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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边突围,一边行走——读史铁生《病隙碎笔》

文学是什么?是深夜独处的自我呢哝?还是心灵放纵的自由笔谈?是我思我在的恣意消磨?还是自我存在的证明方式?还是,如他在另一本书里说的,文学就是不自杀,是为活着找到更好的理由,活得更加壮美?尽管史铁生在书中对文学——不,是写作(他与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学”保持了警惕和距离),给出了精辟的理解,但看到扉页笑得如此开怀的一个人转瞬之间竟也不在了,内心还是有着许多的虚空。

在书里,他就那样地絮叨着,絮叨着,谈爱,谈性,谈生,谈死,谈写作,谈人生,谈生命的意义……这些交谈(哪怕是与自我的交谈)充满了史铁生式的智慧和哲理,又似充满着史铁生式的悲苦与无奈,读来并不轻松——轮椅上的人生一定是不同的人生,轮椅上的哲学一定是不同的哲学!他将真实的自己与“写着的”史铁生分离开来去看,那个写着的他是理想的、虚幻的,没有挂碍和羁绊的,是脱开了轮椅,向着自由美好的领地愉快地驰骋,那一刻他暂时忘记了现实的自我,忘记了人类与生俱来的诸多局限与困苦——从这个角度,写作或许真的是场拯救。但他并未一味地沉湎于这虚幻的拯救,而是对现实的自我亦作了独特的观照,他说:“史铁生以外,还有着更为丰富、更为混沌的我。”

写作于他,是命运的安排,他不回避那是出于生计的考虑(他说:“我的写作说到底是为谋生。”),但他的写作已经超出了这些意义,他自觉地与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学”划清着界限:“我的写作因此与文学关系疏浅,或者竟是无关也可能。我只是走得不明不白,不由得唠叨;走得孤单寂寞,四下里张望;走得怵目惊心,便向着不知所终的方向祈祷。我仅仅算一个写作者吧,与任何‘学’都不沾边。”他不要让文学去框定自己的写作,也不要让各种学来框定自己的人生,他要让生命的能量恣意地呼啸和生发,直至成为独一无二——而真正的文学和艺术,应该就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吧?摆脱了诸多的企图,顺乎自然,丰俭由心。

然而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总是无穷无尽的困境,在深夜的灯下,他一边突围,一边行走。他不仅观照自己的困境,还对他人给予了人道的、设身处地的悲悯与同情,比如对于报告文学中的“叛徒”和“革命者”,他竭力地去铺设和还原彼时的情景和心路历程,体会那份无法走出的艰难困境。无以解决,于是他追问:是谁将他们置于如此残忍的境地?!或许那股力量,才是最可憎恨和唾骂的吧?然而必然中注定的历史和偶然中注定的人生均已成定局,现实的也不易改变,虽然他“慢慢地看见,勇猛与可敬之外还有着更为复杂的人生处境”,但终亦是无能为力。

让我感到欣喜的是,他在谈艺术之时,不经意地提到那个我所欣赏却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家——他的朋友甘少诚。N年前他偶然的一个展览,曾让我于顷刻间领略了艺术的震撼,虽然彼时艺术家已经离开了人世,但他的名字却再也没被我忘记过——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吗?原来他也还在作家的心中!而又是一个N年过后,今天,此时,这依托于文字的意外邂逅,刹那间充满了神性……

一切美的,让我们记住;一切好的,让我们记住!(《病隙碎笔》,史铁生,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第5版第2次)

二〇一二年五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