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one of Cheng Yi's disciples wrote two lines on his'dreaming soul going out of bounds' and visiting a woman in his sleep,and Cheng Yi cried in horror:Devil's talk!Devil's talk!
把这段话译成中文就是:有一次,程颐的一个学生写了两行“梦魂不守规矩”而在睡眠中去访问一个女人(的诗),程颐恐怖得惊呼道:“恶魔的话!恶魔的话!”
吴世昌先生指出:他不但把邵博文中记程颐“笑曰:‘鬼语也。’意亦赏之。”译成“恐怖得惊呼道:‘恶魔的话!恶魔的话!’”而且把“意亦赏之”这句结论,因为与他上面的译文矛盾而完全删去不译,这是一个什么问题?我们古代的文学作品传到现在,即使是明白无误的资料,也可能被人有意或无意地曲解,弄得面目全非或意义完全相反。
其实,“梦魂惯得无拘检”也正是晏小山个性与人格的写照。人生天地间的制约和压抑太多,只有潜意识而生的梦魂最无拘检。宴饮狎游本是宋代文人司空见惯的事情,晏几道写得纯美浪漫。面对人情淡漠的人间世,这位个性浪漫奇崛的男子不随俗流,在歌、酒、梦里寻找自由人生与爱情的寄寓,在小令词的创作中挥洒天性中的浪漫与纯真。词中描写歌女那楚楚动人的面庞,清丽婉转的歌喉,我见犹怜的情态,竟不知他是醉在酒中,醉在歌中,还是醉在歌女那清清炯炯的双眸里。风月场中的欢乐毕竟是短暂的,然而词人却是深情绵缈,虽然时间和空间给他设置了重重的障碍,但是却管不住那潇洒自在的梦。在歌舞、醇酒和美人那里,在梦境与辞章中,他才找到了久已失去的伊甸乐园。在那里,他才能安妥自己的灵魂。
在宋代词人那里,“梦”、“醉”、“歌”等是词中常常出现的意象。而在晏小山那里,这三个字出现得尤为频繁。据统计,260首小山词,写梦有60余次,酒55次,醉48次。可见,“小晏词中抒写梦境和醉境之多,远远超过他前代及同代的任何一位词人。他实在是爱梦幻甚于爱现实,爱沉醉甚于爱清醒”。在这些“梦”、“醉”等字大量入词后,其词作亦虚亦真,具有丰富的情感内涵。
“梦”,在小山词里是一种生命意识的独特表现,是对流年碎影的往事回忆,是对心中所爱的眷顾和执著。在诸多梦词里,晏小山其实更多的是寄托一种缠绵厚重的情感体验。事实上,透过大量爱情描写的表象背后,其实质是表现了对人生理想的执著,是对理想中的人生与爱情的痴绝真情。“醉”,在小山词中是表现心灵自由的独特方式。“沉醉”中忘却人生抱负无从施展、生命价值难以实现的痛楚和悲怆。他们纵酒佯狂,追求的不仅仅是沉醉迷离的感官刺激,也借以表露一种与世无争、超脱旷达的生活态度。
因此,如果说,小山词中的“梦境”让人感受到小山沉重、强烈的情思哀怨的话,则“沉醉”之意,让人感受到了小山那真挚、淳朴的童心。两者构成了小山词的独特魅力,也很微妙地传达出了小山的生命意识:梦是小山生命价值的体现——执著于爱情理想;“醉”是小山获取心灵自由的方式。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这里的“梦魂”带着一种轻松和自由的性情,一种迷离而生动的气息。你看,它像个顽皮而又执拗的孩子,又像个活泼而洒脱的精灵,一路踏着飘洒纷扬的杨花柳絮,向着梦中的爱侣走去。
幽谧的夜空,银色的月光,芳香的空气,飘洒的杨花,远远的谢桥上有个人影风姿绰约。
我们知道大宋王朝的那个夜晚,属于银灯娇娆的歌宴,属于杨花般缥缈的迷梦。正如一首歌中所唱: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么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五、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蝶恋花》
相聚在西楼饮宴歌舞时,小山已是酩酊大醉,以致醒来后全然忘记了欢场情形。这不禁让他感叹,人生聚散就如同那朦胧来去了无痕迹的春梦秋云,来时是那样匆忙,去时也那样仓促,人是无法把握的。那清寒寂寞的月光斜照在窗前,让人难以入睡。只见床前画屏上吴山葱郁苍翠,令人心事迷茫邈远。
那些衣衫上残留着酒痕,那些歌宴上所写的词句,一点点一行行都透出一片凄凉之意。案头的红烛灯影摇曳飘忽,仿佛也无力地空自悲伤,只能在寒夜之中默默地为我流着蜡泪。
这首小词写别后梦醒的凄凉愁情。
这首词语淡情深,情境凄迷。“醉别西楼醒不记”,词中的“西楼”当是《临江仙》词中“梦后楼台高锁”的楼台,就是那歌舞欢宴、风光旖旎的所在。
“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白居易有《花非花》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小山之父晏殊《木兰花》也有句云:“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与小山同时的苏东坡也有“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的句子。春梦、秋云,都是朦胧虚幻、缥缈易逝之物。“春梦”在这里显然是指恋情之美梦。“秋云”也就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彩云”,按晏小山喜欢以物喻人的习惯手法,这里可能是那歌女中的小或小云。春梦绮丽而虚幻短暂,秋云高洁而缥缈易逝。小山以此象征美好而短暂的人间情事,抒发人生聚散离合如梦如云,聚散无由,情境真切动人。
晏小山用“春梦秋云”来感叹世事短暂和变化无常,特别是“聚”之短暂、“散”之无常。而“聚散真容易”里的“聚散”则可理解为“聚后之散”,即短暂相聚之后的离别竟是那样的容易。其实这里也可以更深一层地让人联想到散后的相聚却是多么难。这也不禁让人想起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
“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吴山指江南吴地山川风物。“吴”即今江苏、浙江一带。月光最宜发人相思幽情。那斜月已低至半窗,可见夜已经很深了,而晏小山心中仍然是久久不能平静,追忆前尘,感叹聚散,难以入眠。他独对那斜月画屏,满目尽是凄凉孤寂。床前画屏映现着那江南吴山的葱郁苍翠,一个“闲”字写出此时那种迷茫邈远的心事。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晏小山在这里化无形愁绪为点点行行的酒痕诗字,它们原本是昔日风流欢娱的见证,记录了生命体验的瞬间过往。当一切过去之后,却成为愁痛的渊薮。如今,已是曲终人散、夜深酒醒,词人看到这些“衣上酒痕诗里字”时,原本已“醉别西楼醒不记”的那些往事猛然之间一一浮现到眼前,深深触发了词人对往昔岁月深深的怀念和惆怅。如果将昔日纵情诗酒的欢乐看作“起”,现在灯下孤寂难眠的凄凉看作“落”,此时月下灯前睹物思人,时光交错间的大起大落便在词人心中产生了剧烈碰撞,生出“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的无限感慨。
结句“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化用了杜牧《赠别》诗意:“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人的情感和心境似乎感染了红烛。红烛虽然同情词人,却又自伤无计消除其凄凉,只好在寒寂的永夜里空自替人洒泪。“红烛垂泪”的拟人化意象,更增灯前人心中的惆怅。同时,这一意象也暗含李商隐《无题》:“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的意蕴,寓有对当时明月所照的那位伊人绵绵不尽的相思。
晏几道自作《小山词序》中说他自己的词,“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沈祖棻《宋词赏析》评道:“极言当日情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不可复得”,“抚今追昔,浑如一梦,所以一概付之‘不记’。”晏小山由于“不受世之轻重”,“遂陆沉下位,无效国之机缘,只好流连歌酒而自遣,成为古之伤心人。”
鲁迅先生说过,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作为一介书生、宰相之后,晏小山一生充满离散。与富贵生活离散,与红颜知己离散,与梦中所幻想的美好世界离散。在那个士子皆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社会,晏小山既不能为天下苍生请命,不能为万世开太平,又不能获取个体想要的功名、那梦想中的黄金屋、颜如玉。他后半生流落江湖,堪称畸零之人。沉沦既久,唯借疏狂图一醉。当年欢聚时的酒痕诗字,在夜深酒醒时看在眼中,愈增感伤,红烛滴泪也觉得是替自己伤心。一句“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更道出了小晏一生的凄凉!
细细体味,这“总是凄凉意”中的“总”和这“聚散真容易”的“真”字一样,仿佛有人生的无穷慨叹在里面,挥之不去。现实的痛苦真是广大无边的,让人无法挣脱、无力改变。其中的悲慨凄凉之意,让读词人感同身受。
回首向来萧瑟处,江湖夜雨十年灯。只换得灯火昏昏红楼一梦。男儿有泪,点点滴滴落入清樽皆血痕。从这首词中,我们能读到“伤心人别有怀抱”,能读到晏小山内心深处无处诉说的寂寞和刻骨的相思。
六、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临江仙》
小山笔下,每首词通常会出现一位风姿美妙的女孩子。
只是无论什么样的美人,有品格神韵才能称为真正的丽人。沉鱼落雁之貌虽可悦目,却像烟花璀璨一时,片刻消散,而格调高洁优雅的红颜则如兰生幽谷,日久弥馨。
在这首《临江仙》里,出现的是一位爱斗草游乐、爱穿针乞巧,“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的美丽少女。与小山笔下的其他女子相比,她除了温婉柔美之外,更多了些许女儿娇憨和慧心。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一个是“初见”时正在阶前和女伴们斗草游戏,一个在七夕时节在穿针楼上偶尔“曾逢”。可见那是一位年轻的、童稚未泯的少女。“斗草”是古代儿童和青年妇女的一种游戏。据《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暮春时节,那些年轻女孩子寻取草色中吉祥而又罕见的草,各道名目进行比赛,赌为胜负。杜牧有诗云:“斗草怜香蕙,簪花间雪梅。”晏殊有词云:“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而柳永《木兰花慢》云:“盈盈,斗草踏青。”
在《红楼梦》的第62回有一段关于斗草的描写,让人忍俊不禁,印象深刻。说的是香菱和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在花草中斗草,几个花花绿绿的少女坐在那里,七嘴八舌巧笑嫣然:我有观音柳,我有罗汉松,我有君子竹,我有美人蕉,我有星星翠,我有月月红,我有《牡丹亭》畔的牡丹叶,我有《琵琶记》里的琵琶果。这时,豆官说“我有姊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众人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的为兄弟蕙,并头结花的为夫妻蕙。我这一枝并头者,怎么不是?”豆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是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穿针”则是七夕节民间习俗,女子在楼上对着牛郎织女星穿针引线,是为乞巧。阴历七月初七的夜晚,天气温暖,草木飘香,这就是人们俗称的“七夕节”,也有人称之为“乞巧节”或“女儿节”,这是中国传统节日中最具浪漫色彩的一个节日。每年阴历七月初七本是传说中天上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又称是中国的“情人节”。《荆楚岁时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斗草穿针,从暮春转到初秋,隐约中透露出许多暗示和讯息:两个热闹异常的生活画面是闺中女儿风俗,也是群嬉雅聚之情景。众人之中,词人小山为何只注意了她?是娇憨的女儿态让人望之心仪?是灵巧的女人味让人近之心动?或是惊艳于初见的娉婷风情?
总之,在斗草的女儿群里,在穿针楼的脂粉堆中,小山遇到了百合一般脱俗清新的她。四目相对,一见惊艳、倾心。
“罗裙香露玉钗风。”这一句让人想起温庭筠的《菩萨蛮》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那女孩子的罗裙大概沾染了花丛中的芬芳露水,玉钗在头上迎风微颤。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靓妆画罢,新描的眉间沁出了翠黛。突然,她看到了那位晏公子深情的目光,一张俏生生的脸儿不禁泛起了娇羞的粉红色。一个“羞”字将女儿心态已表露无遗。“靓妆眉沁绿”,形容其人端庄秀丽,“羞脸粉生红”,赞美其人敏感而情重。妙就妙在词句中着一“沁”字,见其黛浓而深秀,着一“生”字,见其粉淡而质灵。情窦初开的女儿青涩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