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迷恋上了美术,已经忘记了是缘于什么样的契机,或者缘于什么样的人,只记得对美术的迷恋逐日升级,由于种种原因,之前我并没有选择美术作为高考的专业,但美术对我强烈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地使我和学美术的同学朋友接近,仿佛那样才能满足自己的内在需要,才回到自己最舒适最快乐的地带。
而父母极力反对我画画,他们的理由可以用妈妈的一句话来概括:你画画就画成疯子了。虽然内心一度非常痛苦,但对此我并不否认——画家都是疯子——艺术家都是疯子——或者说或多或少有着一些疯子的气质。如果没有这样的气质,三毛也不会留下她为世人传诵的作品,如果没有这样的气质,顾城也不会成就他晶莹剔透的诗——三毛和顾城是那个年代里我最喜爱的作家和诗人——画画也一样,我相信,如果没有对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如果没有对生活天生的敏感,如果没有想去触及的狂热的欲望,就不可能造就真正的艺术家——我深信很多东西是天赋的。
父母的反对,使美术成了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而要去触及的欲望却像一团烈火,在内心剧烈地燃烧着,接下来的时间我结识了很多画画的朋友。无论听他们谈论美术,给他们做模特,还是从他们那里借来书籍和画具,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临摹大师的作品,对我来说都是无比快乐的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美术对我的熏陶也只能限于此了。然而,这仿佛又是内在心灵的驱使,就像吃饭和睡觉一样,是生命的必须——尽管在那段时间以至后来的日子里,妈妈曾叹息我为什么像是“从森林里出来的孩子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高中生活异常紧张,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我就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将房间锁得死死的,临摹大卫头像,临摹拉斐尔,临摹米开朗基罗,临摹达芬奇的作品,和米开朗基罗坚硬的线条和笔触相比,我更喜欢拉斐尔的温暖和柔和,你会感到生活充满了关怀和爱意。我沉浸在这样美好的感觉里,久久地无法出来,有时候听到妈妈站在窗外喊:“别学了,快睡吧。”才知道已经很晚了。那一刻,对妈妈又会顿然产生一种愧疚——我并没有如她理解的那样在埋头学习功课,而是背着她悄悄地干她极力反对的事情。这种愧疚或多或少都会有,因为那一刻我感到妈妈那么可怜——而我是无法诚实地将这一切告诉她的。
直到有一天,爸爸高兴的时候,我拿出我的那些“作品”给爸爸展示,爸爸说:“画得还挺像。”大概这是他们对我在美术方面的唯一肯定了——至少不是板着面孔极力喝斥和反对——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地下工作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转到地上。
我理解父母的心,他们希望我成为一个“正常”人,懂得多一点的人情世故,获得顺利而又正常的人生。因为周围的事实告诉他们,要想在那片土地上生存,要想生活得很好,就必须沿着大部分人走过的“正道儿”,成为一个和很多人一样的人,一个正常的人——他们不认为这就是俗人。沿着这条正道儿,上大学,工作,为了获得更多的物质享受或为了满足更多的现实欲望,偶尔还需请客送礼、阿谀奉承,或者口是心非地做人——我做不到,我深知我不具备这样的血质——血质就是这样,同样的一件事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是顺理成章,而对另外一个人可能就根本行不通。
后来我读了英语系,对艺术的迷恋有增无减,艺术对我,还是有种自然而然的吸引,而且大学,相对可以拥有更加自由的时光了,艺术系恰恰又跟英语系离得很近,在同一座楼的同一层,一个在走廊的这头,一个在走廊的那头,自然地认识了一些艺术系的好朋友。艺术系那些高大而又帅气的男生常常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舞会,每每我们都会很乐意地接受他们的邀请——这种接受于我,不知道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是缘于艺术的吸引——以至于后来和一个艺术系的男生衍生出一段没有结果,但却朦胧、美丽的校园“恋情”——幼稚至极,然而随着时间,已经变得愈加美丽,愈加难忘。
没有学习美术却始终是个遗憾,大专毕业后,我竟然产生了重考美术专业的强烈念头,这个想法自然遭到了父母的阻挠,在他们看来那是绝对不现实的。我知道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不现实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走上那条道路,我会成为什么。但最简单的事情却变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1990年6月写下的这篇《我原本只有一双迷茫的眼睛》可能最能表达当时的无奈和内心的痛苦了:
伸手可及的东西,也是远方的虚幻,一丝丝震颤从我的指间划落。
我无休无止地,看雨。
心中的火焰燃着了纸和笔,我在灰烬中死亡。
别再问我沉寂的世界,最后一缕哀愁从眼底流出来,溢血的天空和无语的海一起淹没我。
我原本只有一双迷茫的眼睛。
即使你在我的四面筑起了墙壁,也该能仰望那片依然飘动的云彩啊。
咽下最后一滴眼泪,我终于静静地笑了,而此刻的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虚无。
雨溢满了我的小屋,我到一片荒芜的夜里,去数我的脚印。
握在手里的东西,也是远方的虚幻吗?
美术最终没有成为我的专业,然而我知道,一切都不会改变,追寻着什么,便依然在追寻着什么,属于什么,便依然会属于什么。虽然日后着实在现实中也吃过亏,或者说栽过跟头,但血质没有改变——这会于任何一个时候让我感到坦然、幸福和骄傲。因为我深深了解着我自己,是这样的人,而不是那样的人。一些东西,一定是一脉相承的,就像多少年来,我依然追寻着美术的踪迹。
二〇〇五年四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