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桃花得气美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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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西陵十首·其二

灯昏月底更伤神,马埒随风夜拂尘。杨柳已成初雁恨,桃花犹作未莺春。

青骢点点余新迹,红泪年年属旧人。芳草还能邀风吹,相思何异洛桥津。

【夜拂尘】

谢你,赠予我一场空的欢喜。那段美好的回忆,让泪水染得模糊不清了。偶尔想起,记忆犹新,就像当初,我爱你,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爱你。

如今有这个控,那个控,一旦摆脱不了某种诱惑,就被其控制住了。我看,柳如是是不折不扣的陈子龙控。因为《西陵十首》之二,又是她怀念前情人卧子之作。在柳如是的诗集《戊寅草》和《湖上草》中,关于陈子龙的情诗多得犹如滔滔长江之水,让我解读得都快腻味了。可她却仍独自沉浸其中,不知人间岁月。

就算这些情诗美味如鲍鱼,但让你天天吃,顿顿吃,不吐才怪呢,哪还有食欲呀?何况写这些怀旧情诗的时候,柳大才女肯定娥眉微蹙,红泪隐隐。我本善良,沉浸在这种文字中,怎能不为之伤心难过?不知不觉中,情绪就会跟着她的诗,起起伏伏,还会看闲书掉泪,为她这个古人扼腕叹息一番。

陈子龙呀,陈卧子先生,真想把你从黄土里拉出来,胖揍一通,好出口胸中的郁闷之气。

虽然没有见到过陈子龙长的什么模样,但凭空想象下,肯定不会差。因为长得漂亮的人,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总比长相普通或者恐龙级别的待遇要优越得多。所以,陈子龙至少应该符合古代女子心中的帅男人标准——檀郎玉貌,否则,就算他才高八斗,追求完美的柳如是,也不会对他如此魂牵梦萦。

“檀郎玉貌”,是古代对长相好的男人的最高褒奖。正宗的檀郎,指的是西晋著名的美男子潘岳。潘岳,表字安仁,小字檀奴,也就是闻名遐迩的潘安。古代,没有男人不想做“才比宋玉,貌赛潘安”、集才华与相貌与一身的综合型完美男人的。才华可以后天培养,可外貌却是爹妈给的,那时候还没有整容术,因此,一旦爹妈生下谁是不合格产品,他就得丑一辈子。如果你生在古代,娶个或嫁个漂亮老婆或老公的话,绝对不用担心是人造的,下一代产品外观优良率会大幅度提高。

古时候当官的男人,相貌丑的极少,因为想当官,除了才学过关外,容貌也得过关,否则何来“以貌取人”这个成语?

潘安因为长得漂亮,就成了十一岁以上、六十以下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这可不是我凭空想象捏造的,《晋书·潘岳传》有这样的记载:“潘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为善为哀誺之文。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哇塞,魏晋风范,真是不可小觑!这潘安也太有魅力了吧。这段文字的大致意思就是,潘安因为长得漂亮,才华出众,尤其善于写一些意境优美的文字。少年时,他拿着弹弓出去打猎,在街上被女人们看到,就手拉手将他围在中间,并向他的车里投掷水果。每次出行,他都能满载而归。看来这位潘安的待遇,绝对不比当今演艺界的当红小生魅力小,要命的是,他还是老少咸宜的大众情人型的。如果我生在西晋,会想方设法和他搭讪攀关系套近乎,没事就拉着他上街溜达,好多赚些新鲜水果吃。吃不完的话,还可以开个水果店呀啥的,赚些零花钱。

可是和潘安同一时代的另一位青蛙男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世说新语·容止》里记载了和潘安同一时代的长相丑陋的某男人的凄惨经历:“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看到这里,我很不淑女地大笑起来。这也太逗了吧。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左太冲看到人家潘安每次上街都可以受到那么优厚的待遇,就有那么一点小眼红,于是他就效仿人家潘安,坐着车在街上游走。没想到他丑得惊动了很多女人,广大妇女同志们怒了,嫌他长这么丑还不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却出来吓人,实在太不厚道了。就开始一起骂他,并向他吐唾沫。左太冲再也没有了出来时的雄心壮志了,很狼狈地、可怜巴巴地打道回府了。

左太冲,就是以写《三都赋》而让“洛阳纸贵”的西晋著名的大才子左思。别看他的文字备受追捧,可是他的长相,却不被广大以貌取人的妇女同志们认可。

这简直就是男版的“东施效颦”嘛。可,这就是长得漂亮的人待遇好,你眼红也没办法,恨天恨地,恨爹妈吧。

其实《晋书》里为了衬托潘安的美,也写了一个丑男,不过不是左思,而叫“张载”。到了南宋,宋人刘义庆在编撰《世说新语》时,可能感觉张载没有左思出名,就改张载为左思了。现在看来,这刘义庆也太不地道了,为了自己的书,竟然挂羊头卖狗肉,把人家大才子左思硬扯进来给埋汰了一通。不过左思的丑,倒不是杜撰的,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

左思身为男人,长得丑些,最多呆在家里做宅男,写写字赚钱就行了。可是他妹妹左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左芬的才学一点也不比她的哥哥左思差,只是由于遗传基因作怪,和哥哥左思一样,长得不漂亮。但人家长得好不好看,碍不着别人啥事,只要人家老公喜欢就行了,外人无权发言。

可令人遗憾的是,左芬的文采偏偏被皇帝司马炎知道了。于是,这个喜欢附庸风雅的男人,就下诏令左芬进宫,做了他的妃子。晋武帝司马炎后宫佳丽达万人,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临幸谁,常常坐着车,在后宫转一圈,停到哪就在谁那过夜。《晋书》记载左芬“姿陋无宠,以才德见礼。体羸多患,常居薄室……”左芬因为相貌丑陋,体弱多病,根本得不到皇帝的宠幸,只能住在“薄室”里。可见,晋武帝并不是娶了个女人,而只是娶了个“女诗人”。才女左芬不过就是被皇帝选中的一个文学道具而已。这和宫里的一个古董花瓶,一幅名家字画也无多少差别。

左芬虽不受宠,可还得扮演好文学摆设的角色。她“受诏作愁思之文”,完成了皇帝的命题作文《离思赋》,这首赋算是左芬的代表作。司马炎对她吟诗作赋的本事非常满意,《晋书》记载“帝重芬词藻,每有方物异宝,必诏为赋颂”,“言及文义,辞对清华,左右侍听,莫不称美”。于是,宫廷中有什么红白喜事,左芬总是要受命写些或者感人或者华丽的诗赋。事实上,左芬更像是一位宫廷御用诗人,而不是嫔妃。

晋武帝司马炎死后,宫里由她的儿媳贾南风掌控着,左芬连她“文学摆设”的角色也不用扮演了,最后寂寂而死。

人比人气死人。只能用这句话来哀叹才女左芬的命运。像司马炎那种猪头皇帝,最好送给他一打人妖做为惩戒,方能消左芬之恨。不过他的荒淫无能,最后落得个让儿媳贾南风祸害宫闱的下场,也算是报应。容貌不仅左右着人们的眼睛,还左右着人们的大脑。因此,我才推测一直让柳如是念念不忘的陈子龙,相貌上肯定占着绝对优势,再加上他出众的才华,就构成了他独一无二的魅力。就算人品有点瑕疵,也被忽略不计了。

灯昏月底更伤神,马埒随风夜拂尘。杨柳已成初雁恨,桃花犹作未莺春。青骢点点余新迹,红泪年年属旧人。芳草还能邀风吹,相思何异洛桥津。“青骢点点余新迹”,是指崇祯十一年,柳如是与陈子龙最后于杭州大余山的相会。在她的心目中,他始终是那位骑着青骢马的玉貌檀郎,因此,她才“红泪年年属旧人”。唉,真是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相思何异洛桥津”,化于白居易的《长相思》。

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白居易写过两首《长相思》,全与他的感情有关。一首是写给他的宠妾樊素的,这首,是写给他的初恋情人湘灵。

在读这首《长相思》之前,我对这位才高八斗的文学泰斗,很是有意见。因为他无意中逼死了可怜的关盼盼,因为他老到啃不动草的年龄了,还要霸占着樊素和小蛮这两位美女。

但细读了白乐天写给湘灵的这首《长相思》后,对他的看法,却改变了。

从这首《长相思》,想到了他的《长恨歌》,他那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将一段乱伦之恋写成了千古的爱情悲歌。直到读他这首《长相思》,方明了,他自己就曾上演了一首爱情悲歌。“诗言志,歌咏言”,《长恨歌》的李杨情殇的背后,其实就是他在缅怀自己刻骨铭心的真爱。他把自己爱而不得的愤慨哀怨融进了之后的《长恨歌》里。正是有了他与湘灵的“愿做深山木,枝枝连理生”才有了《长恨歌》里的“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白居易的初恋,让我想起了一首歌的名字——《我们说好了》:“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牵的手,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

白居易出生于河南,幼时由于家乡发生战乱,他和母亲一起到了父亲做官的安徽宿县,并结识了美丽的邻女湘灵。

白居易十九岁这年,湘灵十五岁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喜欢上了她,就在这一年他写下了一首带点关关雎鸠意味的小情诗《邻女》送给了她,赞美她的美丽和动听的声音: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可是,他们的爱情,却遭遇了白母的反对。他们的交往,像地下党的接头。每见一面,都要不时转换地点和接头暗号。可八年的真挚恋情,并未能感动白母,她依然立场坚定地反对他们来往。在白居易二十七岁这年,白母决定出狠招棒打鸳鸯,拆散他们,就送白居易去他叔父所在的地方去求学。

这对相恋了八年的恋人,不得不分开。相见时难,别亦难。白居易含泪写下了令人肝肠寸断的《潜离别》:

不得哭,潜离别。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双飞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这首《潜离别》,让我的眼睛瞬间涨了潮。相信所有有过离别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不想分离,却不得不分离。那种哭不能哭,说不能说的疼痛,除了两个离别的人,他人不会知道其中滋味。无论他和她是怎样一对恩爱的鸳鸯鸟,最终也只能被母亲“利剑春断连理枝”了。

这是多么不甘心、不情愿的离别呀。

当年,陈子龙送别柳如是时的那场离别,可能也是这么一个场景。只是,挥利剑斩断他们情丝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自己。那种痛,是一种闷伤,外表完好,而体内的筋骨却已俱断。白居易和湘灵的分离,是因为母亲作祟,这是明明白白的剑伤,瞬间就可以看到肠烂肢断的场景。

白居易带着对湘灵的无限留恋上路了。一路上,他写下了《寄湘灵》《寒闺夜》和这首《长相思》,从而为他之后写荡气回肠的《长恨歌》做了铺垫。

“芳草还能邀风吹,相思何异洛桥津。”“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不管柳如是,还是白居易,他们的心中,皆保存着一轮爱情的月亮,只盼着它生生世世永远团圆,而不要一分一秒的残缺。

人生若只如初见。哪一场爱情的开始,都很美丽,美丽到我们会认定对方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起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的人。

但,渐渐明白,仅仅有爱,真的不够。因为,爱情是鸡蛋,现实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