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眼力:刘光启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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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附录(3)

辽宁省博物馆藏的一件标为宋代何浩画的手卷《万壑秋涛图》,我们知道宋代有一个何浩,明代也有一个何浩,宋代人写字、画画,它的时代风格与明代是不一样的,写款的款式和明代也是不一样的。在我们鉴定这件东西时,怎么看怎么是明代中期江夏派,与宋代的何浩在气质、款式、画风、写法上都不一样。正看的时候,在这幅画的压脚上有一方图章,叫"五羊东溟之书",五羊指的是广州,东溟就是广东,而明代的何浩恰是广东人,再一查广东的书,这是广东的何浩,这一方图章证明就是广东的何浩,和宋代的何浩一点关系也没有,赶紧改过来。这就叫鉴定,你改是要有依据的。这是著名书画鉴定家刘九庵先生的讲述,对我们都有很深的启示。

关于实践,我还想讲一下,在古玩行有一个词叫"捡漏",但关键是看你怎么"捡"。我这一辈子就"捡"了不少,很多都入藏了天津博物馆。我讲一个故事,"文化大革命"中,有一个工厂,我到那搞接收,干了一天之后,晚上找个地方方便方便,农村的厕所周围插的都是秫秸秆,在秫秸秆缝隙插着一个小卷,很小。这就是职业性的条件反射,用他们的话来说,这老头有神经病,的确还真是有点病。抽出这个卷,打开一看,竟是六朝写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再一看每个字像小指甲盖大小。回去以后,我给它定为六朝时期的六十华严本,这件东西一直到现在都特别珍贵,类似的东西在"文化大革命"时捡得挺多的。现在关键就是你看见了这件东西,你认识不认识。

天津电视台"艺品藏拍"组织天津市的集体大鉴定,都是一些市民找我看,有一个女同志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木头夹子让我看,是清代刘石庵的作品,我给她估了六万。就是说这些东西在你们不注意的情况下,有很多是宝贝。我讲这个的言外之意,是你们看到这些东西以后,不要轻易把它如何如何,看一件东西不是一时就能看好、看懂的,需要多方印证,需要你自己悟。不悟,很多道理你不明白。比如说,元代有倪云林,他晚年的时候画山水都是平原景,枯干,是文人画。历史书上说,他没有离开五代南唐画家董源、巨然的风格,你拿董、巨的东西和他对号,对不上。你认为他不像董巨,不对,它里面有一个空间,空间里面是怎么变的,你必须得见东西,你不见东西,不知道空间里面包括哪些东西,看一件东西就看不懂。再有一点,我们常说谁的字是写谁的,写颜的,写欧的等等,但是写颜的,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写颜的很多,但没有一样的。这里面就值得琢磨,天津市写颜的也不少,比如华世奎也是写颜的,这里面琢磨什么呐?颜鲁公活了七十七,它给我们留下来的碑帖很多,是颜鲁公在不同的年龄段里写出来的,字也不是一个面貌。写颜鲁公,要认清是写的哪个年龄段的颜鲁公。明代的董其昌基本上是写颜的,他是写的经味颜鲁公。

时尚在变,书画本身也在变,在变的过程中都有时代的烙印。因此,在鉴定以前你对书画作品要了解,查一查书,看看这个人的生平。有些古书里对很多的东西只是点到为止,比如齐白石、齐璜,字白石,后以字行。什么叫以字行?问题的关键他多大岁数开始以字行,五十七八以后。五十七八以前,他写的字以齐璜落款为多,但是不能说五十七八以后没有齐璜款的。反过来说,他五十七八以前有没有白石款,也有,只不过是数量的问题。很多的画家不是一个名字,这些你都得知道。对于画家的生活往往在他的画里要有所表现,比如齐白石,他会刻图章,他有一方图章叫"悔乌堂",经常在他的画上看到这个图章,为什么叫"悔乌堂"?因为他母亲过世的时候,他没有在老人的身边尽孝,死了以后家里人给他来信,他自己总后悔,后悔不如一只乌鸦,乌鸦还有反哺之心。老百姓有一句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到,齐白石从七十二直接就蹦到七十四了。但齐白石七十三画的画就是假的吗?不一定。到了八十四,他八十三了,直接来个八十五,你要看到了这个以后,你怎么看,你不能说它是假画,绝对是真的。但是如果你不了解齐白石的这些情况和里面的故事,也就不一定看得懂齐白石,这是从现象来看齐白石。

张大千的山水也是这样,他的一生对石涛、石溪、渐江、八大这四个和尚的画风基础打的是最牢固的。在张大千一生里,他的故事也挺多。也就是说哪个时期有他哪个时期的作品,随着时间的不同,在他的作品里面都要有所表现。

书画鉴定既有形式逻辑,也有推理。推理怎么推,这个人的生卒(哪年生,哪年死),如果不熟悉,这个理是推不出来的。这是科学。我在美国看到一件董其昌的作品,写的是《琵琶行》,上面有项子京的收藏,项子京是明代的大收藏家。历史上的这些大收藏家在绘画上打上他的图章,对后人鉴定这些东西起了很好的作用。美国人问我,你展过来展过去,有什么疑问吗?我说,没有。他们说北京的专家看了好几次了,没有提出问题。我说,对。她问我的时候,我正算着,算项子京和董其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最后,我算出来了。我说项子京的图章是后打的。美国人吃惊了,他们认为我说的不对。我和他们摆道理,项子京是明朝嘉靖四年生人,万历十八年死的,活了六十六岁。董其昌是嘉靖三十四年生人,他们相差三十岁。董其昌的成功是在项子京家里学的,晚年为项子京家里服务。项子京死了以后,他的墓志是董其昌撰文、书写的。这件《琵琶行》是董其昌七十二岁写的,而项子京去世的时候,董其昌才三十六岁,所以,项子京在世的时候没见过这件东西,你说对不对。他们说,对呀。他们说没有想到。所以说,有项子京的收藏印就是真的,不一定对,有项子京的图章有时也是假的,为什么?图章是后盖上去的。在书画鉴定方面有很多这样的问题,这是必须注意的一个方面。

还有很多人拿天津画家的作品让我看,旁边写着徐邦达鉴定,可是徐先生根本不看这些。绘画上的题跋,你可以相信它,也可以不相信它,问题的关键是他在上面题什么。看题跋是真话、是假话或者说还是废话。为什么上面还有废话?有废话。在什么情况下题废话,关系不错,又是朋友,于是题些不疼不痒的话。就是说你们看到这些画以后,要看人家题的是什么。历代的收藏家他们的眼光也不一样,有的人收藏宋元,他的准确度比较高。有的人收藏书法,他的眼睛比较好。也有的人收藏明清的,也有人收藏对联,等等。他不是所有的都懂,他们是各有所偏。不要寄托在边跋上,谁谁看了就是真的。我们现在见得最多的字对大部分都是清代的,能不能说明朝没有对子?这话虽然有点绝对,实际上明代大概还真没有对子,我这六十多年没有见过。有一天对子来了,是董其昌的,一看是真的,有人问我了,你不是说没有对子吗,我说对呀,我只给你说了一,没有给你说二,这二是什么呢?因为在明代万历一直到崇祯,在这个阶段兴了一阵对口词,他把这些字一个一个都拆下来,连结成一副对子,实际是联,他把它缩了,换句白话说是改制,改制的不等于明代有对子。所以到现在,关于形制上也有一个时代特征。如唐朝的纨扇、团扇,宋朝的纨扇、团扇,元朝也有,没有折扇,有也是朝鲜进贡的。明代一直到清初,顺、康、雍、乾没有团扇,至道、咸、同、光、宣团扇又有了,这是形制问题。

再说题款。画画的人题款的时代特征也是非常明显的,唐、宋、元、明代的早期,是平头款。清代就是抬头款了,写对方是高出一头来,表示尊重,这路的款式只能在清朝。

关于文人画。文人画一般来说是不容易达到的,像天津的梁琦,标准的文人画,他的画画出来以后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画要是到了这种水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般的画家要是达到这种水平太难了,尤其在艺术上。再如李可染的画,你不要看它一片黑,要看它里面画龙点睛的东西,这种意境就出来了。诗和画融在一起了,有它的可读性,看完一遍又一遍,当你领会到了,那就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他的作品,文人画就有这种魅力。

而看假的有什么道理,第一不够静,第二不够雅,第三不够文,所以说是假的,几十年来,我就按照我的规律,从事书画鉴定事业,并一步步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