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人的耳目口鼻等器官,是人精神的门窗。听力和视力全花在声色上,精神尽耗在外貌上,因此人们心中就没有了主宰。心中没有了主宰,祸福即使像山丘那么明显,也无从认识它。所以说:“不出门户,可以知道天下的事情;不从窗口向外张望,可以知道自然的规律。”这就是说精神不能脱离它的实质本性。
【原典】
赵襄主学御于王子于期①,俄而与于期逐,三易马而三后。襄主曰:“子之教我御,术未尽也?”对曰:“术已尽,用之则过也。凡御之所贵:马体安于车,人心调于马,而后可以进速致远。今君后则欲逮臣,先则恐逮于臣。夫诱道争远,非先则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调于马②?此君之所以后也。”白公胜虑乱③,罢朝,倒杖而策锐贯颐,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此言智周乎远,则所遗在近也。是以圣人无常行也。能并智,故曰:“不行而知。”能并视,故曰:“不见而明。”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
【注释】
①王子于期:即王良,晋国人,善于驾驭车马。②上:通“尚”。③白公胜:春秋时楚平王太子建的儿子,后为谋取楚国王位,发动叛乱被杀。
【译文】
赵襄子向王良学习驾驭车马的技巧,不久他就与王良期比赛驾车,两人换了三次马而赵襄子三次都落后了。襄子说:“您教我驾马,技巧没有全教给我吧?”王良回答说:“驾车的技巧已经全部教给您了,但您在使用时还有错误。驾驭车马应重视的,要让马的身体与车子之间保持协调,人的注意力和马的动作相协调一致,然后才能够奔得快,跑得远。现在您落在我的后面时就一心想着要赶上我;跑到我前面又怕被我赶上。引导马做远程赛跑,不是领先,就是落后;您无论是跑在前面还是落在后面,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还怎么能和马协调一致呢?这就是您落后的原因。”白公胜计划作乱,朝会结束后,他倒拿着马鞭,结果被鞭杆上的尖针刺穿了脸颊,他连血流到地上都不觉察。郑人听到后说:“连自己的脸颊都忘记了,还有什么不会忘记呀!”所以说:“走出去越远,获得的真知越少。”这是说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全部围着远事转,那么他就会忽略身边的事情。因此圣人没有恒定如一的行为。他们对遥远的事情和近处的事情都能够同时考虑周到,所以说“圣人不行动就全知道了”。能同时看到远近各处,所以说“圣人不用亲自去看就能够明白一切”。根据时机来办事,依靠条件来立功,利用万物的特性而在此基础上获利,所以说“圣人不用亲自做事就能获得成功”。
【原典】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①:“有鸟止南方之阜②,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③,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⑤,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⑥,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⑦
【注释】
①右司马:官名,主管军政。御座:君主的座位,此处指站在君主的座位旁。②阜:山丘。③嘿:同“默”,沉默。④不谷:先秦诸侯王的谦称。⑤处士:隐士。⑥徐州:即舒州,在今山东藤县一带。⑦引文出自《老子·四十一章》。
【译文】
楚庄王执政三年,没有发布过命令,也没有推行任何政治措施。主管军政的官员在君主座位旁边用隐语对庄王说:“有一只鸟栖息在南边的土丘上,三年以来没有展开过自己的翅膀,不飞翔也不鸣叫。默然无声,这该怎么解释呢?”庄王说:“三年以来没有展开过自己的翅膀,是用来长羽翼的;不飞翔也不鸣叫,是用来观察民众的习惯。它现在虽然没有起飞,一飞必定冲天;虽然没有鸣叫,一鸣必定惊人。您就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过了半年,庄王就亲自处理政事了。废掉的事情有十件,兴办的事情有九件,惩处大臣五人,提拔没有做官的读书人六个,而楚国因此治理得安定祥和。起兵伐齐,在舒州击败齐军,在河雍战胜晋军,在宋国召集诸侯会盟,于是称霸天下。庄王不让小事妨碍自己的长处,因而能有大名;没有早早地显露自己的才华,因而能有大功。所以说:“伟大的人较晚才能取得成就,伟大的名声较少声张。”
【原典】
楚庄王欲伐越,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愚患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跷蹻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①,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②
【注释】
①庄跷蹻:即庄蹻,人名,楚国的大盗。②引文见《老子·三十三章》。
【译文】
楚庄王准备出兵进攻越国,杜子进谏说:“大王攻打越国,是出于什么缘故呢?”楚王说:“因为越国的政局混乱而军队弱小。”杜子说:“愚臣很为此事担忧。人的智慧就好比他的眼睛一样,能看见百步以外的东西,却看不到自己的眼睫毛。大王您的军队曾被秦、晋两国的军队打败,丧失了方圆数百里的土地,这是兵力衰弱的外现啊;庄蹻在境内造反,官府却不能加以禁止,这是政治混乱的表现啊。大王您兵力衰弱,政治混乱,并不在越国之下,反而想去攻打越国,这就是智慧如同眼睛,见远不见近啊。”楚庄王便终止了他的进攻计划。所以了解事物的困难,不在于看清别人,而在于看清自己。所以说:“能够认清自己叫作明察。”
【原典】
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①。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②
【注释】
①臞(qú):消瘦。②引文出自《老子·三十三章》:“自胜者强。”
【译文】
子夏碰到了曾子,曾子说:“你怎么胖了?”子夏回答说:“因为打了胜仗,所以胖了。”曾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子夏说:“过去我在家里学习前代圣王的学说时,总会非常景仰;出门看到荣华富贵给人带来的快乐时,心中又很羡慕。这两种情绪在心里发生了斗争,分不出谁胜谁负,所以瘦了;现在先前圣贤的道理获胜了,所以胖了。”所以一个人树立志向的困难,不在于胜过别人,而在于战胜自己。所以说:“能战胜自己才叫作真正的强大。”
【原典】
周有玉版①,纣令胶鬲索之②,文王不予;费仲来求③,因予之。是胶鬲贤而费仲无道也。周恶贤者之得志也,故予费仲。文王举太公于渭滨者,贵之也;而资费仲玉版者,是爱之也。故曰:“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④
【注释】
①玉版:用玉做的刻有文字的短板。②胶鬲:商纣王的贤臣。③费仲:商纣王的奸臣。④引文见《老子·二十七章》。
【译文】
周人拥有一块玉版,殷纣王派胶鬲前去索取,周文王没有给;费仲前去索求,便给了他。这是因为胶鬲贤达而费仲不讲道理。周文王不希望贤良的大臣得到商纣王的重用而实现其政治志向,所以给了费仲。周文王在渭水边提拔了太公,那是尊重他;而把玉版交给费仲,却是看中他得志后可以扰乱殷纣。所以说:“假如不尊重自己可以依靠的老师,不爱惜可以利用的条件,那么即使聪明,终是太糊涂,这是精要细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