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又到了。
每年暑假,是我们最快活、也是爸爸妈妈们最头疼的日子。
怎么说呢?你到我们院里来看看就知道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尽是一个赛一个的“猴王”。
这帮子人在县里是有点小小名气的:学习竞赛得奖最多,站办公室的回数也最多。
好了,不说废话了。
问题的关键是——暑假又到了。
我知道,放假前,院里的家长们就推举我妈做代表,跑到我们学校去,跟老师谈判,要求对我们严加管束。
老师又能怎么办?暑假总归是暑假,老师不能把我们拴在裤腰上呀!当然,我们也不是坏孩子,老师挨个儿找我们谈话,我们都虚心诚恳地接受批评。
为表示决心,我还写了保证书。
就是嘛,人总是一年年长大的嘛,谁说有缺点不能改呢? 暑假第一天,吃过早饭,爸爸妈妈都到学校去了。
我想做作业,似乎还应该写篇日记才好,老师规定了要写十篇日记呢。
可是天气真热,闷得人汗都出不来,直想张着嘴喘气。
院里几棵大梧桐树上的知了也来凑热闹,叫得人心里火烦又痒痒。
这些傻瓜,就像不知道我是逮知了的冠军似的。
等着!把你小爷爷逗上性子来,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啊! 小弟在一边磨磨蹭蹭的,想跟我说话。
我知道他想让我逮知了,就故意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出去了一趟,又踢拉踢拉跑回来,拍着手直叫:“哥!哥!河里涨水了,有好多好多小鱼呀!哥!”
我嘴里咬着笔杆,朝他把眼睛一瞪:“去去去!”小弟是个黏糊性子,才会磨缠人呢。
他索性趴到我的桌上来:“哥,逮小鱼去吧,啊?哥,下午再写字嘛!”我说:“滚蛋!你再引诱我,妈回来我告诉妈。”小弟不怕,他知道妈喜欢他。
他撇了撇嘴,说:“你不去,不稀罕
你!我找明明,他比你会逮鱼。”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谁说的?走,我倒要逮它一百条,让你们瞧瞧!”说着,我一把揪住小弟的汗衫领口,像拖小狗似的把他拖走了。
小河就在我们大院的后门外,一出门迎面就是码头,洗个菜呀,洗个衣服呀,别提多方便了。
这条小河别的不怎么样,就有一点好——专出小鱼。
一到春天,雨一下,河水一涨,啊呀呀,你去看吧,河面上满是一大群一大群的小鱼,小得只有半根火柴梗长。
那鱼眼睛倒比身子大,加上身子是透明的,眼睛是黑的,你乍一看过去,就像满河里尽是鱼眼睛似的,有趣极了。
我拉着小弟,顺手从门口抄了只菜篮,就往门外走。
这个可恶的小弟,你走就走呗,他偏偏热心肠,一脚跨出门外,还转身朝院里大喊了一声:“走啊!逮小鱼去!”这一声号令比部队里吹冲锋号还灵,顿时院子里就热闹起来,明明、小海、柱子、三儿,一个接一个,笑着,喊着,呼呼啦啦地相跟着来了。
气得我一把将小弟搡出老远,骂道:“小混蛋!你怕妈不知道呀?敲锣上街喊去!” 河水真清,一弯腰,水底下的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水凉极了,两条腿浸下去,舒服透了!我立刻忘记了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
明明他们也没有落后,一人看准一块地盘,哗啦哗啦地全蹚进水里了。
好在小鱼多的是,谁有本事归谁呗! 夏天,小鱼长大了,长得顶快的有小拇指头大了。
要在春天,你用两手一抄,就能抄起好几条小鱼。
而现在小鱼学刁了,机灵鬼似的,看你手一扬,闪电似的就没了。
这时得拿竹篮子,待鱼群来了,照头一兜子下去,也许能兜上几条。
别看这玩意儿简单,也得靠眼快手疾呢! 小弟是个笨蛋,连一条鱼也逮不上,但他甘心情愿给我当运输兵。
我捞上一条,他就赶紧用手里的搪瓷缸子来接。
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去,倒在我们家的那口水缸里,一趟一趟,他跑得满头大汗,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也不知逮了多少条,忽然有人在岸上叫起来:“哎呀,这些猴王,怎么又跑到河里闹天宫啦?你们瞧瞧,好好的河水,搅得泥汤似的,叫人怎么洗菜淘米?”
我正弯着腰呢,这时顺便从胳肢窝下往回瞟了一眼,原来是邻居大妈,这个大妈,向来就爱咋咋呼呼的,还专喜欢告我们的状,全院的小孩没有一个喜欢她。
这时我们互相使眼色,装作没听见,还故意把水踩得哗哗响。
大妈在岸上急了,大声嚷嚷:“喂,倒是听见没有哇?调皮的孩子也有,没见你们这样的!”我直起腰,故意消消停停地说:“管千管万,管不到别人家孩子身上。
调皮怎么啦!没碰你,没惹你。”明明他们大声笑起来:“对啦,对啦,没惹你,你管不着。”“水搅浑了,叫人家怎么洗菜?还是老师家的孩子呢,这么没道德?” 我气坏了。
我最恨人家把我们做错的事跟当老师的爸爸妈妈连到一块儿。
这算什么呀?好像老师的孩子就该泥菩萨似的!我三步两步冲到岸上去,气呼呼地说:“你嫌水搅浑了?还要搅臭了呢!这河是你的吗?刻着你的名了?你的姓了?告诉你,这河是公共的,谁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爱管,你掏钱买下来。” 我这话大概是够噎人的,尤其是对着一个长辈。
我有点后悔,可是又一想,谁叫她惹我们的呢?活该!大妈可真是气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憋了半天,才愤愤地说:“好,好,有理跟你们说不清。
到底是当老师的孩子,伶牙俐齿的。
等你们爸爸妈妈回来,我倒要问问去,有这么说话的吗?”明明说:“你来呀,你来呀,不来是这个!”他伸出一根小指头晃了晃。
真败兴!好好的一个上午,全让她弄得没滋没味。
怎么办?只顾一时痛快,她要真来告状怎么办?妈妈可不是好对付的。
明明真笨!还激她来呢,傻瓜,傻到家了! 我再不想逮鱼了,把竹篮子往头上一扣,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这一来,明明他们也知道事情不妙,一个个悄没声地爬上岸,跟在我后面,活像一群打了败仗的俘虏兵。
跨进院门,文竹迎上来说:“你们真的疯了,怎么能跟人家大妈吵架呢?”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是好人!”她认真地说:“是你们不对。
要我说,去跟她认个错。”认错?想得美。
这错就那么好认的吗?大妈她没错?比我们多吃 了几十年咸盐,就凭这,她也该先让我们几分。
文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去吧,免得她告诉别人,影响不好。”我说:“要去你去!”她不说话了,委委屈屈地朝我撅着嘴。
说实话,全院的孩子里,我就最不服这个文竹。
她跟我一般大,我妈遇事总拿我比着她。
我把饭烧煳了,妈说:“你看人家文竹!”我打了小弟,妈也说:“你看人家文竹!”特别是暑假,她天天下午早早就和她妹妹洗完澡,把两人的衣服洗了,花花绿绿晾在院子里。
大人们回来,走过这里就要夸一声:“文竹真懂事!”哎哟,这不明摆着说给我和明明他们听的吗?哼,你爱洗衣服就洗呗,干吗晾在院子里给人看?摆什么好呢?
中午,妈回来了,拿了菜和米下河去洗。
她出去了好半天才回来,还说:“怪事,这码头边的水浑了。
我一直跑到桥底下那个码头。” 我吓得心里像打鼓似的跳。
再一看小弟,他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我生怕他说出来,急忙朝他使眼色。
好在妈妈又捅炉子又切菜,忙得没顾上看我们。
否则,妈的眼睛尖着呢,你神色不对,别想逃过她。
妈在烧饭,我老想瞅空子往院门那边跑。
我真怕大妈会闯进来告状。
谢天谢地,直到吃完饭,直到妈又去上班,到底没见她的影子。
我想她准是忘了。
就是嘛,大人哪能跟小孩子计较。
没想到,下午,妈刚下班,前脚才跨进屋呢,后脚大妈就跟进来了。
她把妈叫到一边,又是说,又是比划,末了还硬拖着妈到河边去看。
我不知道她跟妈说了些什么,不过我知道,凭她那脾性,还少得了加油添醋?唉,倒霉透了!暑假第一天,就碰上这么败兴的事,这个暑假还要不要过了?
妈从河边回来,板着脸,看也不看我们一眼。
我知道这是她要发火的标志。
我真怕我妈,虽说她不打我,可是她会让你毕恭毕敬坐在她对面,给你训上整整两个小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