的恐慌情绪在蔓延。俄罗斯金融危机导致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破产,金融危机导致亲西方的俄罗斯政府下台,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公开抨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国际投机资本。在此危难时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急于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榜样的力量,因此力挺阿根廷。阿根廷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西方推行的“华盛顿共识”的最忠实的信徒。在1998年年底召开的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年会上,梅内姆总统享受到和克林顿同席的殊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康德苏对记者说,阿根廷实行了大胆的改革,经受住了1994年墨西哥金融危机和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的冲击,在很多方面,阿根廷“都堪称楷模”。
东亚金融危机和俄罗斯金融危机之后,市场的情绪已经出现逆转,流入新兴市场的资金几乎枯竭。1999年1月13日,巴西又出现了危机,这也导致巴西的货币雷亚尔严重贬值。这次危机使得阿根廷的局势急转直下。巴西是阿根廷最大的出口国之一,阿根廷有1/3的出口销往巴西。巴西出现经济危机之后,阿根廷的出口暴跌。与此同时,美元走强,因为比索钉住美元,被美元拖着走,出口价格竞争力受到冲击,又被绊了个趔趄。金融危机之后世界市场上谷物和初级产品的价格下跌,这对阿根廷来说真是祸不单行。
经此轮冲击之后,阿根廷大势已去。阿根廷仿佛一条破船,船底漏水,桅杆折断,但暴风依旧刮个不停。1999年10月德拉鲁阿当选阿根廷总统。新政府希望通过削减财政赤字的计划赢得市场的支持,但很快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在经济衰退时期紧缩财政,经济会进一步下滑,债务进一步膨胀。国际资本已经不再相信阿根廷。无法在海外发债,阿根廷政府只得强迫本国银行购买国债。2000年10月,副总统阿尔瓦雷斯(Carlos Alvrez )因与总统意见不合提出辞职,这让市场更加恐慌。2001年阿根廷经济部长马奇内亚辞职,继任者没有干够两周就不干了。德拉鲁阿不得不请自己竞选总统时的竞争对手——当年的老英雄多明戈·卡瓦略出山担任经济部长。卡瓦略自1996年之后就没有继续担任经济部长,离开梅内姆政府之后,他自己组建了一个小党,一直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卡瓦略对自己的才能充满了自信,他曾跟美国财政部长奥尼尔讲:“你们的人生经历都是跟全球化打交道,我的人生经历就是跟经济危机打交道。”
即使自负如卡瓦略,也已经无力回天。他尝试过“债务互换”,即劝说债权人自愿地把手中的短期债券换成长期债券。短期来看,这样的做法可以避免阿根廷出现偿债高峰,减少债务压力,但从长期来看,反而增加了阿根廷的债务负担。短期内减少压力,长期内债务更多。卡瓦略还试过“零赤字政策”,下决心削减13%的公务员工资和养老支出,冻结各省的支出。结果,各省开始自己发行货币,局势更加失控。2001年10月,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卡勒去见一群华尔街巨头的时候,华尔街的巨头们向他提出的建议是:让阿根廷债务重组。“债务重组”是华尔街上的黑话,翻译成白话,就是阿根廷可以部分违约,欠债不还。想象一下,一群债权人提出的建议是,让债务人不要再还我们的钱了!华尔街已经看得透亮,阿根廷早已无药可救。既然总是要砍上来的,不如选一把快一点的刀。
还没有等到阿根廷政府制定好债务重组的方案,危机就已经爆发了。为了挪出钱还12月份的债,卡瓦略从国民养老基金中动用了数十亿美元的资产,这引起工会的强烈抗议。12月19日至20日,工人开始上街游行。在卡瓦略的家乡科尔多瓦,人们捣毁了市政府大楼。德拉鲁阿总统在电视上发布戒严令。这只能使人们更加愤怒,上街示威游行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超市和商店被洗劫一空。当有消息传来,在一场冲突中有16人被打死时,卡瓦略被迫辞职。德拉鲁阿总统也随之递交了辞呈,并于当日坐飞机离开了玫瑰宫。玫瑰宫外,是愤怒的群众。他们手里拿着平底锅,用敲打锅底的噪音表示抗议。在之后的两周内,阿根廷处于政治瘫痪状态,先后换了四位总统。最后一位是杜阿尔德总统,在他的请求下,阿根廷国会于2002年1月6日宣布,取消比索钉住美元的汇率制度,比索大幅度贬值,并开始浮动。神圣婚姻彻底破裂了。
其实,从2000年以来,阿根廷在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贷款硬撑着。2000年12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同意向阿根廷贷款140亿美元。2001年8月又追加贷款80亿美元。但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放弃了。2001年12月5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宣布,不再向阿根廷提供援助。这又是一个让阿根廷人难以释怀的始乱终弃的故事。当阿根廷躺在重症护理室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阿根廷还睁着眼睛的时候,拔掉了输氧的管子。
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金融危机之后,比索大幅度贬值,阿根廷停止支付1320亿美元的债务,之后,阿根廷的经济开始发疯一样地增长。2003年至2007年,阿根廷国内生产总值平均增速高达8.3%,超过了除中国以外的其他任何经济大国。但是,又一场泡沫会出现,又一场泡沫会最终破灭。这就是阿根廷。在这里,未来是不能贴现的收益,历史是已经沉淀的成本。在阿根廷的大街小巷,你还能够听到20世纪30年代有名的探戈歌手加德尔忧伤的歌声:
尽管我不想回,
人们总是回到自己的初恋。
回去,带着萎缩的额头,
时光的雪花镀银双鬓,
感觉生命不过是一股清风吹过。
不平静的高加索
1837年2月,莱蒙托夫被任命为下诺夫哥罗德高加索骑兵团准尉。这位年轻的诗人在途中染上了感冒,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追赶大部队。他翻山越岭,身着切尔克斯人服装,肩背步枪,在旷野中过夜,在狼嚎声中入眠。在《哥萨克摇篮曲》中,莱蒙托夫写道:“捷列克河在乱石中奔流,波浪拍打着两岸,可怕的车臣人爬到岸上,正在磨快他的刀剑。”
车臣位于俄罗斯南部,高加索山脉的北部。从黑海到里海,高加索山脉绵延约700英里。在高加索山脉的北部,一共有七个俄罗斯的共和国:阿迪格、卡拉恰耶夫切尔克斯、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北奥塞梯、印古什、车臣和达吉斯坦,面积大约相当于美国的华盛顿州,或中国的贵州省。这里的人口大约有600万~900万,是俄罗斯民族最多的地区。俄罗斯人散居在各地。索卡西亚人(包括阿迪格人、切尔克斯人和卡巴尔人)以及讲土耳其语的卡拉恰耶夫人、巴尔卡人主要住在西边的三个共和国。奥塞梯人主要住在北奥塞梯共和国。印古什人和车臣人分别住在印古什共和国和车臣共和国。达吉斯坦的民族最为多元,这里的人们讲30多种不同的语言。除了北奥塞梯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居民主要是基督徒),这个地区的大部分人口信奉伊斯兰教。
18世纪,彼得大帝的军队横扫高加索南北,使这一地区成为帝国的一部分。从1801年到1829年,俄国在高加索南部,即现在的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把反对俄国的僧侣和贵族们赶走,牢牢地建立了自己的统治。由于在这些地方,原本就有一些势力较大的亲俄贵族,因此俄国并不需要从头建立政治秩序,它只需要支持和培养自己的代理人就行。但是,北高加索地区却始终没有安定下来,而是变成了一个血仇之地。
北高加索地区地形复杂,民族众多,这里没有强而有力的本地政治首领,没有龙头,只有一群扶不起来的地头蛇。起初,俄国试图拉拢当地的头领,给予他们权力,希望他们能给当地带来秩序。但是,被扶植的当地头领难负众望,不断有反叛力量起来,反对他们。俄国为了扶植自己的羽翼,不得不卷入当地的纷争。反叛者的力量日益壮大,比如在19世纪30年代突然崛起的山地领袖沙米尔(Shamil),猛烈地进攻在车臣和达吉斯坦的亲俄统治者。沙米尔的敌人是当地的统治者,他认为这些人背叛了伊斯兰教义,出卖了山地农民的利益,而俄国只是他的第二个敌人。
在苏联时期,苏维埃政权在这里镇压过土匪。1943年和1944年,斯大林认为,北高加索人和纳粹互相勾结,乘机反抗苏联,于是,他强迫至少50多万北高加索人迁往中亚。直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之后,这批北高加索人才被允许回到家乡。这一辛酸的历史给北高加索人留下了屈辱的记忆。第一次车臣战争中,车臣首领是杜达耶夫。他在出生不久就随亲人一起被关进铁罐车,开始了流放生涯。
1994年,叶利钦总统派兵进入车臣,镇压车臣的分裂势力。第一次车臣战争爆发了。首先,俄军的轰炸造成了大量的平民伤亡,接着,当俄军懵懵懂懂地进入车臣首府格罗兹尼的时候,遇到了激烈的巷战抵抗,俄军伤亡惨重。从1994年12月战争爆发到1996年12月俄军撤出车臣,俄罗斯出动了17万兵力,阵亡数千人。1999年,车臣叛乱分子首领巴萨耶夫发动对达吉斯坦的袭击,声称要“解放高加索”。和第一次车臣战争不同,第二次车臣战争的双方,目标均有了很大的改变。第二次车臣战争也吸引了很多境外的穆斯林的关注,他们希望能够在这里掀起来一场宗教复兴运动。普京也不再把打击对象定性为分裂分子,这次的打击目标是恐怖分子。这一场“反恐行动”一打就是十年,到2009年4月,俄罗斯才宣布第二次车臣战争结束,从车臣撤军。
北高加索仍然处在动荡之中。2009年夏天,北高加索地区恐怖事件仍然不断,至少有5起针对当地亲俄官员的暗杀行动。恐怖袭击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车臣,印古什过去被认为是温顺而和平的,但现在却成了最不安分的共和国,恐怖事件也已经扩散到了达吉斯坦和卡巴尔达巴尔卡尔。来自北高加索的恐怖分子还到了莫斯科和其他地方。2009年11月,一辆从莫斯科驶往圣彼得堡的豪华列车,因发生爆炸脱轨,造成30名乘客死亡。2010年3月,莫斯科地铁发生两起人体炸弹爆炸事件,40多人死亡。俄罗斯内政部官员说,2009年,在北高加索发生的恐怖事件比2008年增长了60%。俄罗斯发生的恐怖事件中,有80%发生在北高加索。俄罗斯首相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Dmitry Medvedev)承认,北高加索是俄罗斯最严重的国内政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