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琳是我极少见面的朋友,我们却保留着一种默契。春天,她来找我,拿出刚从凤凰带回的姜糖让我尝尝,很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去了七次凤凰。很多人都在说凤凰怎么商业化,怎么失望。其实一个地方商业化是外在的,有些人始终会发现乐趣。它是私人的。
海琳是有凤凰情结的人。她在说了一些境遇后,结尾用了这样的话:有些感情是应该望而却步的,那么,就选择放弃和遗忘吧,一切就变得简单而美丽。这个世上,有和她一样认真对待自己的感情和生活的人,心怀热爱,始终感激。
凤凰是渴望了很久以后才去的。它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梦。车子走了两个半小时的山路,终于抵达。
是一个阴天,起了风。一个人的旅行。
选了一家木制吊脚楼客栈,看沱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听苗族人亲切的山歌,一切恍如梦境。虹桥就在眼前。黄昏来临了,起风了,落地的白纱帘起伏飘动,今夜,我是吊脚楼的主人。在临窗的床上小睡了一会儿,风儿把苗寨的山歌送到我耳中,我不能确信我是不是在梦中,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晚上,窗外灯火依然,枕边放着沈从文的《边城》,看一会儿,就拉开窗帘看窗外,这满城都是翠翠呀。翠翠是每个女孩的曾经,纯净如水,眼波流转,微笑有纯棉和松针的香味,喜欢的人不会轻易说出口,会耍些小性子,会害羞地笑,会在有月亮的夜晚安静地想念一个人衣服上的一根头发。穿着简单的棉布衣物就那么地好看,踮着脚站在骤雨初歇的树下,满心期待却又寂寞的模样。
隔壁房间住着一对年轻的大学生,笑声穿过木板,我也笑了。青春是一段歌,偶尔我们会驻足观望,心中依然对一切美好有所坚持,这样就很好了。
第二天特地起了个早,我要看看寂寞的凤凰,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
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外面有些冷,我没带够衣服,在印花背心外披了一件宽松的蓝色睡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坐了早上的第一班木船,沱江还是微睡的样子,它和我一样是寂寞而又美好的。
下了船,在一条安静的后街,吃了一顿早餐,酸红辣椒,青翠豆角、小黄豆,装在白瓷碗里,再来一碗白粥,一个馒头,这顿早餐就那么有滋有味了。
看人和看风景一样,一定要看他们寂寞的样子,这才是最真实的。
我理解了来七次凤凰的海琳,凤凰只是她心中的一个代名词。它是私人的。
2008年8月凤凰
海琳是发现自己爱上了佳明以外的男人时,才决定独自旅行的。
去凤凰,那个心底有爱情的土家妹子翠翠生长的地方。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又转汽车,在山路上有惊无险地颠簸两个多小时后,海琳来到了梦中的凤凰,很快找到了一家靠近沱江边的吊脚楼,房东是一对和善的老人。客栈不大,大概有四间客房,另外三间都满了。老木地板和墙壁,推开雕花窗户可以看到静静的沱江水,听到沱江上悠扬的山歌。
海琳很满意地住下来,这样的地方正适合海琳安静地想问题。没想到,可能是劳累加吹风吧,海琳莫明其妙地发起烧来,随身没有带药,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起身求助房东。这时,一边正带着孩子吃饭的中年男人转过头对海琳说:“不要怕,我是医生,我来看看吧。”
他拿出体温计为海琳量了体温,又看了看海琳的舌苔,说:“不要紧,有点受凉了。我带了药,发发汗也就没事了。”他把药片给海琳拿来,又为她倒好水,就带上门出去了。海琳吃完药,昏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凤凰的黄昏已经来临了,沱江边的山歌阵阵传来,很悠长动听,海琳穿好衣服,趴在窗台上呆呆地看了很久。
突然,海琳想该谢谢那位不知名的人了。打开门,问了房东,才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是住客,带了孩子来玩的。正说着,他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海琳笑,“我叫刘南,大连来的。带着孩子来这世外桃源小住几天。怎么,你一个人出来的?”
房东可以提供饭菜,吊脚楼临窗的位置摆上了桌椅,满眼的景致,很舒服。他们正好凑到一桌吃饭,海琳坚持请客,作为答谢。一个酸辣鱼,一个地皮菜,一个蒜蓉炒南瓜,外带一盘正宗的凤凰红辣椒,看着就胃口大开,刘南夸海琳会点菜。他们兴致都不错,刘南的小毛头五岁,大眼睛的孩子,一脸的聪明相,很讨人喜欢。海琳和刘南说话时,他在数江上的船只。天暗了下来,江上很快星星点点了,虹桥上的灯也亮了起来。凤凰的夜是这样清美。海琳发觉和刘南很聊得来,有些人因为陌生反而更能心灵相通。他是让人舒服的男人,分寸特别到位。
第二天,海琳起了一大早,准备看看没有人的凤凰清晨。没想到,在石板路上又碰到了刘南,孩子还没醒,他托付给了房东大妈,想看看清晨的沱江,海琳发现,他们作为个体,有太多类似的地方,这是让人愉悦的事。
他们结伴一路沿着青石板路去沱江边,他提议,我们坐船吧,沱江泛舟最好的时间应该是清晨。清晨坐船的人是不多的,一条船就海琳和刘南,船轻悠地划过,的确,清晨的沱江薄雾笼罩,确有不可多得的美丽。海琳很奇怪,身边这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跟大多数男人不同,他愿意抚摸生活的本质,这不能不让人尊敬。
回客栈吃早餐时,小毛头已经醒来,正在快乐地吃姜糖。他们要了米粉,就着红辣椒,吃得津津有味。他随口谈起了自己的生活,他是一个外科医生,事业还算可以,但他懂得适可而止,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他喜欢简单的生活。他每个月会带着家人回老家看一次父亲,陪他喝一壶茶,吹吹牛,下几盘棋;每个月尽量读两三本好书,秋天时带着妻儿去香山看红叶,给孩子做标本;春天带着儿子去无人的海边,光着脚在沙滩上奔跑……
海琳以为,刘南有非常和美的感情生活,可是,海琳发现她的猜测并不正确。
午后,小毛头睡着了。中午的客栈很安静,他们坐在临窗的小桌上喝茶,刘南这才无意中问起海琳,怎么会独自出行?海琳想了一下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海琳非常惊讶自己的坦白,这是从没有过的。刘南这样的男人很少见到,他没有任何的功利,让人信赖。海琳告诉他现在的状况,非常地矛盾。
刘南沉默了一会儿,对海琳说了他自己的故事。“其实,在他妻子外,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她是他大学时代的恋人,去了美国,今年回国了。重新见面了,刘南发现他们的感情依旧没有改变,相反有了岁月的堆积,反而意犹未尽。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有时自己都不能控制。但他不能对不起妻子。这段时间他带着儿子来到了凤凰,好好地静一下,有时,感情可以找到更理性的出口。”刘南淡淡的一番话却让海琳很震惊,这个男人在以这样的方式释放自己的激情,确实是与众不同。
那一天,他们喝完了两壶茶,就着泡萝卜,聊了很多,对待感情对待生活的态度。海琳没有找到答案,却在刘南的故事里豁然开朗了。有的爱情是需要望而却步的。他们可以找到更好的出口。这个世上,有和海琳一样认真对待自己的感情和生活的人,心怀热爱,始终感激。
晚上,海琳提议去放灯,带着小毛头,来到沱江边,点上河灯蜡烛,许一个愿,放在水上漂,非常美。海琳在心里默默许了一个愿:我会珍惜我和佳明的感情。花灯在水上静静地漂过,海琳感到自己的灵魂受到了一次洗礼。海琳问刘南许的什么愿,他笑笑说,愿是不能说出口的,不然就不灵了,但愿这次凤凰之行后,他的心能平静下来,他要好好陪父亲下一盘棋,秋天时再带家人去神农架看枫叶,听说那里的枫叶是会让人醉的。刘南的话再一次让海琳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他是真正的男人。
第二天清晨,海琳和刘南平静地道别,然后离开。
海琳去路边的小摊子买了一幅古铜色耳环和一个银手镯,看镜子里自己安静的模样,这是海琳喜欢的也是佳明喜欢的样子。又去书店买了一盘《边城》影碟送给佳明,他是海琳该好好珍惜的人,就像刘南说的,有些感情是应该望而却步的,那么,就让他们选择放弃和遗忘吧,一切就变得简单而美丽。这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