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13岁的时候,电视台播放了一起本市的强奸案:有一伙歹徒,经常晚上出来劫持少女,然后集体强暴,那些少女被折磨得很惨。当时,我好像刚来月经,对“性”感觉很神秘,但看了那则新闻报道后,心里挺害怕的。而我妈更紧张,说要是那种事发生在我头上,我们家都完了,我一辈子就全毁了!为了引起我的高度重视,我妈又不停地讲了好多报刊上的类似报道,反复叮嘱我不要单独和男生在一起、晚上不要独自出门等等。此后的一两个月,我每天都很害怕,晚上放学稍晚一点,在回家的路上就特别紧张。幸亏后来时间一长,我渐渐淡忘了这些事,感觉才没那么害怕。
我曾接待过几例“失贞焦虑”和“性侵害恐惧”,都与类似的家庭性教育有很大关系。出于对女儿的保护意识,母亲往往故意夸大生活中的危险,尤其过分强调“失贞”后的严重后果,这对少女的性心理发展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因为,青春期少女对与“性”有关的问题,本来就认识很不全面和客观,一旦当面夸大性侵害的危险,就容易使他们以偏概全,将想象中的危险当成实际的危险,从而形成错误的认识。
上初中开始,一直有很多男生追我,可我从来都不理他们,有时,我甚至恨他们总想靠近我的身体,感觉我的纯洁被玷污了!
江云满脸红晕,语气像是气愤,但眼神闪烁,流泻一丝激昂的兴奋。可见,她的“强暴恐惧”还与反向心理防御机制有关:她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华,难免会有青春期的骚动,但母亲不恰当的性教育方式,使她惧怕异性的情感,因此,一旦性本能开始觉醒、性欲望开始萌动的时候,她便会感到焦虑和紧张,为了免受这种困扰,于是表现出与潜意识动机相反的过度恐惧。
深夜引爆的恐惧
一年半以前,“强暴恐惧”只存在于江云的潜意识中,那么,究竟是什么激发了现在的恐惧强度?
那时我上高三,为了节省时间就住校。有一天半夜醒来,当时厕所在院外,我特想叫下铺的晓琴陪我去,但因为大家每天都学习到很晚才睡觉,我不忍心搅醒她的美梦,更担心影响到别的室友,所以独自壮着胆去了。当时外边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而且天气很冷,我真想返回算了,可一看表才凌晨一点多,怎么可能憋到天亮!于是心一横。我快步进了厕所,匆匆忙忙小解完,立刻往回跑。谢天谢地,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我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谁知,那天晚上以后,我的脑子就反复出现少女被强暴的画面!由于总是害怕有人闯进来强暴我,我每天晚上都紧张得睡不着觉,听着室友香甜的呼吸声,就命令自己:“不要害怕,赶紧睡,不能影响听课和学习。”但我越这么想,越睡不着。
那时正是高三的紧张阶段,由于睡眠不好,我学习精力不济,本来成绩一直在班里前三名,应该能考上重点大学,但一出现这个问题后,成绩直线下滑,只好搬回家住,我家离学校很远,骑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坐公交车需要倒车更费事,但由于回家后这种恐惧确实减轻了,所以天天往家里奔波。高考填报志愿时,还一律不考虑外地的大学,因为不敢想象远离家的后果。由于浪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我的高考成绩受到影响,只考取了本市一所普通大学。
高考是一个重要的生活事件,面对过重的升学压力,人的心理承受力往往比较脆弱。因此不难理解,“深夜外出解手”这个偶然的恐惧体验,会给江云造成如此深刻的恐惧烙印。
与同学相处时,我特别在意自己的面子,害怕和人发生不愉快。就像那天深夜,我之所以独自悄悄出去小解,最主要的是怕惊醒室友张敏。她性情不好,容易发火,一旦被弄醒了,绝对会大发脾气。可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惊醒了她,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拉着脸不搭理我,害得我难受了好几天。
由于在人际交往中过分怯懦,江云惧怕冲突和回避矛盾,情绪过多地受到他人的影响,以致任何小事都会引发心理冲突,又无法及时排遣心中的不快,因而负荷了满腔的焦虑。
至此,问题似乎明朗了:不恰当的性教育、青春期的性萌动、敏感内向的个性、高考压力营造的紧张氛围等,经过心理防御机制的作用,统统固结到那个深夜的偶然事件上,诱发出江云潜藏的“强暴恐惧”。
但我有一种直觉,问题可能不是这么简单:像江云这种过度回避冲突的个性,往往与缺乏安全感有关,或由家庭内部的某些问题引起。而且,在江云的叙述中,我发现自相矛盾的疑点:发生“强暴恐惧”后,她不敢独自在校园里走,但为何频频单独跋涉回家?因为,往返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中,发生被强暴的几率比待在学校里高多了。
潜抑的焦虑能量
面对我的探询,江云一脸愕然,说她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我将话题引向她的家庭关系,试图找出更深层的答案。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关系就不好,经常吵架。我爸脾气特别不好,而且非常粗暴,一吵架就打我妈,有几次甚至挥着菜刀追我妈,把我吓得哇哇大哭,这些年来,我爸知道我妈看不起他,脾气变得更坏了,天天酗酒,喝醉了就发酒疯。
以前我在家还好,他怕影响我学习,还能收敛一点,自从高三住校后,父母的关系不断恶化。
有一次回家,看到我妈的眼睛哭肿了,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就问她是不是又被打了。以前她怕影响我学习,好多事都不让我知道,但那天,她忍不住和我抱头痛哭,说她实在受不了我爸,原想熬到我考上大学再离婚,但现在恐怕熬不下去了。第二天,我妈又很后悔,一直跟我说昨天那些是气话,劝我别瞎想,千万不要影响高考。
那段时间,我人在学校,心却在家里,总担心父母是不是又吵架了,我妈会不会精神崩溃,他们会不会离婚。但是,由于我是我妈这辈子最大的期望,如果考不上大学,那是给她的最大打击,所以我强迫自己专心学习。渐渐地,我果真不想父母的事了,不久却又陷入“强暴恐惧”中,只好天天往家里跑,因为在家睡觉舒坦多了。
原来,江云一直忧虑父母的婚姻关系,但碍于高考的压力,于是将这种焦虑压抑到内心深处,企图以不觉察来免受影响。然而,心理能量同样具有“物质不灭定律”的特点,你不去解决和疏导,它就不会自动消失,反而压力越强反抗力就越大,即不让它以本来面目出现,它就经过心理防御机制的伪装,以其他形式出现。
因此,在众多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江云的种种心理冲突,最终以“强暴恐惧”的症状表现出来。有趣的是,心理学家发现,心理疾病可以使当事人直接或间接受益,正如江云有了“强暴恐惧”后,觉得学校不如家里安全,于是有充分的借口回家守着父母,以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缓解父母的矛盾冲突,从而减轻她对爆发家庭战争的焦虑。
虽然经过精神分析疗法,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由于江云的“强暴恐惧”经过反复强化,已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因而需要进行系统脱敏。
首先,我对引起江云“强暴恐惧”的生活情景进行焦虑等级评定:最轻的一级焦虑情景,是她单独去食堂吃晚餐;最重的十级焦虑情景,是她夜深人静时听着室友酣睡。对她的系统脱敏,我一共进行了8次,每周两次,每次1小时。
江云躺在门诊心理治疗室的床上,我坐在她看不见的视野外,先对她进行渐进性心理放松,使心理应激水平降到较低的程度。接着,我向她呈现一个刺激情景,请她尽量真实而生动地想象和体验,当她感觉到焦虑时,以右手食指向我示意,然后引导她进行深呼吸,使紧张的心理放松下来,最初呈现的是一级弱刺激情景,经过多次重复刺激——想象体验——深呼吸放松,直到她对这个情景不再焦虑恐惧,再依次呈现各级刺激情景,直至十级强刺激情景也引不起恐惧性条件反射为止。
最后,我安排了两次家庭治疗,请江云带着父母一起到心理咨询室,围绕她的“强暴恐惧”和家庭问题展开讨论:一方面是让江云的父母明白,女儿的问题与家庭环境缺乏安全感有很大关系;另一方面是引导他们三个家庭成员,学会用积极的语言而非不良情绪来表达各自的感受,尤其父亲是女儿接触最多的男性,他的粗暴容易影响女儿对整体男性形象的认知偏差,无意间加剧了女儿“强暴恐惧”的倾向。
挣脱恐怖的梦魇
撰文/卡玛郑宁
周末,就要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从广州打过来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大意是他刚刚读大学一年级的儿子小果,近几年来每年都有一两次发病,症状为头痛、发烧、胃痉挛。几乎每次发病都需要住院,但又找不到具体的病因,而且每次都是不明原因地发病,而后又不明原因地症状消失。经当地医院的会诊,有医生提出,可能与心理方面的原因有关,建议他去找心理治疗师试试看……回想起来,这种情况大约是在孩子10岁时一次玩电脑游戏受到惊吓后开始的。起初症状并不严重,只是有时不敢单独看恐怖的电视剧,有时会做噩梦,后来症状加重,开始出现了头痛、发烧及其他症状。
几天后,在心理诊室里,我接待了这位家长和孩子本人,断定来访者的症状的确是由心理创伤引发的病症,而心理创伤正是受电脑游戏惊吓所致。对此,我建议采用一种专门治疗心理创伤的特殊治疗方法——眼动治疗。
所谓眼动治疗,是指在治疗中,让患者带着过去曾经发生心理创伤时的经历和感受,眼睛随着治疗师的手指左右晃动而转动,在一系列的治疗过程中,使心理创伤得到医治。关于眼动疗法的作用机制,一般认为:当一种心理创伤发生时,这种创伤会与当时的场景、声音、思想、感觉等一起被“锁定”在神经系统中,并会在以后的生活中,触景生情,不断地在大脑中闪回,给患者带来痛苦。
而眼动治疗,就是通过反复眼动,来激活大脑这一自动信息处理系统,可以解开神经系统的“锁定”状态,并使大脑对创伤经验进行再加工,从而治愈创伤。这种疗法的特点是疗程短且疗效显著,不过眼动治疗一般只对一些突发的、单一的心理创伤在较短疗程内有较好的疗效,对长期形成或是反复发生的所谓复合性心理创伤的治疗就要复杂得多了。
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们,对于这种惊吓创伤,采用眼动治疗法极有可能取得不错的效果。
小果的父亲有些将信将疑,他担心地问:“这种治疗需要多长时间?”我告诉他:“大约一个半小时左右。”他又问:“需要几次?”我说:“如果没有其他心理问题,就一次。”他一下睁大了眼睛,说道:“可我的孩子住了这么多次医院,都没治好,你这里就一次?”我肯定地说:“对,一般来说,这种治疗就是一次。”
可能也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好方法了吧,小果的父亲最后很无奈地答应“好歹试试看”,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在约定治疗的具体时间上,我特意选定小果每天发病的时间——下午4点至5点之间。
两天以后,小果如约来到了诊所。
治疗安排在一间较大的诊室里,小果坐在靠窗前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我(治疗师)坐在他的左侧,靠门的一边临时搬来了一排坐椅,坐着来访者的亲属们。诊室的接待员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首先,我让小果在想象中构筑一个自己心里的“安全岛”。即想象一个自己曾经有过的美好、快乐和轻松的经历,这在创伤治疗中,被称之为“稳定技术”。
小果想到的是一次到海边度假的美好回忆(在触及心理创伤之前,让患者寻找到一个“安全岛”是非常必要的,可以避免其重新陷入创伤感受中不能自拔)。
接着,我让小果开始回忆那场受惊吓的经历。
小果自述:
那是在我10岁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同学说他家里刚买了一台电脑,可以玩特别刺激的游戏,邀请我放学后去他家玩。那个时候我家里还没有电脑,更没有听说过什么电脑游戏,当然很好奇、很向往,放学以后就去了同学家,好像也是下午四五点钟。
记得那是一个叫“异型人”的游戏,是同学的爸爸刚刚借来的。游戏里有一个外国人,黑发、平头、留着黑胡子、高个子,身穿黑衣服,干瘦干瘦的。他在一个新房子中,躺在床上睡觉,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屋子里阴森森的。他在做梦,在梦里,他的脑子被外星人打开了,外星人往他的脑子里放了一个毒瘤……我感觉自己也成了游戏当中的人,脑子也被打开了,我感到紧张、恐惧,身边充满了危险……外国男人开始犯病,头要爆炸了,他抱着头在屋子里乱转,到处寻求帮助。屋子里很恐怖,墙上挂的一张美女照片上爬满了毒蛇……窗台上放着一个婴儿,婴儿变成了异型人,那个异型人太可怕了,红色的眼睛,绿色的皮肤,身上黏黏的,不知道在流着什么。突然之间,异型人一把伸出锋利的爪子,直冲着我抓来,我吓得跳了起来,好像自己就要被它抓住一样。接着,一个骷髅跳到了我的眼前,我听到我的同学在惊叫,好像我也在喊叫(讲到这里,小果眼睛发直,脸色发黄,身体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