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毛亚南上完第一个“七日坟”,朱含韵回到了公司。
朱含韵回公司上班的前一天晚上,母亲一直不停地在唠叨:“亚南走前走后的这些日子,你饭吃不下,觉睡不稳,人都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妮子,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不能因为家里还有点饥荒就睡不着觉了,保住自己的身子要紧。亚南这一走,家里的担子就全压在你一个人的肩膀上了,你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也折腾毁了!”
朱含礼也劝道:“姐,你现在身体还这么虚弱,那么着急上火地去上班干什么?在家多休养几天再说吧。”
朱含韵长叹了一口气,嘴上虽没说,心里却一直在盘算:“三四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老是窝在家里,身子倒舒服了,可钱什么时候能还上?毛毛马上就要考大学了,等考上了大学,花销就更大了,不趁早把欠人家的饥荒还上,等毛毛上大学以后再去还,那可就更难了!”
父亲猛力吸着旱烟管,“咳咳咳”地半天没停下。
朱含韵母亲不满地瞪了朱含韵父亲一眼,十分不满地嘟囔道:“抽抽抽,一天到晚就知道抽!孩子遇上了这样的事,你可好,连句屁也不放一声!”
朱含韵轻轻地推了母亲一把:“妈,我父亲抽了一辈子烟了,你还能让他说不抽就不抽了?”
朱含韵父亲用力地磕了磕旱烟管,抬头瞅了朱含韵母亲一眼,说道:“孩子愿意上班就让她上班去吧,老是窝在家里心里更不痛快,兴许上班心情还会好一些。”
“孩子虚弱成这样怎么上班?都怪你个死老东西没本事,要是有能耐把孩子安排到政府部门或事业单位里的话,孩子还用得着遭这么大的磨难?”
朱含韵的父亲知道女婿去世后,老伴一时接受不了这一沉重打击,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也就懒得与老伴争执。
朱含韵的父亲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含韵,别听你妈的,如果觉着身体能行,该上班就上班去。”
朱含韵的母亲望着老伴远去的背影,气得对着朱含韵父亲的后背指指点点。
朱含韵一回到公司,樊童就把她叫了过去。
“毛工不幸去世,我们深表惋惜!毛工去世的时候,正赶上我感冒躺在医院里,吴总又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加上知道毛工去世的消息又比较晚,所以没能亲自去送送他,心里一直感觉很愧疚。前两天,我让办公室的人跟你联系,可他们说一直跟你联系不上。昨天刚听姚桐说你回老人那里住去了,我正准备抽时间去看看你,不成想你就急着赶回来上班了。”
姚桐“搞掂”安洪祥,永泰击败众对手朱含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领导关心!毛亚南病逝时,正赶上那么个恶劣天气,交通不方便,我也就没给领导们打招呼。幸亏营销服务部的同事们帮忙,总算把毛亚南的后事顺利地料理完了。老毛病重期间,个人请假较多,耽误了公司的许多事情,在这里我也代表我们全家,感谢樊总及总经理室的领导们网开一面,给予方便。”
樊童摆着手说:“含韵,你这样讲我们就更感觉无地自容了。老毛病逝前后,公司没有给予你们足够的帮助和关怀,作为总经理,我要检讨。毛工去世后,你一个人既要带孩子,还要管理团队,困难肯定少不了,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公司支持的话,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的。”
朱含韵淡淡地笑了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真是越来越能忽悠了!自打来永泰公司当营销员的第一天起,除了感受到兄弟姐妹们的情谊外,还真没怎么体会到组织的关怀。这也难怪,自己只不过是公司的一名雇佣工,你拉保费,人家付钱,两相不欠,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额外关照你?”
朱含韵跟樊童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推说还有事,从总经理室里退了出来。
望着朱含韵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樊童突然对眼前这个一袭黑衣、身体有些孱弱的女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爱怜?是同情?还是愧疚?樊童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樊童是清楚的,在朱含韵本人工作及家庭生活方面,公司是愧对人家的。不管怎么说,人家丈夫走了,公司怎么也应该去关心慰问一下,可这最起码的礼节,公司也没有做到,这事让谁遇上,谁也不会不感到寒心的。
“朱含韵已经够大度的了!”樊童自言自语地说。
樊童摸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把吴思远和田庄一叫进了办公室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
“在其他营销员纷纷跳槽、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人家朱含韵没随大流,一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就凭这一点,咱们就应该好好地善待人家。可人家丈夫走了,咱们总经理室没有一个人到场,这事放到谁身上,谁也会心里拔凉拔凉的。你们知道营销员们私下里都说我们什么吗?说我们总经理室的人不是人,是冷血动物!”
樊童说:“在朱含韵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吴总没什么过错,总归人在外地,身不由己。我虽然生病住了五六天医院,但也没到下不了床走不了路的程度。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好好检讨检讨,看看还有没有弥补过失的机会。”
自我检讨完了以后,三个人商量,近期去参加全省工作会议的时候,一定再跟省公司的领导们做做工作,看看能不能把朱含韵作为一个特例,尽快让她把劳动关系转进公司里来。三个人都认为,朱含韵是公司里资历最老的营销部经理,管理着几百人的营销员队伍,再不给人家一个说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省公司全年工作会议一结束,滨城市公司紧接着就召开了全年工作会议,会上,樊童信心满满地说,省公司领导在全年工作会议上明确表示,年内要给滨城公司再批部分增员指标,一旦省公司的增员指标批复下来,首先要解决那些业务做得好、保费贡献大、对公司忠诚的营销员。
樊童说:“元旦刚过了二十天,滨城市又有两家机构挂牌营业了,加上去年下半年新批设的三家机构,滨城的寿险公司数量一下子膨胀到了八九家。一个人口只有四百万的滨城,一下子增加这么多机构,竞争可想而知了。为适应市场形势的变化,经公司党委、总经理室研究,决定年内重点要推进六项工作。一是要继续加强营销队伍建设,全力发展营销业务。二是要大力拓展团体业务客户,努力扩大品牌影响力……”
樊童夸夸其谈地讲了两个多小时,讲到激动之处,还离开讲台走到了台下。
在大力拓展团体业务客户方面,樊童着重提出了滨城港务局、滨城信用社等六大重点拓展项目。
樊童承诺,谁在公司确定的这六大项目上取得了突破,公司就将在职务晋升、销售费用、身份转变等方面优先考虑。
全年工作会议一结束,姚桐急匆匆地吃了几口饭,骑上木兰摩托车直奔滨城市农村信用社。
自从滨城区农村信用社为永泰寿险公司与永平公司代理业务以来,两家公司明里虽和平共处,表现出十分和谐的样子,但暗地里两家公司是相互诋毁、互挖墙脚。
为了维护在滨城区信用社业务代理方面的主导地位,永平公司不断给办公室主任宋青山、信贷科长于文送这送那,以期把两个人牢牢地控制在永平公司的手里。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既然从永平公司捞到了好处,宋青山和于文就不能不下气力维护永平公司的既得利益。
作为负责滨城区农村信用社项目的主管,近两年来,姚桐可谓是真诚服务,用爱负责,她的付出,不仅得到滨城区信用社财务部的认可,也得到了区信用社领导尤其是信用社主任安洪祥的赏识。
姚桐虽然经常去区信用社办理业务、处理理赔服务,但真正能见上安洪祥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宋青山经常用各种借口阻止姚桐等人随意去见安洪祥等信用社领导。
一起吃过几次饭后,安洪祥就对姚桐有些念念不忘了。
姚桐虽称不上是美人靓女,但皮肤白皙、身材丰满、性情豪爽,对男人尤其是对四五十岁的男人有极大的诱惑力。用安洪祥私下里的话说:虽谈不上十分漂亮,但身体十分诱人,该凸的地方凸了,该凹的地方凹了!
安洪祥本来就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人,老婆苏岚又在滨西不在身边,虽然滨西距滨城不过五六十公里的路程,苏岚也经常以帮助收拾家务为名定期不定期地进行“突击检查”,但总不能寸步不离,安洪祥自然就有许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和空间。
有一次,姚桐跟樊童、吴思远、苗绘等人一起请安洪祥等人吃饭,有些醉意的安洪祥曾表态说,合作协议到期后,他可以考虑给永泰寿险公司增加业务代理份额,或者有新增业务的时候,可以适当照顾一下永泰寿险公司。可由于宋青山、于文等人经常在安洪祥面前说永泰寿险公司这也不行,那也不是,而永平公司在跟区信用社业务合作的两年里,循规蹈矩,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安洪祥自然也就不好把本该属于永平公司的份额拿出来分给永泰公司,因为安洪祥也清楚,宋青山、于文等人跟永平公司的杨松林等人关系不一般,两个人又都在重要岗位上,自己的一些底细他们十分了解,加之自己早已得到内部信息,职务近期可能会发生变化,关键时刻,安洪祥肯定不会为了姚桐而得罪宋青山等人,尽管他们都是自己的部下。
元旦的前一天,市委组织部一纸任命,把安洪祥从滨城区农村信用社主任的位置上,提拔为滨城市农村信用社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任命文件下发的当天,杨松林、樊童等人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安洪祥表示祝贺,并“挂号”排队宴请安洪祥。
十五六分钟,姚桐的摩托车就停在了滨城市农村信用社那座投入使用仅半年之久的二十三层建筑物前。
滨城虽是沿海城市,但经济总量在全省十二个地级市中排名后几位,城市建设也比省内其他三个发达的沿海城市落后十年,市内像滨城市农村信用社这样超过二十层的建筑物并不多,仅有四座,除了滨城市港务局综合办公大楼超过二十层以外,其余三座层高超过二十层的建筑物,都是金融系统的办公大楼。
姚桐停好摩托车,拾阶走进了办公大楼。
一楼大厅的门卫通过内线电话通报访客姓名后,姚桐就直接乘电梯上了安洪祥办公室所在的十七楼。
信用社办公室秘书小刘把姚桐引领进了安洪祥那个含会客、办公、休息于一体、面积足有二百平方米的办公室。
安洪祥坐在大黑皮椅子上,一边来回地转悠着,一边“哼、哼”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看得出来,电话那头肯定不是职务或职级比安洪祥高的人。
秘书小刘把姚桐安排在外面会客厅沙发上坐下,把一杯茶水放到了姚桐的面前:“请喝水。”
姚桐禁不住抬头盯了面前的这位身高超过一米八、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正在低头往茶几上放杯子的男子一眼:皮肤白净、嘴唇微红、高高地鼻梁上架着一副考究的金丝眼镜……
秘书小刘虽没直接看姚桐,但他从右眼的余光中发现坐在沙发上的这位不知是应该叫大姐还是应该叫大嫂的主任的客人,正在十分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紧张得差点把茶杯弄倒了。
安洪祥打完电话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一边往外面的会客厅里走着,一边说道:“烦死了!整天被他们烦死了!”
姚桐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甜甜地问道:“什么事让主任那么烦心?”
“还不是你们保险公司的那些人?整天嚷嚷着要见我,要请我。都是老熟人了,不给面子吧,他们说你端官架子;给面子吧,那么多公司,能给得过来吗?”
安洪祥一屁股坐在姚桐右手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对站在对面的秘书小刘说:“刘洋,这位是市永泰寿险公司的姚经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多关照一下。”
安洪祥把脸转向有些愕然、心里一定在嘀咕“我什么时候成为你的远房亲戚”的姚桐:
“这位是刘洋,中专毕业后一直在滨城区信用社业务部门工作,我调任市信用社工作后,把他从区社借调到市社来了,目前给我做文秘工作。”
姚桐忍不住又瞥了刚从安洪祥嘴里得知名叫刘洋的小伙子一眼。
刘洋退出去后,安洪祥朝姚桐眨巴了一下眼睛,那眼神有些神秘,又有些暧昧,好像只有年轻人或关系不一般的人之间才应该有的。
“我称你为我的远房亲戚,你不会介意吧?这样以后来我这里办事可能会方便一些。”
姚桐十分感动地说:“能攀上像安主任您这样的高亲,是我小女子的荣幸,只怕我姚桐高攀了!”
“市社不同于区社,情况比较复杂,我初来乍到,还是小心点好!”安洪祥说着,顺手从软包中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姚桐迅速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身子往安洪祥坐的沙发前靠了靠,给安洪祥点燃了,火苗映着安洪祥那张泛着油光、有些醉意的“关公脸”。
安洪祥用他那只粗壮的大手,很自然地拍了两下正举在自己嘴边的那张白嫩的小手,像是在表达感谢之意。
“主任这办公室好气派呀!估计市长的办公室也不会比您这办公室好吧?”
“我这是前人植树后人乘凉呀!我的前任建了这么大一个房子,自己还没消受几天,就去‘号子里’挤大通铺去了。唉,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姚桐明白安洪祥说的前任是指原滨城市农村信用社主任胡为,一个名字与实际作为十分相符的贪官污吏。
胡为在担任滨城市农村信用社期间,借放贷索贿不说,仅建设市农村信用社这座办公大楼,就从建设单位受贿五百多万元,二十多天前刚被市检察院正式批捕。
“人又活不了两辈子,捞那么多钱干什么?我这个人不贪钱,就是……”安洪祥说着,顺势把手放在了姚桐那条穿着黑色裙裤的大腿上,弄得姚桐把他的手挪开也不是,不挪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