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柳永的词,眼前总会晃动着那江南迷离朦胧的烟雨,婀娜多姿的杨柳,风情万种的美丽少女,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耳畔会飘来那大宋王朝京城里梦幻般的哀婉弦歌,还有那些轻俏婉转的莺声燕语。
引子: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柳三变,柳永,柳耆卿,柳七。
吟着这几个名字如吟着一首词,眼前隐隐有杨柳疏影在风中轻摇曼舞,有一袭白衣的男子在月光下低徊长吟。他就是那个躺在杨柳岸边望月饮酒的柳三变?
读柳永的词,眼前总会晃动着那江南迷离朦胧的烟雨,婀娜多姿的杨柳,风情万种的美丽少女,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耳畔会飘来那大宋王朝京城里梦幻般的哀婉弦歌,还有那些轻俏婉转的莺声燕语。
柳永(公元987—1053年),福建崇安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宋仁宗朝进士,曾官至屯田员外郎,故又称“柳屯田”。这位书香门第走出来的白面书生,满腹锦绣才气却屡屡落第,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于是决然掉头走向了歌楼舞馆,耽溺于衣香鬟影、醇酒妇人,流连于“倚红偎翠”、“浅斟低唱”,自称“白衣卿相”。而大宋的美貌歌女们纷纷为这位才子词人所倾倒:“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永,这位“奉旨填词”的专业词人,浪迹江湖的游子,自命不凡的“白衣卿相”,出没秦楼楚馆的浪子,以一支春风词笔写尽大宋王朝的风流繁华与颓靡忧伤,最终让自己的一生时光活得如同那一季缤纷的夏花。他的词作流传甚广,时称“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据说,柳永为人放荡不羁,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是他生前的红颜知己们合金营葬的。死后亦无亲族祭奠,每年逢其忌日和清明节,青楼歌女们都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
正如强盛的大唐因有了李太白而更富有传奇般的风采,富丽的大宋也因有了柳三变更显出一种悠悠风韵和别样魅力。这位“疏狂一醉解千愁”的浪子的一生,是夏花般盛放而又凄美的一生。
“一醉疏狂过后,酒醒时可知身在何处?温柔歌舞散尽,梦断处怎晓心向何方?”
有道是,自古文人皆寂寞。
二十一、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鹤冲天》
直到今天,很多文人都自称喜欢宋朝。
宋朝之所以让今天的文人流连神往,是因为赵宋王朝有过“不杀文人”的祖训,文人士大夫的身份地位空前提升;并且还因为在大宋时代,一个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可以通过科举“高考”,让自己“朝为牧田郎,暮登天子堂”。相传为北宋汪洙所作的《神童诗》,开头几句这样写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衣,皆是读书人。”所以,宋朝堪称文人士大夫如鱼得水的时代。
少年柳永出生书香门第、仕宦家庭,祖父、父亲及兄弟都是儒学名士。柳永从小饱读诗书,为人风雅,更兼巧工辞章,才华非凡,人称“金鹅峰下一枝笔”。朱熹的老师刘子晕对他也青眼有加:“钧章棘句凌万象,逸兴高情俱一时!”似锦前程,遥遥地向柳永招手;幸运之神似乎已向柳永露出半边笑脸。
柳永第一次赶考时,人们纷纷看好他的才华和前程,可谓是呼声极高。不料,一到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京都,这位骨子里浪漫风流的年轻才子就被青楼歌馆吸引,流连于风月场里,与歌女们缠绵,并将这样的生活写进了词里:“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长寿乐》)。这位自幼熟读经史文章、胸怀云水志向的年轻士子“自负风流才调”,自信“艺足才高”,“多才多艺善词赋”(《击梧桐》),以为考中进士、做个状元是唾手可得的事:“定然魁甲登高第”(《长寿乐》)。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众人眼中的风流才子却惨遭落榜,一飞冲天的幻想在他脑中碎裂了。
公元1017年,宋真宗天禧元年,朝廷举行科举考试。柳永再度辞别故乡远赴京城赶考。才华横溢、心比天高的柳永又以为金榜题名犹如探囊取物,却万万料不到会在科举考场一败再败,再次名落孙山。颜面扫地不说,人生的仕途前程更是一片迷茫。
又一次榜上无名,又没入君王的青眼,自视极高的柳永不禁从心底挤出一丝苦笑。看罢黄榜的他缓缓转过身来,冷冷打量着那些喧闹的人群,那些大宋王朝的芸芸众生。头顶上阳光似乎格外刺眼,脚下却似踩着泥泞般沉重难行。柳永屡受打击,从此流连秦楼楚馆,在花柳丛中沉溺。这一曲《鹤冲天》,便生动形象地表露了柳永这种内心的激荡。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黄金榜上已然没有我的名字,没实现当状元的愿望实属偶然。清明时代也会遗漏我这样的贤才,今后的日子怎么办呢?“黄金榜”即“黄榜”,皇帝的文告用黄纸书写,这里指会试后发放的进士题名榜。“龙头”与“鳌头”同义,头名状元。“偶失龙头望”,一个“偶”字表明柳永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明代暂遗贤”,“明代”意思是圣君贤相、政治清明的时代,即自己所身处的时代。一个“暂”字,表明他虽然目前身处草莽之间,但迟早有一天会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既然时代暂时遗漏了我这还算有些才能的贤人,那我自己将来该如何呢?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风云”是“云从龙,风从虎”之意,指明君贤臣意气相投,风云际会。这三句是说,既然未能实现风云际会的人生愿望,为何不放纵一下自己,自由自在,任意狂荡?何须在乎中举与落榜、失去与得到!“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才华横溢的词人,独领风骚的才子,自然就是不着官袍、一袭白衣的公卿宰相。“白衣”是古代平民所穿白衣,用以称无功名的人。“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依约”即隐约,住着美貌歌女的烟花柳巷,隐约如绘画屏风,别有一番旖旎风光。幸而那里有我意中思念的美丽佳人,还值得让我这失意人去寻访一番。“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就这样与衣着鲜艳的她们相依相偎吧,风流韵事,让我一生都快乐欢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人生的青春短暂,转瞬即过。且忍心把对那虚浮功名的追求换成与歌女们一起浅斟低唱、纵情欢乐。
在崇文偃武的大宋时代,读书人金榜题名就等于鲤鱼跃过了龙门,化为叱咤风云的巨龙,意气风发,走向未来灿烂的人生;而名落孙山则是读书人一生最大的挫折,甚至让人痛不欲生。痛定思痛,他们往往更加刻苦攻读,准备数年后再一次拼搏。可是柳永却是个“非主流”,他的想法与多数读书人不同,落第后没有自我检讨,而是意气昂然地写下了这首《鹤冲天》,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表达了对自己才华的自信,对“浮名”的蔑视。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他不说自己没考上进士,而说没有如愿以偿得中状元。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得中状元,只是偶然失误才没有实现理想。由此可见柳永的自信。在参加考试前,柳永写了一首《长寿乐》词,说:“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时,等着回来贺喜。”自我感觉可谓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以我柳三变之大才,取区区进士如同探囊取物耳!不但可以成功上榜,而且定然独占鳌头,考取第一名。
殊不料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仅未中状元,而且名落孙山,高傲的心灵所受打击十分沉重。不过,难能可贵的是,虽然他痛苦失望,但对自己的能力却毫不怀疑。一句“明代暂遗贤”说那朝廷所遗漏的贤才正是自己。人称“盛世无遗贤”,在柳永看来未必如是。接着一句“如何向?”词人在思考今后的打算,将来怎么办哪?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这三句中的激愤之气扑面而来,大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莱蒿人”的气势。既然不能博得君王赏识,那我就做个纵逸快活的自由人吧。何必计较那功名得失!既然朝廷不屑用我,词人便自勉要活得自由自在,恣意狂荡,以词名世,做个风流自在的“白衣卿相”!
自己一直向往那烟花柳巷的温柔乡,何况那里还有他喜爱的意中佳人值得再去会一会呢?就去那红巾翠袖之中忘情流连吧,人生在世,青春又有几何呢?那些虚浮的功名利禄,哪能比得上我这“浅斟低唱”、“偎红倚翠”的快意人生呢?!
仔细吟读这首《鹤冲天》词,其实表达的不过是柳永科举失意后的一时激愤,只能算是牢骚话而已。然而这些牢骚话却因时人竞相吟诵传抄,竟传到了宫禁之中,让大宋的仁宗皇帝知道了。吟咏之余,仁宗皇帝不禁开始关注这个名叫“柳三变”的词人,尤其是对“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两句印象格外深刻。若干年后,柳永再次参加科举考试,并考取了进士,但是宋仁宗赵祯在发榜公布前特意将“柳三变”的名字抹去,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在历史上,宋仁宗赵祯其实是位宅心仁厚、深得民心的皇帝。他之所以如此对待柳永,自然是从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政治标准使然。纵情欢场、蔑视功名,就等于不愿为君王所用。这在古代是有悖于“忠君”之道的,无怪乎仁宗读后要不高兴了。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说宋仁宗赵祯“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美之文”,可见仁宗不喜欢艳俗之词,不喜欢柳永之放荡行径。细细品来,他斥责柳三变的这句话也颇有些幽默感。但对柳永来说,对于这种幽默恐怕也只能苦笑了。于是,这位风流才子接过了仁宗皇帝的这句调侃,自称是“奉旨填词柳三变”。
这段轶事见于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宋仁宗临轩放榜,视柳三变之名,忆彼《鹤冲天》词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之句,大怒,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乃黜落其功名。遂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留连坊曲。”宋末严有翼撰《艺苑雌黄》云:“柳三变,字景庄;一名永,字耆卿。喜作小词,然薄于操行,当时有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嬛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旨填词柳三变。’”
有宋一代,商品经济发达,社会繁荣,民生比较富足,连守城门的老吏都穿丝帛靴袜。同时文化生活也异彩纷呈。北宋汴京,南宋临安,元代大都,都是瓦舍林立,笙歌不断的。歌舞、说书、杂剧等艺术亟需一些有较高文化素养的文人参加。因此,文人和民间艺术的结合常常能催生新的艺术形式和流派。
柳永当算是“下海”最早最出名的文人。而且他第一个在词中说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样的话,鼓吹知识分子从上层社会的象牙塔里走出来。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柳永的词远传高丽等国,也传入了宫中。陈师道《后山诗话》云:“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
当一扇门戛然关闭后,上苍却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改写他的人生轨迹。一只才气纵横、睥睨尘俗的鹤没有冲上梦想中的天庭,却寻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栖息之地,那里水草丰美,云淡风轻。
一位时代的真正歌手,真正的“才子词人”、“白衣卿相”开始闪亮登场。
二十二、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定风波》
这是一首比较典型的具有柳永式婉约风格的闺怨词。春天来了,阳光明媚,桃红柳绿,深闺中的女子却懒洋洋的,日渐憔悴。这是为什么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可可”是指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自入春以来,女子眼中的柳绿桃红看起来都令人心生愁意,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为何春意盎然的景象在她眼中成了“惨绿愁红”?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阳光已照上树梢,黄莺在杨柳枝条间穿梭飞翔,如此难得的美景良辰,而女子依然拥衾高卧。这样风和日丽的大好春天,为什么她会感到意兴阑珊?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暖酥”是指美女的肌肤细嫩润泽。“腻云亸”指美女油亮乌黑如云如瀑的秀发散乱下垂着。“亸”是散乱下垂的样子。往日红润的面容憔悴了,细嫩润泽的肌肤消瘦了,乌黑油亮浓密如云的秀发也蓬乱了,一天到晚懒得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