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不爱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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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穿阿里巴巴鞋的女生

第一次遇见董小武,是在阶梯教室上公共课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戴着外套上连着的帽子,里面是大大的黑色耳机,摇滚乐听到死,那个讲文学概论的老头也不会知道。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把头伸过来和我说话,因为戴着耳机,所以声音特别大,他说:“美女,帮哥们一个忙,老头子过来的话,叫我一下。”想不到那个老头子居然回头说:“这位同学,我不过去。”班上的同学都哄笑起来。他听不见老师说话,所以一脸迷茫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觉得他还蛮可爱的!

第二次见他,在零点Disco,那天我生日,和宿舍的一帮妖精们在小餐厅酒足饭饱之后,直接弄两辆出租车就呼啸着奔Disco去了,一堆人挤在一块儿群魔乱舞,我和一小姐妹大概被酒精呛坏脑子了,干脆爬到黑色的大音响上,扭得花枝乱颤,春满乾坤,一帮子穿得五彩缤纷的小混混一下子嗡上来,围着音响跳得热血沸腾。

一个男的还伸手来拉我,我一抬我尖尖的阿里巴巴鞋,就把我36的脚踹在了他42的脸上,他和他的朋友一下子全围上来,我们宿舍的那帮妖精们也全都围上来,两帮人踩着弹簧地板,跌跌撞撞的撕打在一起。

我就在这时候看见董小武了,我一边死命的楸着一男的头发不放,一边大声冲董小武喊,音乐太大声了,他根本就听不见,自顾自的跳舞,连热闹也不看一下,我一边扭打着,一边往那边靠,只是两步的距离,可我却费了半天劲,脸上又中了两拳,才靠近他身边,我说,哥们儿,我是你学妹,快帮忙啊!他停下摇得跟伦敦大笨钟似的脑袋看了我半天,才“哦”了一声,估计那时候我已经被打得连我妈都不认识我了,等他反应过来,楸着那家伙,拳头还没落下来,保安就过来了,结果连他一块给抓派出所了,关了一晚,直到凌晨四点才把我们放出来,天已经蒙蒙地亮了,初春清早树叶上的露珠滴到脖子里,冰冰凉凉的,抬头,刺槐花一串一串的都开了,淡淡的清香。

隔一天在阶梯教室遇见他,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董小武。他说:“你乖得连公共课都一节不拉,还跑去Disco打架?”

“是啊,我无聊嘛。”

“那你为什么不找点事做?”

“我找啦,我来上公共课。”

说着说着,他又把耳机拿出来了,塞在外套连着的帽子里,想了想说:“帮我盯着点那老头。”

我把他的耳机摘下来自己戴上,挺老的一首歌,老得我都没听过,不过挺好听的。他告诉我,是叶倩文的,《爱的可能》:你会哭会笑会爱会伤神,你会不会敲我的门……那天的公共课我一直在听那首歌,听得特别伤感,他把她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上,有大大的帽子可以遮住耳机,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问他这个星期还去不去Disco,我一开口,他便拼命朝我做鬼脸,使眼色,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我这才想起来,我戴着耳机,声音一定很大,我吓得把脑袋钻到桌子底下,于是那以后,他就开始叫我驼鸟,自欺欺人。

到了周末,董小武带我去跳舞。那一天又遇见了上次那帮人,看见我们,就全冲过来把我们围在中间,看得出来,他们是有准备的,应该是找我们几天了,董小武把我圈在怀里,摆出一种保护的姿态,但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在我的腰间微微的颤抖。

那天被我踢的人也在中间,脸上贴了一块白纱布,他冲到最前面,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董小武也冲上去打他,却被一帮人掀倒在地,压在弹簧地板上用脚乱踹,在混乱中我感觉到我左脸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先是很冰凉,跟着就热辣辣的,应该是刀锋。

董小武躺在地板上一直看着我,看见我脸上的血,愤怒得脸都扭曲变形了,他喊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好象是我的名字吧,又好象是喊的鸵鸟,然后抱着一个人的脚,把他翻倒在地,抢过他手里的双截棍,一个鲤鱼打挺,把双截棍舞得虎虎生风,配着Disco震耳欲聋的舞曲,酷得跟周杰伦似的,一帮人纷纷往后退,董小武一把抓着我说,跑吧?我点点头,跑吧!

我们跑到很远的天桥上,晚上的风清清凉凉的,他摸着我的脸,我的脸破了,在流血。他拍拍我的背,我就一下子钻进他的怀抱里,他的怀抱还真的温暖,我贴着他的胸口,一个鲜红的血印子便印在他的大外套上,我看见他的外套上有乱七八糟的脚印,我问他,疼吗?他点点头。我又问他,你双截棍打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揍他们?

他笑笑,全是花架子啦,上次参加歌星模仿秀的时候,唱周杰伦的歌,临时学的。我这才发现,他长得还真的像周杰伦,只是不够酷,老是笑笑的。

等到伤口完全好了的时候,春天已经过完了,一转眼便是七月,我们就要毕业,各奔东西。被初夏的阳光晒得发黑的皮肤中间,那一道痂已经完全脱落,在额角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疤痕,我总是笑笑地摸着它对董小武说,七月一过我就要回南方了,如果你去找我,记得,这是我的防伪标志。

毕业之后,家人便把我安排进了深圳的一家银行上班,摇身一变,我从一个在Disco打架的问题青年变成了小白领。

走的那天,他来车站送我,帮我拖着两个大旅行箱,又给我买了两瓶冰红茶,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临上车的时候,他把他的CD机送给我,还有一塑胶袋CD,他说,寂寞的时候,听听歌,打发时间,少去Disco。

我上了车,火车轰隆隆地开起来,我隔着车窗,看到他转身走向出站口,心里一下子就空落落的,我知道他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他,而且我不是一般的喜欢他,我是非常非常喜欢他,这一刻他如果肯说一句挽留的话,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

可是,他没有说。耳边只有叶倩文的,《爱的可能》,她唱:你会哭会笑会爱会伤神,你会不会敲我的门……在深圳的工作,朝九晚五,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听董小武送给我的那堆CD,时间一晃就到了冬天,小区楼下的几棵桂树却还莫名其妙地开着,金黄的小花细细碎碎落了一地,突然就想起那次和董小武一起从派出所放出来的那个早晨,天蒙蒙亮,空气里,也是这样清淡的花香。

趴在阳台上,看着夜色里的深圳,大街上的霓虹倒映在江水里,象漂流的油画颜料,那么斑斓,却又那么虚幻,我打开手机,给董小武发了一条短信:我想你了,你来看我吧!

董小武的短信第二天才回过来:忙结婚呢,以后吧!我握着手机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看见自己的眼泪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一滴一滴往下掉。

到春天的时候,我也结婚了,同一个部门的,我知道,我爱他没他爱我多,我也知道,我爱董小武比爱他多,也许有些事情是没法比的。

结婚的前一个星期,在去影楼试妆的路上,突然看见董小武,还是从前的样子,穿个大外套,戴着帽子,走在人群里,我忙追过去,可他一闪就不见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突然就难过起来,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只是长得像而已,但我知道,我是在想他了。

秋天的时候,从前宿舍的一个妖精放假过来看我,她坐在我的地板上,我们一人一只耳机听董小武留给我的CD,我问起董小武,她沉默了半天,才幽幽地说,你走了没多久,董小武就出事了,Disco 那帮人把他堵在学校后面的天桥上,砍断了他一条腿……我突然就哭出来,很大声,像是有人拿刀在我脸上划了一刀,我哭了很久,想停也停不住!

朋友又说,他在深圳治疗的,装了假肢之后,就一直留在深圳,不过他不让我们告诉你,他现在开了一家保健品商店,生意不错,过得挺好的!

我抱着董小武送我的CD机,走在深圳汹涌的人潮里。董小武,此刻他也许正混在人潮里与我擦肩而过,也许他刚穿过斑马线,而我碰到了红灯,我们没有遇见。又或者,在街边抽一支烟的时候,他是和我在同一个铺子买烟的顾客,我们吐着同样的烟圈,他的烟刚刚点着,我的烟已近尾声,我们没有遇见。

他就这样一直躲着我,我就这样一直装作不知道,像是自欺欺人的鸵鸟,会哭会笑会爱会伤神,却不敢敲彼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