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方形的乡愁》摄影集中,我将一组以肖像为主的单元取名“乡亲”,并写下:会用相机镜头去看一个人,已是用情了;会拍下一张照片,已是有亲了。对摄影家而言,被他拍下来的陌生人,在某个意义下,都成了乡亲。
这位在树下捧着月琴自弹自唱的盲妇,天生有副好嗓子,人们管她叫乞食婆,可在我看来,她比有些红透半边天的艺人还强,只可惜生不逢时,若是晚个五六十年,说不定会变成如今流行的选秀节目巨星。
那年头,乡下人口中有群乞丐帮,平时见不着人,可每当何处有庙会,他们就成群结队地出现,仿佛有组织似的。人们总是远远地躲着那些脏兮兮、缠着人不放的小孩,或是瘫坐在路边、不知是真是假的残疾人。庙方则是一见他们便立刻驱赶。
这位盲歌手却显得十分有尊严,经常会得到人们的掌声。我在不同的庙会见过她好几次,每回都忍不住驻足聆听,然后把身上的零钱全掏出来,轻轻放入翻转在地面上的斗笠中——里面的赏金总是只有一点点。
“我来念歌啰——呼恁听噫——不免却钱啊免着惊呀——劝恁做人着端正——虎死留皮啊人留名唉——讲甲当今啰的世间哩——鸟为食亡啊人为财死啊——想真做人搁着嗨嗨——死从何去生何来咿——”这首《劝世歌》台湾人耳熟能详,她却能唱得让人静下来抚心自问,是否仍记得老祖宗的教训?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就会想起盲妇那尾音细腻、余韵缭绕的独特嗓音,仿佛是在借着歌声,与她不曾见过的世界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