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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河流过门前(2)

每当这时,我就像坐在针毡上似的难受。

我总想,这还不如痛痛快快挨一顿打呢。

打,疼几分钟就完了,一干二脆,多简单。

妈大概又要训话了。

我呢,又总期望着能避免这种刑罚。

我装得很勤快的样子,屋里屋外忙个不停,而且尽量躲开妈妈的眼睛。

可是不行,那眼光像装了什么电波似的,紧紧跟着我,即使我背转身,也觉得背上热辣辣地难受。

过了一会儿,妈到水缸里舀水,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把水送到鼻子底下闻了又闻,说:“这水怎么臭了?” 我随口说:“不会,昨晚刚拎的。”

妈固执地说:“你来,你闻闻看。” 我没在意地走过去闻了闻,果然是臭了,还有一股腥味。

我也觉得奇怪。

“是要地震吧?”我自作聪明地说,“书上说,地震前,水味会变。”

“胡说!”妈严厉地瞪了我一眼,俯身拿水勺子在缸里捞了捞,端上来一看,我傻眼了:天呀,都是我早上捞的那些小鱼,一条条白肚皮朝天,漂在水面上呢!哎呀呀,这回,这回……我缩着头,站在一边,准备挨骂。

妈说:“好嘛,这就是你一个上午的赫赫战果!我的儿子多伟大!

多英雄!”妈忽然厉声说,“你这几年的书读到哪儿去了?在公共场所随心所欲,辱骂长辈,连最起码的道德观念都没有!你真要退化到野蛮人种去了!”

妈说话,有时候我也半懂不懂的。

她大概把我的水平估计得过高了,当成她的学生了。

我一声也不吭,等着她往下说。

不知怎么的,妈一反常规,刹住话头,不说了。

她哼了一声,就去做饭,洗衣服。

也许,妈这几天太忙,要等着空下来一起“秋后算账”吧?管他呢,反正今天总算逃过去了。

这夜下了整整一夜雨。

第二天醒来,雨还在不紧不慢地滴着。

真讨厌,暑假碰上下雨天,这又是一桩倒霉事。

吃过早饭,妈拿了一把锁。

我立刻预感到事情不妙。

我拉住她说:“妈,要把我们锁在家里呀?” 妈说:“关几天禁闭,磨磨你的性子。” 我哭丧着脸:“妈,我再不惹祸了,还不行吗?” 妈说:“你那保证不算数。

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小弟还想耍赖,靠在门框上不肯动。

妈严肃地喊了声:“小弟!” 吓得他也乖乖地跑到我身边。

就这样,我俩眼巴巴地看着妈走出去,带上门,又听见“喀嚓”一声。

于是,我的心嗵地一沉,整个人就像掉进了一口大坑里似的。

唉,不知你们可曾尝过被锁在家里的滋味?我可不止一次受过这个罪啦!你想想,统共不过巴掌大的屋子,你就只能在这里走过来,走过去。

明明他们在院里耍,笑呀,闹呀,满院里跑得飞起来,你都看得见,听得见,可只隔着层带栅栏的窗子,就是出不去,真要急死你。

我开始看书。

见鬼,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人真是奇怪,越是安静,越是没事干,越觉得心烦,烦得就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你的心。

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红岩》,那里头说的许云峰、江姐,成年累月关在牢里,不知他们烦不烦?想必也烦吧?可他们能忍得住,真了不起。

我丢开书,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小弟缩在一个角落里,哭丧着脸,不知在叽咕什么。

我没有理他。

这个小鬼头,都是他喊我去逮鱼,才惹下了这场祸。

他倒好,妈训不到他头上,就因为他小呀!是弟弟呀!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流,开始是直的,一条一条的,流到半截,又斜着交叉过去,成了模糊的一片。

窗外的梧桐也垂着沉甸甸的大叶子,不住地往下滴水。

倒是那叶子的颜色,绿得跟什么似的,叫人看着舒服极了。

我跑到窗前,贴着窗栏喊:“明明!明明!”明明应了一声,头上扣了顶大草帽,啪嗒啪嗒跑过来。

我说:“明明,去看看梧桐树下那个知了洞,灌了一夜水,有没有知了爬出来?”他跑过去看了看,回来告诉我:“没有。

准是夜里爬走了。”我接着指挥他:“你再看看小河又涨水没有?要是涨了,好钓虾呀!” 他跑出去一会儿,来告诉我:“涨啦,涨啦,连水码头上那块捶衣石都淹了。

不过你妈几时才放你呢?缺了你,钓虾也没意思啦。”他垂头丧气地说。

唉,难得明明这片真心。

到底也不是人人都讨厌我呀!我心里多少舒服了点儿。

明明走了,我又在屋里来回转。

桌上那只闹钟,就像被谁灌了一肚子胶水似的,粘住啦,不走啦。

过了一会儿,窗口忽然有个脑袋一伸,原来是明明又来了。

他朝我挤挤眼,笑嘻嘻地说:“喂,告诉你,那个长嘴巴大妈,刚刚在水码头上滑了一个跟头,真好笑。

这回可不怨咱们惹她了吧?” 我赶紧跑到窗口,说:“是真的吗?” “当然,我亲眼看见的。

她摔了个跟头,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还好心好意去拉她一把呢。

下了一夜雨,水码头被水冲坏了,几块石头都活了。

这可不怨我们,是不是?谁叫她会告状的呢?” 开始我听了还有点幸灾乐祸,后来一想,这不对,把人家的痛苦当作自己的快乐,太不道德了。

我说:“明明,别笑了,告状归告状,大妈要是摔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明明惊讶地看着我,说:“哟,你这么好心啦?她摔成什么样,也不能怪我们呀!”我说:“那当然。

不过……”“什么呢?”我想了想,说:“到水码头上洗东西的人不少呢,大伙儿不知道石头活了,准还会有人摔跟头。”“准会。”明明肯定地说。

我看着明明:“喂,你做个好事吧,在码头边站个岗,让大家别下去,好不好?” “这个……”他摸着脖子,“得站多久呢?怪腻人的。”我不高兴地说:“你真不够朋友。

算了,我喊文竹。”他连忙说:“别喊,别喊,还是我去吧。”说着就离开窗口。

我知道明明跟我一样,也是个尖屁股,从来坐不上三分钟的。

这 回让他守着水码头不动,不知会把他憋成什么样呢。

这么想着,我又有点心疼明明了。

后来我看见文竹到院里来,我就喊文竹去替了明明一阵。

中午妈回来了,又要下河洗菜。

我说:“不行,水码头坏了,要摔跟头。

我去吧。”妈又高兴又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也会摔跟头的呀!”我说:“不怕,我从河坎上下去。”妈大概觉得我还懂事,一高兴,午饭菜就多加了个鸡蛋汤。

乘这机会,我扯扯小弟的衣服,对妈求情说:“妈,别锁我们了。

您还不如结结实实打我们一顿呢。”小弟说:“就是的嘛,妈你打嘛,打我的屁股,我屁股不怕疼。”妈忍不住笑了,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小鬼头!哪儿学来的

这一套。”我一看妈没生气,心想有门儿了。

我就说:“妈,老师让我们每天锻炼身体呢,关在屋里,您说锻炼什么好啊?”妈挥挥手:“行了行了,谁还爱关你们?自己不学好嘛。”得,妈妈到底松口了,我心里美滋滋的。

妈他们上班以后,文竹还想到码头边守着。

我一看这太费工夫了,就说:“干脆,我们自己动动手,把码头修好吧。”我这个倡议得到全院孩子的赞同。

当然,我是总指挥啦。

我说:“总指挥下命令,可不兴不执行啊。

第一件事,每人找两块砖头来,交给文竹。” 这不是什么费难的事。

不到十分钟,好几十块砖头就整整齐齐地放在文竹脚下了。

我又让大家找来铁锹什么的。

接着,就开始修码头了。

我从小就爱倒腾这些砖呀、土呀,这回可算派上了用场。

我们把石板下的地基掏平,垫上砖,再拿碎石头填得密密严严的,石板乖乖地不动了。

说实在的,这不是件很费难的事儿。

晚上妈回来,我说:“水码头被人修好啦,这回您放心走吧。” 妈还不相信,还想绕个大圈子到别的水码头去洗衣服。

我一着急,把妈妈拉到河边,一口气在码头上来来回回走了五遍。

妈这才放心了,高高兴兴地说:“也不知是哪位做好事的,赶明儿打听出来,你替我写封表扬信吧。” 我心里直好笑:表扬谁呀?自己表扬自己的孩子吗?可是我没告诉妈。

全院的孩子,我下午都吩咐了不准说这件事。

你想,做了一点好事,又忍不住吹出来,那算什么?倒像为了讨句好话似的,那才没意思呢。

不过,要是妈自己能看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惜的是妈这回眼睛倒不尖了,没发现我和小弟的得意劲儿。

妈准保没想到这事儿会是我们干的,这一点实在有点儿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