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与你相遇在素锦华年(宋词四公子的词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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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影星尘之痴情公子晏小山(3)

“琼酥酒面风吹醒,一缕斜红临晚镜。”眼波流动,粉面含春,便觉天地间花光流彩。“小颦微笑尽妖娆,浅注轻匀长淡净”依然是写小的容色可人,柔美的笑容好似一缕春风。在晏小山的笔下,小似是位温雅娴静的少女,一颦一笑尽态极妍,低眉浅笑间,便瞬间照亮了人心。

采莲时候慵歌舞。永日闲从花里度。

暗随末晓风来,直待柳梢斜月去。

停桡共说江头路。临水楼台苏小住。

细思巫峡梦回时,不减秦源肠断处。

——《玉楼春》

这首词当是晏小山对小、对往日情事的回忆和思念。

上片“采莲时候慵歌舞。永日闲从花里度。”写女子性情娇慵,歌舞时已没有往日的激情,整日只在花间流连消遣。“采莲时候”实为表演江南采莲歌舞的时候。“暗随末晓风来,直待柳梢斜月去。”字面说的是女子朝来夜归。实写晏小山为了与小莲或小见面,常常早来晚去。“末”出自宋玉《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之末。”此处无疑暗指小。

“停桡共说江头路。临水楼台苏小住。”回去时乘船过江,原来苏小的家在水边楼台间。“苏小”即苏小小,南齐钱塘知名歌女,能诗善文。这里应指小。“细思巫峡梦回时,不减秦源肠断处。”这两句以“巫峡梦回”和“秦源肠断”隐晦地写当年的缠绵情事和如今音讯杳渺的惆怅。“秦源”即是桃花源。晏殊有句云:“骚客登山知有助,秦源鸡犬更相闻。”

晏小山另有《洞仙歌》一首也写到了“秦源”:

春残雨过,绿暗东池道。玉艳藏羞媚赪笑。记当时、已恨飞镜欢疏,那至此,仍苦题花信少。

连环情未已,物是人非,月下疏梅似伊好。澹秀色,黯寒香,粲若春容。何心顾、闲花凡草。但莫使、情随岁华迁,便杳隔秦源,也须能到。

词中这位“玉艳藏羞媚赪笑”的女子也是住在“绿暗东池道”,临水而居。只是“记当时、已恨飞镜欢疏,那至此,仍苦题花信少”。两人欢情已远,书信难通。下片写晏小山怅叹物是人非,月下疏梅也像是她的容貌身影。“澹秀色,黯寒香,粲若春容”是写她的美丽与品性是如此美好,以致让晏小山“何心顾、闲花凡草”,让他看不上那些俗花凡草了。“但莫使、情随岁华迁,便杳隔秦源,也须能到”,晏小山叹息,不要让这美好的情感随着时间岁月的流逝而淡漠。哪怕她在那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他也会追随而去。

疏梅月下歌金缕,忆共文君语。

更谁情浅似春风,一夜满枝新绿替残红。

香已有莲开信,两桨佳期近。

采莲时节定来无?醉后满身花影倩人扶。

——《虞美人》

“疏梅月下歌金缕,忆共文君语。”这里是说在月下听歌女唱起那《金缕衣》时,不禁让晏小山想起和旧时情侣在一起吐露心曲时的情形。“更谁情浅似春风,一夜满枝新绿替残红。”然而谁知转眼间就和她天各一方,身边歌舞的新人已替代了旧人。“疏梅”指疏影横斜的梅树。由上面这首《洞仙歌》可知,“疏梅”是写的小,这让小山梦魂相牵的女子。

“金缕”即乐府《近代曲辞》中的《金缕衣》,歌词云:“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宜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文君”即卓文君,西汉临邛(今属四川)卓王孙之女,新寡在家时,爱悦才士司马相如,与之私奔。见《史记·司马相如传》。此指旧日情人。

“香已有莲开信,两桨佳期近。”水中浮萍泛起的香气带来了莲花即将开放的信息,与情人划船采莲的佳期临近了。“采莲时节定来无?醉后满身花影倩人扶。”那么采莲的时候你我一定都会来吗?此时却醉醺醺地在满身花影里站立不稳,需要人来相扶。唐陆龟蒙《和袭美春夕酒醒》诗云:“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可见,这首词是思念小。词中所说的“香已有莲开信,两桨佳期近”、“采莲时节定来无”当不是实指采莲时节,而是指与情人约会之期。

如今,一同听小歌唱的朋友或亡或病,那些歌儿舞女也已经不知何处。只记得与小最后分手时,那时天上正有一轮明月,月光下的小飘逸如云,灿烂如霞。如今明月依然在天上,可是当年翩然若彩云一样的佳人在哪里呢?

是啊,她们去了哪里呀?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啦……想她。

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吉他弹唱:水木年华朴树特辑》杨永喜

三、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

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菩萨蛮》

这首《菩萨蛮》也有说是北宋词人张先所作。《全宋词》将此词归入晏几道所作,并说:“案此首别误作张子野词,见《类编草堂诗余》卷一。”可见当是晏小山的手笔。

词中描写一位歌女全神贯注弹奏秦筝时的动作情态,可谓生动逼真,纤毫毕至。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筝是中国最古老的弹弦乐器之一,早在公元前237年的战国时期,就已盛行于陕西和甘肃等秦地一带。公元前237年李斯上书秦始皇时,曾如此描述当时民间筝歌场面:“夫击瓮叩,弹筝搏而歌乎鸣鸣,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筝常因此被称为“秦筝”。筝声听起来古朴幽雅中满含苍凉哀怨。汉侯瑾《笋赋》称其声使人“感悲音而增叹,怆憔悴而怀愁”。所以词中称作“哀筝”,使全词一开始就笼上了一层哀怨色彩。

“一弄”是弹奏一曲之意。《湘江曲》,据唐沈亚之《湘中怨解》记载,太学生郑生乘月至洛阳桥,遇到一女子,自言为嫂所苦,欲投水自尽。郑生便救下她,带回家同居。这女子号为“氾人”。数年后,氾人对郑生说,自己实为“湘君蛟宫之娣”,被贬谪而跟从郑生这么多年。如今期满,到了与君相别的时候了。二人分手十年后,郑生登上岳阳楼,只见洞庭湖中有画船彩楼,高百余尺。船上有弹弦鼓吹者,看上去皆是神仙般的娥眉女子。其中有一人,含凄怨,形貌与“氾人”十分相像。而这时湖上“风涛崩怒”,狂风怒涛过后竟失其所在,不见踪影。在这里,《湘江曲》句似化用此事,寓有别离之悲。

同时,《湘江曲》也可能与舜的两位妃子娥皇、女英有关。舜游历南方,客死他乡。舜之二妃追赶到湘江,投江而亡。“写尽湘波绿”,湘江之水以清澈著称,“绿”为湘水及其周围原野的色调。但绿在色彩分类上属冷色,则又暗示此曲给人心理上的感受是凄冷的。曲调凄苦悲哀、伤心欲绝,与呜咽流淌、凄绿悲苦的湘江水融为一体,似天地间的自然音响,将美人内心深藏的忧愁细致入微地传达出来。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古筝弦有筝柱十三,每根弦有柱支撑,柱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高,弦急则高,弦缓则低。这里是说那弹筝女子的纤纤细指弹拨着十三根弦,将心中的一腔幽恨尽付筝声之中。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筝女子的神态也随乐曲演奏而不断地变化。她的眼波缓慢流转,似乎有无限的哀伤缓缓流出。“秋水”是清澈的眼波。“慢”形容凝神,弹筝女全神贯注,眼波缓缓流动。“玉柱”,即筝柱,筝上端固定和调节弦的柱,诸筝柱斜向排列,如一排飞雁。飞雁在古诗词中,常与离愁别恨相连,同时湘江以南有著名的回雁峰。因此,这里虽是说弦柱似斜飞之雁,但可以想见所奏的湘江曲亦当与飞雁有联系。写筝柱之形,其实也是写那默默蕴藉的心中幽恨。

“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女子凝神细弹,表情一般应是从容沉静的,但随着乐曲进入令人断肠的境地时,弹筝女子敛眉垂目,可见心中满是凄凉和悲哀的情绪。“春山”即女子描画成春日远山般轻邈淡远的眉形。《西京杂记》载:“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说的是西汉卓文君眉如远山,一时成为时尚,称为“远山眉”。汉氏伶玄《赵飞燕外传》载,赵飞燕妹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这样的眉形,望如一带春山之黛色。古代妇女用黛画眉,因又以眉黛指眉。李商隐《代赠》其二:“总指春山扫眉黛,不知共得几多愁。”

弹筝女子以古筝演奏哀曲《湘江曲》,触动了心绪。声声哀曲中,让人仿佛看到了湘江春水的绿波荡漾。她的纤纤玉指在十三根弦上挥洒,幽情怅怨娓娓细诉。宴席前,她眼如秋水,凝神贯注,筝上一根根弦柱排列,犹如一行斜飞的秋雁。弹到令人伤感断肠至高潮时,她眉黛深蹙,眼中莹莹然似有泪光,楚楚动人,更令人怜惜。到了忘情处,人与筝已经合而为一。真可谓是“弦弦掩抑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可见这是一位内心情感十分丰富的女子,从“纤指”、“秋水”、“春山眉黛”这些侧笔,可以想见她情感气质的优雅与美好。

那么,这位弹筝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其实,在晏小山词中,论及弹筝的女孩子不少。我们再看前面提到过的这一首《木兰花》: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旧时家近章台住,尽日东风吹柳絮。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

词中的女子就是那位能歌善舞、擅长弹筝的小莲。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性情清纯的小莲还未懂得怎样一诉衷情,她手中弹拨的“雁柱十三弦”筝声却道出她内心的热烈情怀。一个“狂”字真切表现了小莲内心激烈的爱情风暴,借热烈而狂乱的筝声强劲地表达。可以想象到小莲急弦促柱时着迷似的“狂”态,一如今天歌台上狂舞劲歌的蔡依林,一如歌喉高亢嘹亮的凤凰传奇。那种迷乱而骚动的繁弦促管,那种青春荷尔蒙的摇滚式管弦之声,让我们瞬间迷醉。

“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这两句写尽了小莲妩媚烂漫之态,残眉媚眼如在眼前,呼之欲出。“霞”指红晕、酒晕。原来小莲是借着一点醉意弹筝,难怪激烈奔放的狂态十足。渐渐地,她脸上的红霞渐散,醉意初醒,而眉上的翠黛也渐渐消残,人也即将归去。“眉上月残”一语双关,既是说那眉上额间月形妆饰残褪,也意味着月已西坠,夜色消尽,黎明晨曦已在天边闪动。这种通宵欢歌的夜宴,让我们想起秦淮河上的旧时繁华梦。

“旧时家近章台住,尽日东风吹柳絮。”“章台”是汉代长安街名。《汉书·张敞传》有“过走马章台街”之语,后世以之为歌楼舞馆的代称。孟棨《本事诗》载,唐诗人韩翃有宠姬柳氏居中,韩寄诗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否?”后世诗人常以“章台”与“柳”连用。词中写春风吹絮,也许象征着小莲的飘零身世。小晏《浣溪沙》词“行云飞絮共轻狂”,当同此意。

“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最可恨的是那杏树绿荫繁茂,妨碍了她在粉墙后窥看心中的情郎。可见这小莲是情窦已开,心中已有属意的人儿。她总爱在粉墙后面偷看那风流俊逸的少年郎。这种顾盼之间的儿女情态,让人想起了李清照笔下的“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少年郎可是那晏小山?小山回忆当日相见时的情景,总不忘她暗送秋波时的妩媚风流,总难忘她脸现红晕时弹拨筝声的女儿“狂”态。

小莲,春山眉黛,筝声如诉,秋水横波,含情脉脉。玉树临风的书生晏小山远远地望着她,一往情深。

筝声如河,你在此岸,她在彼岸。爱情在中间,载沉载浮。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小莲的女儿狂态别有一种令人惊艳心折的风情。“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几分颓伤,几分疏狂,桃晕染腮,星眸犹醉,更是一种“当年拼却醉颜红”的妩媚醉态。

从词中流露的欣赏与怜惜语气,可以看出晏小山显然已经被小莲的风姿与气质征服了。

女孩子的疏狂与洒脱,是很有魅力的。就像人们听惯了低吟浅唱,突然看到张惠妹或“少男杀手”蔡依林的狂歌劲舞,那种活力四射的疯狂,那种洒脱不羁的个性,一招一式中透出的那种妖娆野性,会不由得眼前一亮。在大宋王朝最繁华的东京城里,小莲无疑就是这样一位具备了疏狂豪放与妩媚风流于一身的女子。

这样美貌、多情、富有个性的红颜女子,对于精通音律、诗词兼善,以美与爱为自己人生追求的,艺术浪漫气质浓郁的晏小山,无疑具有绝对的“杀伤力”。在以温良敦厚为美德的古典时代,女孩子的疏狂与豪放也许会令一些人不太习惯。但晏小山却已是她最虔诚的粉丝。

与其他词人相比,晏小山是最能写出女孩子在刹那间惊艳风情的人,再看:

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

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

伤别易,恨欢迟,惜无红锦为裁诗。

行人莫便销魂去,汉渚星桥尚有期。

——《鹧鸪天》

这首词将小莲的美貌风韵写得活色生香,无以复加。

“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梅蕊新妆”即“梅花妆”,古代女子在额上贴一梅花形的花子妆饰。据北宋《太平御览》记载,相传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公主额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自后有“梅花妆”。“桂叶眉”,用黛色淡散晕染,把眉毛画得短阔,略呈八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