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韩非子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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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外储说左下(2)

【原典】

一曰: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晋文公和楚国作战,到了黄凤陵上时,袜带松开了,就自己系上。文公身边的侍从说:“不能指派别人系吗?”文公说:“我听说,对上等的人,君主和他们相处时,都是君主所敬畏的;对中等的人,君主和他们相处时,都是君主所爱惜的;对下等的人,君主和他们相处时,都是君主所使唤的。我虽然不贤,但先父的大臣都在身边,因此我难以使唤他们。”

【原典】

季孙好士,终身庄,居处衣服常如朝迁。而季孙适懈,有过失,而不能长为也。故客以为厌易己,相与怨之,遂杀季孙。故君子去泰去甚。

【译文】

季孙喜欢读书人,一生很庄重,日常的生活打扮常像在朝廷里一样。但有一次季孙偶然疏忽了一下,出了差错,不能一直这样做。所以门客便以为是讨厌和轻视自己,大家怨恨起来,于是就将季孙杀了。因此,君子行事不要太过分,不要趋于极端。

【原典】

一曰: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①:“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曰:“昔周成王近优侏儒以逞其意,而与君子断事,是能成其欲于天下。今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而与坐者以十数,而与优侏儒断事,是以遇贼。故曰:不在所与居,在所与谋也。”

【注释】

①南宫敬子:即南宫叔敬,春秋末期鲁国人。颜涿聚:齐景公的臣子,孔子的学生。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南宫敬叔问颜涿聚说:“季孙供养孔子学生,穿着上朝时所穿的礼服而和他坐在一起的达十几个人,然而他终被刺杀,为什么呢?”颜涿聚说:“过去周成王亲近优伶和侏儒来放松他的思想,但要与德高望重的君子一起来决定重大的事情,因此能够满足他想得到天下的欲望。现在季孙供养孔子学生,穿着上朝时所穿的礼服而和他坐在一起的达十几个人,但却和优伶和侏儒一同决定事情,因此遇害了。所以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平时和什么人相处。而在于和什么人商量大事。”

【原典】

孔子御坐于鲁哀公,哀公赐之桃与黍。哀公曰:“请用。”仲尼先饭黍而后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饭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对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谷之长也,祭先王为盛。果蓏有六①,而桃为下,祭先王不得入庙。丘之闻也,君子贱雪贵,不闻以贵雪贱。今以五谷之长雪果蓏之下,是以上雪下也。丘以为妨义,故不敢以先于宗庙之盛也。”

【注释】

①蓏(luǒ):草本植物的果实。

【译文】

孔子在鲁哀公处侍坐,鲁哀公赏给他桃子和黍子。哀公说:“请吃吧。”孔子先吃黍子,然后吃桃子,旁边的人都捂嘴偷笑。哀公说:“黍子并非用来吃的,是用来擦拭桃子的。”孔子回答说:“我早就知道。黍子是五谷之首,祭祀古代圣明帝王时它是作为上等的祭品。瓜果有六种,桃子属于最下等的,祭祀古代圣明帝王时不得拿进庙中。我听说,君子是用低贱东西来擦拭高贵的东西,而没听说过用高贵的东西反去擦拭低贱的东西。现在用五谷之首的黍去擦拭瓜果中最下等的桃子,这是用高贵的东西反去擦拭低贱的东西。我认为这有害于礼义,所以不敢把桃子放到宗庙祭品的前面来吃。”

【原典】

简主谓左右:“车席泰美。夫冠虽贱,头必戴之;屡虽贵,足必履之。今车席如此,太美,吾将何屩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义之本也。”

【译文】

赵简子对身边的侍从说:“车上铺的席子太过华丽了。帽子即使做得很粗糙而价格低廉,一定要戴在头上;鞋子即使做得精美而价格昂贵,一定是踩在脚下。现在车上铺的席子太过华丽,我该用什么鞋子去踩在上面呢?美化了下面的东西而使上面的鞋帽服装更为破费,就是妨害了义的根本。”

【原典】

费仲说纣曰:“西伯昌贤①,百姓悦之,诸侯附焉,不可不诛;不诛,必为殷祸。”纣曰:“子言,义主,何可诛?”费仲曰:“冠虽穿弊,必戴于头;履虽五采,必践之于地。今西伯昌,人臣也,修义而人向之,卒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臣不以其贤为其主,非可不诛也。且主而诛臣,焉有过?”纣曰:“夫仁义者,上所以劝下也。今昌好仁义,诛之不可。”三说不用,故亡。

【注释】

①西伯昌:即周文王姬昌。“西伯”为商纣王为了笼络姬昌而赐给他的封号。

【译文】

商纣王的宠臣费仲劝说纣王说:“西伯姬昌非常有才干,百姓都拥护他,诸侯都依附他,不能不把他杀掉;如果不将他杀掉,一定会成为商朝的祸根。”纣王说:“照您所说,他是一个讲求仁义的君主,哪能杀呢?”费仲说:“帽子虽然破旧,一定要戴在头上;鞋子虽然华丽,一定要踩到地上。现在西伯昌作为臣子,修行仁义而人心归附,最终成为天下祸患的,恐怕一定是西伯昌了吧?臣子不用他的才能为君主效力,是不能不杀掉的。况且是君主杀臣子,怎么会有过错呢?”商纣说:“仁义,是君主用来勉励群臣和人民的。现在西伯昌爱好仁义,杀掉他是不行的。”再三劝说纣都不听,所以商朝终于灭亡了。

【原典】

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①?”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对曰:“博贵枭②,胜者必杀枭。杀枭者,是杀所贵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博也。”又问曰:“儒者弋乎?”曰:“不也。弋者,从下害于上者也,是从下伤君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弋。”又问:“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也。”宣王曰:“善。”仲尼曰:“与其使民谄下也,宁使民谄上。”

【注释】

①博: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②枭:博戏中的彩名。

【译文】

齐宣王问匡倩说:“儒家的学者下棋吗?”匡倩说:“不下棋。”宣王说:“为什么?”匡倩回答说:“下棋的人看重枭这颗棋子,取胜的一方一定要杀掉枭这颗棋子。杀枭,也就是杀掉尊贵的东西。儒家的学者认为这损害了礼义,所以不下棋。”宣王又问道:“儒家的学者用带丝线的箭射鸟吗?”匡倩说:“不射。用带丝线的箭射鸟,是从下面向上面射去,正像臣下伤害君主。儒家的学者认为这损害了礼义,所以不射。”宣王又问:“儒家的学者弹瑟吗?”匡倩说:“不弹。瑟是弹小弦发出大声,弹大弦发出小声,即是大小颠倒了次序,儒家的学者认为这损害了礼义,所以不弹奏。”宣王说:“说得好。”孔子说:“与其使人们讨好下级,不如使他们奉承上级。”

经四

【原典】

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群臣,则钜不费金钱①,孱不用璧②。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跀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主之患臞马也③?

【注释】

①钜:假设的人名。②孱:假设的人名。③臞(qú):瘦。

【译文】

第四

应当禁止的,反而使其得利;对于有利的,反而加以禁止,像这样,即便是神也无法将事情做好;该惩罚的,反而加以称赞,该奖赏的,反而加以诋毁,像这样,即便是尧也无法将国家治理好。建造了门而又不让人进去,积聚了财利而又不让人去取,这就是祸乱产生的根源。如果齐国的君主不听从身边亲信的说情,魏王不听信捧场的人,而能洞察臣下的一切,那么钜也就不会破费金钱去买通齐国国君的亲信,而孱也不会用玉璧行贿去求官做。从西门豹请求治理邺地这件事,就足以明白这个道理。这就好比窃贼的孩子夸耀父亲的皮衣和受刑断足之人的孩子为他父亲冬天不费裤子而感到荣耀一样。子绰说人不能同时用左手画方、用右手画圆,以及拿肉去赶蚂蚁,拿鱼去驱苍蝇。如果只听从身边的亲信而不依法治国,那怎么能不发生齐桓公为臣下要官做而忧虑和韩宣公为马的消瘦而发愁这一类的事情呢?

说四

【原典】

钜者,齐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齐、魏之君不明,不能亲照境内而听左右之言,故二子费金璧而求入仕也。

【译文】

钜是齐国的隐士,孱是魏国的隐士。由于齐国、魏国的君主不英明,不能亲自洞悉国内情况。却偏听亲信的话,所以这两个隐士花费金钱玉璧来请求进朝做官。

【原典】

西门豹为邺令,清克洁悫①,秋毫之端无私利也,而甚简左右。左右因相与比周而恶之。居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自请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邺,今臣得矣,原请玺,复以治邺。不当,请伏斧锧之罪。”文侯不忍而复与之。豹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侯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臣为君治邺,而君夺臣玺;今臣为左右治邺,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纳玺而去。文侯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愿子勉为寡人治之。”遂不受。

【注释】

①克:通“刻”严格。悫(què)诚实,谨慎。

【译文】

西门豹做邺地的行政长官,克己奉公、清廉正直,一丝半毫都不谋私利,但却十分怠慢君主身边的侍从。君主身边的侍从因此相互勾结诬陷西门豹。过了一年,西门豹去上缴赋税,汇报政绩,魏文侯没收了他的官印而把他罢免了。西门豹请求说:“我过去不知道治理邺地的方法,现在我懂了,希望发还官印,再用我去治理邺地,如果治理不好,愿意受到腰斩的惩罚。”文侯不忍心拒绝,又把官印交给他。西门豹因而加重搜刮百姓钱财,极力奉承君主身边的侍从。过了一年,西门豹前去上缴赋税,汇报政绩,文侯亲自迎接,并向他作揖致礼。西门豹回答说:“往年我为您治理邺地,而您要收回我的官印,现在我为您身边的侍从治理邺地,您反而向我作揖致礼。我无法治理邺地了。”于是交还官印离去。文侯不肯接受官印,说:“我过去不了解您,现在了解了。希望您尽力为我治理邺地。”终于没有接收西门豹所交的官印。

【原典】

齐有狗盗之子与刖危子戏而相夸。盗子曰:“吾父之裘独有尾。”刖危子曰:“吾父独冬不失裤。”

【译文】

齐国有个披上狗皮伪装狗去行窃的贼的儿子与受刑砍断脚的人的儿子在一起开玩笑并相互夸耀。盗贼的儿子说:“唯独我父亲的皮衣上有尾巴。”断脚人的儿子说:“唯独我父亲冬天不费裤子。”

【原典】

子绰曰:“人莫能左画方而右画圆也。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

【译文】

子绰说:“人不能同时用左手画方、用右手画圆。用肉去赶蚂蚁,蚂蚁会越来越多;用鱼去赶苍蝇,苍蝇会越聚越多。”

【原典】

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寡人忧之。”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请,因能而受禄,禄功而与官,则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译文】

齐桓公对管仲说;“官位少,但求官的人却多,我很为此担忧。”管仲说:“您不要听从身边亲信的请求,根据才能而授予俸禄,记录功劳而给予官职,那就没有人敢来要官做了。您还担忧什么呢?”

【原典】

韩宣子曰:“吾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周市对曰:“使驺尽粟以食,虽无肥,不可得也。名为多与之,其实少,虽无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审其情实,坐而患之,马犹不肥也。”

【译文】

韩宣子说:“我的马,豆类谷物等饲料已经给得很多了,马却很瘦,这是什么原因呢?我为此担忧啊。”周市回答说:“让养马的人用充足的饲料去喂马,即使不想让它肥,也是不可能的。名义上是给了马很多饲料,实际上马吃到的饲料很少,即使不想要它瘦,那也是不可能的。君王不去考察实情,只是坐着为此发愁,马还是不会肥的。”

【原典】

桓公问置吏于管仲,管仲曰:“辩察于辞,清洁于货,习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请立以为大理。登降肃让,以明礼待宾,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垦草仞邑,辟地生粟,臣不如宁戚,请以为大田。三军既成陈,使士视死如归,臣不如公子成父,请以为大司马。犯颜极谏,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谏臣。治齐,此五子足矣;将欲霸王,夷吾在此。”

【译文】

齐桓公向管仲询问安排官吏的事,管仲说:“辨别清楚诉讼双方的言辞,廉洁不贪财物,熟悉人情世故,我比不上弦商,请安排他当司法大臣。在迎送宾客上下周旋时区别尊卑、作揖谦让,用明确无误的礼仪接待宾客,我比不上隰朋,请安排他当外交大臣。开垦荒地,充实城市,开辟土地,种植粮食,我比不上宁戚,请安排他做主管农业的官。三子军已经摆好阵势,使战士们能视死如归,我比不上公子成父,请安排他做主管军政的宫。冒着君主恼怒的脸色而尽力规劝君主,极力劝谏,我比不上东郭牙,请安排他做主管谏议的官。治理好齐国,这五个人就够用了;若要成就霸王之业,则有我管夷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