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冲虽然家有万金,但仍不满足,日夜操劳,不得休息。那自然是一种家境不足的景象。如果足了,,哪里还用再求呢?
严君平虽然只有数百小钱,但却不知用项,尘土在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那自然是非常富足了,不然的话,那钱怎么会无处可花呢?
足与不足,富与不富,不在于有多少金银财宝,而在于内心是否感到满足。知足者常足,道理就在于此。
4.藏金于山藏珠于渊
有鉴于上面的道理,庄子要人们将那金银埋藏在深山里,不要开采,将珍珠沉入到深渊里,不要打捞。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人回归自然,免于龌龊之心,免于龌龊之行;只有这样,才能将人的心境与大道融合在一起,才能将人的心境与宇宙融合在一起,才能体现出人的纯朴,才能展示出人的伟大。他说:
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
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起大道,那是覆载万物的东西,可真是无边无际的大啊!君子要想理解它,就不能不把自己的心掏得空空的。生活在世界上,什么叫做天然呢?无所作为而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成功了,这就是天然;什么叫做德性呢?无心言说而人们就自然懂得了,这就是德性;什么叫做仁爱呢?体谅他人而有利于物,这就是仁爱;什么叫做博大呢?视异为同,存异求同,这就是博大;什么叫做宽广呢?行不到边际,走不到异域,这就是宽广;什么叫做富有呢?拥有万物,物各异殊,这就是富有;什么叫做纲纪呢?遵循德性,不离本性,这就是纲纪;什么叫做立身呢?德性完满,无亏无损,这就是立身;什么叫做齐备呢?遵循大道,无所偏离,这就是齐备;什么叫做完善呢?不贪于物,不丧己志,这就是完善。君子若能明晓这十点,就能心胸博大而消事于内,放任悠闲而散物于外。像这样的人,会把金银抛于深山,会将珠宝沉于深渊,不追逐财物,不靠近富贵,不以长寿为乐,不以早逝为哀,不以亨通为荣,不以贫穷为耻,不将天下公利据为私有,不将称王天下视为显赫。在他看来,真正的显赫是明晓于太道,将万物视为一体,将生死视为一样。
也就是说,与大道融为一体,心胸就会博大;心胸博大了,就会囊括~切,将天下视为一家,将万物视为一体,无彼无此,无亲无疏,无分无界,无轻无重,一切都顺其自然,无弃无求。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贫富之别、贵贱之分了,于是乎抛金沉玉,不靠近富贵,不以亨通为荣,不以贫穷为耻;既然如此,心中也就无所牵累了,于是乎便能消事于内,散物于外,放任悠闲,自然自在。
这就是人的本来面目,这就是人的真正生活。这就是老庄的意境,这就是老庄的追求。
四、地位面前的辩证思考
“贵”这个概念,就广义而言,所指比较宽泛,珍惜的对象可以称为贵,尊敬的对象可以称为贵,价值高者可以称为贵,较少见者可以称为贵;而就狭义而言,则指做官人,比如中国古代称做官的为贵人,认为做了宫就有了社会地位,就受人尊敬。
人们之所以尊敬做官的,原因有多种多样:或许因为做官的有能力,有智慧;或许因为做官的有权力,有威势;或许因为做官的收入丰厚,待遇特殊;或许因为做官的说话顶用,办事方便。不管怎么说,社会地位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确实很重要。正因为如此,所以直到现代,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做官。
至于说到做官动机,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不少人是为了给社会多做些事,将取得社会地位作为发挥自己才能,为社会多做贡献的道路来寻求;还有不少人真正想着的是老百姓,为了替老百姓说话,替老百姓办事而做官;还有一些人大概谈不上做官的动机,因为他们的官位不是自己求取的,而是自然形成的,他们每天所想的是如何为人民做些实事,结果社会却把他推到了官位上。凡此种种,都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
值得注意的却是另一种情况,即为了谋取私利。一些人,或者说相当多的一些人,或是逐渐走上了谋私的道路,或是一开始就出于谋私的目的。他们想的不是百姓,而是自己或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们不是为了为社会做事,而是为了获取票子、房子和车子。所以老百姓给他们的心理画了一个像,那就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用来干什么?用来谋私。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达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某报曾经有过一则报道,说某地一位农民,为了当镇长,花钱买通了大部分村民代表,得到了多数选票。结果镇长还没有当上,就被请进了班房。
某报还有过一则报道,说一位县委书记要将反贪局局长的职位卖给一个贪污分子,因遭到多数人反对,只好让其做了秘书长。最后双双受到应有的惩处。
凡此种种,不是很值得我们警惕吗?
对于这些人来说,用为人民服务的思想熏陶一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怕是阳春白雪,和之者寡;退一步说,用老庄意境熏陶一下,也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
老庄意境有何见地,请看下面的论述。
1.以道观之物无贵贱
在庄子看来,世界上原本不存在绝对的贵贱差别。人们之所以感觉贵贱不同,那是因为看问题的角度出了毛病:没有站在宇宙的总体高度,而站在了人间的一个角落。这样一来,就像是站在了庐山之中,看不出庐山真面目。如果跳出人间小圈子,飞向宇宙大太空,免于世俗之事的障碍,放眼于无垠的大道,世上一切差别就全都消失了,哪里还会有贵贱之别呢?
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来,那是因为,宇宙大道本身是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而人世却是有限有止、有终有穷的。站在大道的角度观人世,将人世放在大道之中来看待,那人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微小、极其短暂的东西,微不足道,且不要说每个个人了。既然如此,讲人的贵贱还有什么意义?而如果站在人世观人世,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说贵就一定:是贵,贱就一定是贱。因为观察的结果也要受到观察角度的影响,对同一种事物,站在人间的不同角度,也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来。
庄子通过河伯与北海若的对话表述了这样的观点:
河伯日:“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
北海若日:“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梯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
河伯,即黄河之神;北海若,即北海之神。
这段对话,是《秋水》篇所讲寓言故事中的一个部分。故事讲河伯原先自以为大,后来到了北海,才知道自己很渺小,北海才伟大。于是向北海若请教有关大小和贵贱的问题。
河伯不知道如何辨别事物的贵贱和大小,所以提出了“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的问题,意思是,到哪里才能找到贵贱之间的分界,到哪里才能找到小大之间的分界。“倪”,指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分界。
北海若告诉他:站在大道的角度来观察,则事物无所谓贵也无所谓贱;站在事物的角度来观察,则各自以自己为贵而以他物为贱;站在人世的角度来观察,则人们会认为贵贱不是由自己决定的。站在差别的角度来观察:从大的方面来看,则万物没有一个不是大的;从小的方面来看,则万物没有一个不是小的;能够懂得天地不过像粟米那么小而毫末却像泰山那么大,也就懂得了差别的奥妙。站在功用的角度来观察:从有用的方面看,则万物没有一个没有用的;从无用的方面看,则万物没有一个有用的;能够懂得东与西是相反的但却不能互相分离,也就能确定事物各自的功用了。站在情趣的角度来观察:从喜欢的方面看,则万物没有不可爱的;从厌恶的方面看,则万物没有不可恶的;懂得唐尧与夏桀各自都在照其情趣自然行事,而其行为却又完全相反,也就能看透什么是情趣了。
这段论说的基本含意有三层:
其一是说,无论贵贱也好,还是大小、有无、是非也好,都没有固定不变的分界。它们的分界都是站在某一角度观察事物得出的结果,一旦离开了这一角度而变换到了另一角度,它们的分界就不再是原先的样子了。
其二是说,就根本而言,贵贱、大小、有无、是非之间的分界不存在。因为站在不同的角度进行观察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说明贵贱之分、大小之别、有无之异、是非之对原本是不存在的。
其三是说,站到人世之中观人世,视线受到事物的遮蔽,误以为贵贱有分,大小有别,有无有异,是非相对,而站到大道的高度观人世,则会豁然开朗,事物的贵贱、大小、有无和是非的分界悄然化无,荡然无存。
北海若唯恐河伯听不明白,又以具体的事例作了说明。
他说: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
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千里,捕鼠不如狸牲,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嗔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日,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
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大小之家。
尧把王位让给了舜,舜把王位让给了禹,燕王哙把王位让给了子之,三个人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但是结果却不一样,尧舜让位使帝业传继,而燕王让位却使人死国亡。商汤与夏桀争天下而做了帝王,周武与商纣争天下也做了帝王,楚国的白公胜也想争王位,结果落了个身首异处。三人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但结果却不一样。为什么?因为时机和环境不一样。因此说,是贵是贱,并没有什么常规可言,顺着时机的不同而不同。
巨大的梁柱在战争中可以用来撞击城门,但却不能用来堵塞蚁穴;千里马一天能跑千里,但捕鼠却不如黄鼠狼;猫头鹰在晚上能捉住跳蚤,而在白天,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看不见大山。为什么?
因为一种东西有一种东西的用途,一种东西有一种东西的技能,一种东西有一种东西的性能,只有在适宜的场合和环境中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有鉴于此,所以就不能说谁贵谁贱,谁是谁非,谁大谁小,谁好谁坏,就好像不能说天贵地贱、阴贵阳贱一样。对于具体事物来说,只要合于它的时机,合于它的用途,合于它的技巧,合于它的性能,就会发挥它的作用,它就有价值;反之,就不能发挥它的功能,它就没有价值。因此,要说贵,那都可以说是贵;要说贱,那都可以说是贱。说到底,贵贱没有什么固定的界限,它们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北海若一番解说的大概脉络。沿着这样的脉络理下去,贵贱、大小的分界在哪里谁也说不清,因为它们根本不存在。所以北海若劝河伯说:“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大小之家。”让河伯还是闭住嘴不要说了,因为他是找不到贵贱分野的门户和大小分野的归宿的。
既然人世没有贵贱之分,而一定要说当官的就贵,做平民的就贱,这不是无知吗?
2.为而不荣去而无忧
在庄子眼里,无所谓贵也无所谓贱,顺自然则为之,不顺自然则不为之。这就是他的人生价值理论。他创立了这样的理论,也就按照这样的理论行动,按照这样的理论衡量世事。
在世人的眼里,人世之间,百姓之上,爵位为贵,王位为尊。而在庄子眼里则不然。在庄子看来,爵位无所谓贵也无所谓不贵,王位无所谓尊也无所谓不尊。爵位、王位原本都是社会自然发展变化的产物,谁做官谁为王,都是“需要”和“机遇”自然造就的。从这种情况出发,做官与不做官,为王与不为王,都无可无不可,顺其自然就是了。
庄子讲了一个“三为令尹不荣华”的故事,就是在表达这种意思。故事说:
肩吾问于孙叔敖日:“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
孙叔敖日:“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