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韩非子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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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外储说左下(3)

经五

【原典】

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观赏;宠光无节,则臣下侵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①,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孙叔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其臣。而简主之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

【注释】

①苗贲皇:晋国大夫。献伯:即孟献伯,春秋时晋国的卿。

【译文】

第五

如果臣下把谦卑、节俭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那么爵位就不足以鼓励他们;如果臣下骄纵荣耀没有节制,那么臣下就会侵害、威胁君主。有关的解说在“说五”中苗贲皇非难献伯,孔子议论晏婴。所以孔丘又议论管仲太奢侈与孙叔敖太节俭。阳虎说他在鲁、齐两国所荐举的臣子,当他在职时和出逃时态度完全不同。但赵简子在答复臣子阳虎时所说的话却背离了君主的统治原则。朋党勾结,互相应和,臣下得以实现他们的私欲,君主就会孤立。群臣都为公推举人才,下面不互相拉拢,君主就能明察。阳虎将要在赵国做到赵武般的贤良、解狐般的无私,而赵简子却以为是栽了多刺的枳棘,这绝不是用来教育国人的方法啊。

说五

【原典】

孟献伯相晋,堂下生藿藜,门外长荆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晋无衣帛之妾,居不粟马,出不从车。叔向闻之,以告苗贲皇。贲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禄以付下也。”

【译文】

盂献伯做晋国的相国,院子里生出野草,大门外长起荆棘,吃饭不超过两种食物,坐时不垫两层席,家里没有穿丝织品的姬妾,居家不用谷子喂马,外出没有副车随从。叔向听说了这些事,把这件事告诉给苗贲皇。苗贲皇非难孟献伯说:“这是弃置君主的爵禄赏赐而讨好下人。”

【原典】

一曰:盂献伯拜上卿,叔向往贺,门有御,马不食禾。向曰:“子无二马二舆,何也?”献伯曰:“吾观国人尚有饥色,是以不秣马;班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舆。”向曰:“吾始贺子之拜卿,今贺子之俭也。”向出,语苗贲皇曰:“助吾贺献伯之俭也。”苗子曰:“何贺焉?夫爵禄旗章①,所以异功伐别贤不肖也。故晋国之法,上大夫二舆二乘,中大夫二舆一乘,下大夫专乘,此明等级也。且夫卿必有军事,是故修车马,比卒乘②,以备戎事。有难则以备不虞;平夷则以给朝事。今乱晋国之政,乏不虞之备,以成节,以絜私名③,献伯之俭也可与?又何贺?”

【注释】

①旗章:旗帜,古时用来标识职位和身份。②卒乘:指步兵和战车。③絜:通“洁”,清白,光耀。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盂献伯被封为上卿,叔向前去祝贺,孟家门外有车马,看见大门口有人喂马不给马吃谷子。叔向说:“您没有两套马、两辆车,这是什么原因呢?”献伯说:“我看到国内民众的脸上还有饥饿的气色,因此喂马的时候不用谷子;看到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多半靠自己徒步行走,所以不用两辆车子。”叔向说:“我开始来祝贺您被任命为上卿,现在要祝贺您的节俭了。”叔向出来,告诉苗贲皇说:“帮我去庆贺献伯的节俭。”苗贲皇说:“这有什么好祝贺的呢?爵禄和旗帜是用来标明功劳大小、区别贤和不贤的。所以晋国的法律规定,上大夫拥有两套车马。中大夫拥有两辆车一套马,下大夫拥有一套车马,这是用来标明等级的。况且那当上了卿相的一定要掌管军事,因而要修整车马,训练步卒、战车,用它们来防备战争。国家有难时就可以用来防备意外,太平时就可以供朝事使用。在他扰乱了晋国的政治措施,缺乏预防不测的准备,用这种方法来成全自己的节操,用来光耀私人的名声,盂献伯的这种俭省,能容许吗?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呢?”

【原典】

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①。”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

【注释】

①三归:指将齐国商税的十分之三归于个人。

【译文】

管仲做了齐国的相国,说:“我尊贵了,但我还是贫困。”齐桓公说:“我让你拥有相当于齐国商税十分之三的俸禄。”管仲说:“我富有了,但我地位还是低下。”桓公就将管仲的地位提高到在高氏、国氏两大贵族之上。管仲说:“我地位尊贵了,但是我和您的关系疏远。”桓公就称管仲为“仲父”。孔子听到后反对说:“管仲过于奢侈,威胁到了君主。”

【原典】

一曰:管仲父出,朱盖青衣,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鼎。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管仲出门时,乘的是高贵的带有朱红色车盖的帝王之车,穿的是帝王穿的青色礼服,回来时,用鼓乐引路,庭院有陈列的大鼎,家里有十分之三的商税收入。孔子说:“管仲是个好大夫,但他的奢侈放纵威胁到了君主。”

【原典】

孙叔敖相楚,栈车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其俭逼下。

【译文】

孙叔敖做楚庄王的宰相,乘坐的是母马拉的简陋车子,吃的是粗米做成的饼、蔬菜煮成的羹以及干鱼之类的食物,冬天只穿小羊皮做的皮袄,夏天只穿粗布衣服,脸上有受饥挨饿的气色。他确实是个好大夫了,但过于节俭,从而威胁到了下层官员。

【原典】

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主俯而笑曰:“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

【译文】

阳虎离开齐国逃跑到赵国,赵简子对他说:“我听说你善于培养人才。”阳虎说:“我住在鲁国时,栽培过三个人,都做了宰相;等到我在鲁国获了罪,他们到处寻找抓我。我住在齐国时,推荐了三个人,一个人可以接近齐王,一个人做县令,一个人做边防官;等到我有了罪,接近齐王的那个人回避我,做县令的那个人前来捉拿捆绑我。做边防官的那个人追我直到边境,没有追上才罢休。我阳虎根本不善于培植人才。”赵简子低头笑着说:“种植橘柚,吃起来是甜的,闻起来是香的;种植枳棘,长大后反而刺人。所以君子十分慎重地考虑自己所要培植的人选。”

【原典】

中牟无令,晋平公问赵武曰:“中牟,三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谁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仇也?”曰:“私仇不入公门。”公又问曰:“中府之令①,谁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赵武所荐四十六人于其君,及武死,各就宾位,其无私德若此也。

【注释】

①中府:即内库。

【译文】

中牟县还没有县令。晋平公问赵武说:“中牟县是我国的要地,是邯郸的重镇。我想找一个治理中牟的好县令,派谁去好呢?”赵武说:“邢伯子可以。”平公说:“他与你不是仇人吗?”赵武说:“私人的仇怨我不把它带到君主的朝廷上来。”平公又问道:“内库的主管,派谁好呢?”赵武说:“我的儿子就行。”所以说:“对外举荐不避开仇人,对内举荐不避开儿子。赵武所推荐的四十六个人,到他去世之后,来吊丧、慰问的时候都坐在客位上,他就是这样的不会去考虑个人恩德。

【原典】

平公问叔向曰:“群臣孰贤?”曰:“赵武。”公曰:“子党于师人。”向曰:“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然所举士也数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况武子之生也不利于家,死不托于孤,臣敢以为贤也。”

【译文】

晋平公问叔向说:“群臣之中谁最有德才?”叔向说:“赵武。”平公说:“您这是在袒护您所尊奉的上司。”叔向说:“赵武站立的时候好像衰弱得连穿的衣服都负担不了,说话的时候好像笨拙得连话也说不出口,可是他举荐的几十个人,个个都发挥了自己才能,因而国家非常得力于他们。赵武活着的时候不为赵家牟取私利,死了又不将自己的儿子委托给国家,因此我敢认为他最有德才。”

【原典】

解狐荐其仇于简主以为相。其仇以为且幸释己也,乃因住拜谢。狐乃引弓迎而射之,曰:“夫荐汝,公也,以汝能当之也。夫仇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拥汝于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门。

【译文】

解狐举荐他的仇人做赵简子的相。他的仇人以为有幸能得到解狐消除对自己的仇怨,就前去拜谢,解狐于是拉开弓迎头射去,说:“我推荐你,是为了公事,是因为你能胜任。和你有仇,这是我的私怨。我不因为自己怨恨你的缘故而在我的君主那里埋没你。”所以私怨不关公事。

【原典】

一曰:解狐举邢伯柳为上党守,柳往谢之,曰:“子释罪,敢不再拜?”曰:“举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解狐推荐邢伯柳做上党地区的太守,邢伯柳前往拜谢,说:“您不再怪罪我,怎敢不来拜谢?”解狐说:“我推荐你,是为了公事;怨恨你,是因为我们有私仇。你走吧,我跟原先一样怨恨你。”

【原典】

郑县人卖豚,人问其价。曰:“道远日暮,安暇语汝。”

【译文】

郑县人卖小猪,别人问他价钱,他说:“路远,天晚,我哪有空告诉你。”

经六

【原典】

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①,武子之用杖;子产忠谏②,子国谯怒;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③;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

【注释】

①文子:即范燮,晋国的卿。下文“武子”是文字的父亲,也为晋国的卿。②子产:即公孙侨,郑国的相。下文“子国”是子产的父亲,曾任郑国执政的卿。③成侯:即赵成侯,战国初期赵国的君主。

【译文】

第六

皇家的实力微弱,就会忌讳直言;牟取私利的行为占了优势,就没有人为国立功。有关的解说在“说六”中范文子喜欢直言不讳而父亲武子用手仗打他,子产忠君进谏而父亲子国对他加以怒责,梁东行法不避亲贵而赵成侯没收了他的官印,管仲公心待人而遭到边防官的怨恨这几则故事中。

说六

【原典】

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

【译文】

范文子喜欢直言不讳,他父亲武子用手杖打他:“说直话的人不能被人容忍,不能被人容忍就危及自身。不只是危及自身,还将危及父亲。”

【原典】

子产者,子国之子也。子产忠于郑君,子国谯怒之曰:“夫介异于人臣,而独忠于主。主贤明,能听汝;不明,将不汝听。听与不听,未可必知,而汝已离于群臣。离于群臣,则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也。”

【译文】

子产是子国的儿子,子产忠于郑国国君,子国怒责他说于群臣,而独自一个人忠于君主。君主贤明,能听从你;君主不贤明,就不会听从你。是听从你还是不听从你,还是个未知数,你却已经与群臣脱离了。与群臣脱离,就一定会危及自身了。不只是危及自身,又将危及你的父亲。”

【原典】

梁车新为邺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后,门闭;因逾郭而入。车遂刖其足。赵成侯以为不兹,夺之玺而免之令。

【译文】

梁车刚担任邺县县令,他姐姐前去看他,天黑以后她才来到邺县,城门已关,她便翻越外城的城墙进去了。梁车就依法砍断了她的脚。赵成侯认为梁车不慈善,就没收了他的官印,罢免他的官职。

【原典】

管仲束缚,自鲁之齐,道而饥渴,过绮乌封人而乞食①。乌封人跪而乞,甚敬。封人因窃谓仲曰:“适幸,及齐不死而用齐,将何报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贤之用,能之使,劳之论。我何以报子?”封人怨之。

【注释】

①绮乌:春秋时鲁国地名,所在地不详。

【译文】

管仲被捆绑着从鲁国押到齐国,路上又饥又渴,他路过绮乌边防时,就向边防官讨饭吃。绮乌边防官跪着喂他吃,十分恭敬。边防官于是趁此机会偷偷地对管仲说:“如能侥幸到齐国不死,并在齐国执政,该怎样报答我呢?”管仲说:“果真如你所说那样,那么我将任用有德才的人,使用有能力的人,选用有功劳的人。我能用什么报答你呢?”边防官因此怨恨管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