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鉴于《日书》、“日忌”之类,常借生肖做说辞,王充特别写道:“使子沐人爱之,卯沐其首白者,谁也?夫子之性,水也;卯,木也。水不可爱,木色不白。子之禽鼠,卯之兽兔也。鼠不可爱,兔毛不白。以子日沐,谁使可爱?卯日沐,谁使凝白者?夫如是,沐之日无吉凶,为沐立日历者,不可用也。”依照五行之说,子属水,水的相貌无所谓可爱;卯属木,木的颜色并不是白色。子属鼠,鼠是形象可憎的动物。卯的属相为兔,古时兔子为灰色褐色,偶尔发现因遗传变异而成白色毛皮,往往被视为祥瑞,可见兔色不白。子之鼠相貌不佳,子日洗浴怎么可能美化相貌?卯之兔皮毛不是白色,卯日洗浴又何能令人白头?《论衡》是为生肖文化研究所重视的古籍,因为其《物势》篇中连续记下了十一种生肖。上引《讥日》的一段,讲到子鼠、卯兔两种生肖,既是记录生肖文化的早期材料,又是有关生肖与迷信、生肖与反迷信的思想文化史料。
八、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另一种迷信
与日忌迷信互为补充的,是另一种对于时间的迷信。清代赵翼《檐曝杂记》引《吴越备史》:“唐末董昌反,以卯年卯月卯日卯时僭号。”引《庚申外纪》:“元末周子旺反,以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僭号。”这可归入生肖迷信。董昌的重“卯”,是因为他属兔,把“兔子上金床”当做谶语。周子旺的重“寅”,则是缘于寅属虎。
因虎而择寅,清代贝青乔《咄咄吟》另有一段故事。这是鸦片战争时期,清兵指挥官迷信寅属虎,闹笑话,吃败仗的故事。吏部尚书奕经,是道光皇帝的侄子。1841年10月,奕经带兵赴浙江反击英军,到杭州时在武庙关帝像前求签,签上写:“不遇虎头人一唤,全家谁保汝平安。”奕经深惑于此,一心以“虎”破敌。他盘算转年壬寅属虎,决计选在虎年的寅月、寅日、寅时为攻敌之期,即公元1482年3月10日黎明前。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共得四虎。为了“虎”上加“虎”,奕经特意命令属虎的总兵段永福率领西路兵马,凑为五“虎”。可叹的是,五“虎”并未能保佑清兵,清兵还是溃败了。《咄咄吟》作者贝青乔曾在奕经手下做文书工作,其所记当是实情。
九、丑上无山置铁牛:风水厌胜
历经兵燹而残存的明代《永乐大典》,其第三五二七卷载“铁牛门”:“《宣城志》,铁牛门在府治东北城内。前志双牛,冶铁为之。俗称,郡无丑山,故象大武以为厌镇。谚云:‘丑上无山置铁牛。’自五代林仁肇更筑罗城,旧门关皆改革。今惟一牛存,里人即其地为司土神庙,号铁牛坊。”这说的是安徽宣城的铁牛。对此,宋代王象之《舆地纪胜》也有记载:“铁牛门在宣城县东北百七十步,俗传双牛冶铁为之,以郡无丑山,故象大武以厌胜之。谚云:‘丑上无山置铁牛。’”这是拘于风水学说的空间构想,为了厌胜而铸置铁牛。《易·说卦》:“《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归。”又说:“《艮》为山。”住在宣城的人们,认为城北偏东方向没有山的依凭,是一种缺憾。这个方位,在十二地支的方位系统中,正值丑位。丑属牛,于是宣城的人们就铸铁牛一双,“象大武以厌胜之”。放置铁牛的地方,选在东北方位,即“丑上”。
东汉赵晔《吴越春秋》保存着一则厌胜故事。这部书,清代编四库全书的官员为其写提要,称该书“所述虽稍曼衍,而词颇丰蔚”,但“未免多所附会”。然而,书中却保留不少史料,后世将其纳入史部之书,并不仅仅当作稗官小说看待。
吴王阖闾是派人刺杀父王后自立为王的。即位之初,雄心勃勃,重用楚国亡臣伍子胥,由他谋划国事。《吴越春秋》记,伍子胥对阖闾言说,要建大业,须要先筑城郭。阖闾委托他建城。伍子胥设计的城郭方案,采用“象天法地”的构思,寓有许多神秘含义。阖闾一心要灭掉楚国,楚在西北,伍子胥建城时,就建了个“阊阖门以通天气”,同时又命名这个城门为“破楚门”。“欲东并大越,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敌国”,因为越国在巳地方位,伍子胥修建了“蛇门”。吴国的方位,在辰的方向,就在辰的方位设计了表示龙的象征物。
这样一来,伍子胥的城郭设计,实际上与厌胜迷信融为一体。打着攻破楚国的主意,便设计出“破楚门”。这座城门又叫“阊阖”,《史记·律书》“阊阖风居西方”,楚在吴国西北方,故言“立阊阖以通天气”。又图谋向东吞并越国,越在吴国东南,按照十二辰所标方位,处于巳地。巳属蛇,“故立蛇门以制敌国”。至于自身,“吴在辰,其位龙也,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两鲵?,以象龙角”。此外,又因“越在巳地,其位蛇也”,伍子胥特在南城门装上一木雕蛇形,蛇头朝北,向着城内,表示越国臣服于吴。
伍子胥筑城,借助辰龙、巳蛇,赋予城门以象征意义,以近似于咒语的方式,张扬吴国,压抑越国和楚国。不仅城门的命名用了“蛇门”,而且在城门上安装龙、蛇的象征物,分别表示吴、越两国,并使用厌胜手法———其形式与内容都是迷信的,伍子胥以这样的方式,与敌国打心理战:长自己的志气,灭敌人的威风。
就这样,生肖被运用为厌胜迷信的符号。这运用,是那样煞有介事,而又颇有几分可笑。
十、演禽之术
遵循动物与地支相属配而形成生肖的思路,古人为二十八星宿配上动物形象,再加上五行七曜,编排出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斗木獬、牛金牛、尾火虎、箕水豹、氏土貉、房日兔、心月狐等二十八种名目,统称为禽星,或称二十八宿神,也称二十八宿禽象。用来算命,就叫翻禽演宿,叫飞星演禽,与“四柱”“八字”一道,成为蒙人的把戏,做了古代术数的组成部分。
揭穿演禽术如何骗人,清代小说《醒世姻缘传》第六十一回“狄希陈飞星算命,邓蒲风设计诓财”,有一段精彩的描写。
这是术士借算命行骗的故事。“江右高人”邓蒲风,在龙王庙门口高悬“飞星演禽”的幌子,被狄希陈看到了。狄希陈此人“惧内”,深为这种畸形的夫妻关系所困扰,便想着要算一算命:“若是命宫注定如此,我只得顺受罢了。”邓蒲风为江湖老手,先问狄希陈的八字,然后一通念念有词。又问狄夫人的八字,还是一通念念有词。七拐八绕,摸到了脉———面前这个男人惧内,算命即为此而来。于是,就将他往圈套里面引:“你的五星已注定,是该惧内的。”狄希陈不甘心:“老丈原说是禽堂五星,烦你再与我两人看看,禽是甚么?只怕禽还合的上来,也不可知。”这是请求再来一番演禽。邓蒲风眼见自己的扑风捉影已经得计,当然不愿意坐失“扩大战果”的良机。又是一通掐指寻文,煞有介事,然后说:“了不得,了不得!这你二人的禽星更自厉害!你这男命,倒是个井木犴。这井木犴是个野狗,那性儿狠的异常,入山擒虎豹,下海吃蛟龙,所以如今这监牢都叫是犴狴。你是个恶毒的主禽,凭你是甚么别的龙、虎、狼、虫,尽都是怕你的。谁想你这个令正不当不正,偏生是一个心月狐。这井木犴正在那里咆哮作威,只消心月狐放一个屁,那井木犴俯伏在地,骨软肉酥,夹着尾巴淋醋一般溺尿,唬这们一遭,淹头搭脑,没魂少识的,待四五日还过不来。”书中描写,邓蒲风的一席话,说得狄希陈“只是点头自叹而已”。那一通胡诌,确也有惑人的地方。男人命属“井木犴”,受克于妻子命中的那个“心月狐”,所以惧内是命中注定的———若说是推理,倒也明了:恶狗怕臊狐。井木犴虽是“入山擒虎豹,下海吃蛟龙”性狠野狗,但敌不住臊气烘烘心月狐放个屁。别看骗人手段高明,《醒世姻缘传》的这段故事,倒不是为翻禽演宿的术士张目,而是在让算命先生出丑。故事接下来讲,邓蒲风以“回背法”蒙骗狄希陈,说是能治“心月狐”的凶悍,狄希陈上当。这正如此一章回标题上写的,“设计诓财”。邓蒲风捉弄迷信星命的狄希陈,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溜之大吉。
二十八宿神的引入,算命术得以增辟一块天地。心月狐降伏井木犴,由动物习性特点生发联想,讲相生相克。清代黄鼎《管窥辑要》是一部星命书,载有“禽中相捉”歌诀,宣扬的正是这一套:“牛斗壁室猪与羊,若逢奎虎豹应伤,加以毕乌相会遇,飞禽走兽尽遭殃。猿猴见虎须惊怕,狐兔逢娄命必亡,猪捉蛇儿犴捉虎,蚓逢鸡子入泉乡。”歌诀首句,含牛金牛、斗木獬、壁水、室火猪、鬼金羊七禽。这七禽,外加毕月乌,遇到奎木狼、尾火虎、箕水豹会受到伤害,所谓“飞禽走兽尽遭殃”。显而易见,这简直就是讲草食动物为肉食动物所噬食。接下来,“猿猴见虎须惊怕”,觜火猴、参水猿由尾火虎不好;“狐兔逢娄命必亡”,心月狐、房日兔遇到娄金狗,更加遭糕。其原因倒也简单,虎对猴有威慑,狗猎狐猎兔。尾火虎既克金牛、斗木獬、壁水、室火猪、鬼金羊,又妨觜火猴、参水猿,如此称王称霸,就没有受治的时候吗?不是的。这就轮到了《醒世姻缘传》里算命先生讲到的井木犴,“这井木犴是个野狗,那性儿狠的异常,入山擒虎豹”———歌诀“猪捉蛇儿犴捉虎”,有井木犴治它;另外“猪捉蛇儿”,自古有猪吃蛇之说,室火猪就做了翼火蛇的克星。与翼火蛇同属巳的,是轸水蚓。“蚓逢鸡子入泉乡”,鸡食蚯蚓,故有此句。
这则歌诀专讲克星,如同自然界动物食物链一般。虎食草食动物,虎又被犴所伤,犴怕狐,狐怕狗,等等。全得于对动物习性的联想,绝不深奥。
过去的日忌迷信,也以二十八宿神为内容。这可见清代蒲松龄《历字文》,其中《二十八宿值日吉凶歌》包括“角木蛟吉”、“亢金龙凶”、“氐土貉凶”、“房日兔吉”、“心月狐凶”等说法。旧时的皇历,通常逐日标有二十八宿,用来查某日是哪一宿当值,很方便。
北宋文莹《湘山野录》记占星故事,以亢金龙言说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宋王朝:“苗训仕周,为殿前散员。学星术于王处讷,从太祖北征,处讷谕训曰:‘庚申岁初,太阳躔亢宿,亢怪性刚,其兽乃龙,恐与太阳并驾,若果然,则圣人利见之期也。’至庚申岁旦,太阳之上复有一日,众皆谓目眩,以油盆俯窥,果有两日相磨荡,即太祖陈桥起圣之时也。”当时的后周,皇帝七八岁,太后无主见,又遭契丹的入侵,掌握兵权的中央禁军统帅赵匡胤出来驾驭局面,正是时机。更何况,军士拥立,顺势称帝,唐末五代时期不乏先例。这样的时局,人们自会有一些猜测。“通晓星纬之学”的王处讷,则借亢金龙评说之。因亢宿的星宿神为亢金龙,又逢日躔亢宿的天象,以日喻君王,帝王称为龙,便有那一套双日并出的奇谈编出来,用以附会赵匡胤的黄袍加身,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