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利丹青:吴冠中说吴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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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吴冠中说吴冠中(8)

答:肯定是这样的。

问:也就是说,他们的艺术成就也不见得是那个时代最高的。您自己的作品在市场上、在拍卖行的情况,您还是了解的吧?答:也不了解。

问:现在中国艺术品的假品,会不会毁掉中国的美术市场?答:这种情况很严重。

问:因为在世界范围内没有这种情况吧?答:对,在西方很少听到,它不会是普遍的。这样就不敢买了。

问:奇怪的是假的这么多,购买力还是这么强劲。您在九十年代曾经去日本的西武百货店,他们组织画展,然后请您到巴黎去做。那是您比较长时间地待在法国,也是重访法国。

答:那次一个多月。

问:都是现场的写生?答:素描都是现场的,回来画油画。

问:我记得您在巴黎作的画有一张是一个大铁桥。

答:对。地铁从那儿出来的。

问:那个给人印象特别强烈。那是水墨的?答:是水墨的,还有一个红红的太阳。水墨构成的。

问:那个水墨效果是非常跳的,远处还有教堂。

答:那些都不是实景。

问:巴黎的户外就有很多涂鸦。

答:涂鸦。这是一景。

问:那些好像是由孩子来做的。

答:也不一定,有些艺术家也喜欢来做。

问:对。它到处都是。好像市政府也没有办法。

答:地铁通道里都画满了。

问:这也是西方的一种自由吧。您过去还提过希望中国政府在海外建立一些文化机构,包括展览、餐厅。

答:这个眼前做不到。

问:您的自传写了多少字?答:现在整理出来大约有二十多万字。

问:也包括一些过去的内容吗?答:对。

问:就是把一些过去写过的文章也收进来了?答:过去写的有一部分,其他我都是进行了局部放大。

问:重新写的?答:比如说我写《清明上河图》,中间有些内容需要放大,过去讲的一些问题,现在如果再讲,就是重复了。现在就是两者都有,读者可以自己选择。

问:新写的有多少字呢?答:有七八万字吧。

问:已经全部结稿了?答:对。

问:那您现在有什么工作安排呢?答:现在还没有具体定。

问:创作方面呢?答:创作再看,到现在,今年还没怎么画画。

问:前一段主要时间是用在这部书上?答:对。

问:现在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工作安排,比如说办展?答:我自己没有考虑,可能别人要搞。我知道有一个万达集团收了我的一大批作品,他们可能要办一个展览,叫“吴冠中艺术历程:全球巡回展”。他们先到巴黎,然后是伦敦、中国内地,还有台湾、香港,在八个城市巡回。

问:这是一个大展。

答:对。

问:这也应该有您的支持和同意吧?答:对,我同意的。因为我看到过大部分照片,作品都是对的,他们都是从拍卖行高价拍来的,因为这也是他们的企业形象,他们过去是搞足球的,现在要抬艺术,第一个先捧吴冠中。

问:主要是水墨画?答:对,没有油画。他们已经向文化部申请,作为中法文化交流年的项目之一。他们第一站是在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展厅展览,已经确定了。

问:最近您画的实际上也主要是水墨了?答:没有,还是油画多一点。

问:我们在市场里了解到,现在市场上您的水墨画在国内价位是最高的。

答:我都不知道,我从来不关注市场。苏富比、佳士德给我寄目录来,我看差不多都是对的,其他的有好多假的,但我也管不了。

问:拍卖市场里是一个价格,画廊里也是,别人的画都是论尺的,说您的是论幅,而且要比论尺的贵得多?答:我根本都不知道。

我自己是从来不卖画,不管是谁给我介绍来的人,我都不卖,都是拍卖行在做,画廊的情况我更不知道了。香港我有个认识的人,他有个画廊,前一阵他搞了一个小品展,还没展就全部卖光了。这次我看到一个目录,是苏富比寄来的,好像还没有卖,一上来就是我的,有十八幅,都是小品,数量非常多,我看都是对的,那我就管不着了,这些画都不知道是转手多少次的了。好的都出不来了,因为收藏家收了好的就不再拿出来卖了。所以拍卖行上拍卖的往往是名家的二等或三等货。

问:哦?答:基本上。除非是收藏家破产了,他才会把好的放出来。

问:真正沉淀下来的精品收藏家是很少拿出来的。

答:对。一出来就很轰动。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收藏家拿出一二幅好的来换另外的画。印尼那边有人收藏了很多我的东西。

问:新加坡那边好像也有人收藏了很多您的作品。

答:对。那边他还搞了一个吴冠中美术馆。有一些集团在收,所以很多画就都流过去了。我到了这个年龄,很多事情我也根本管不了。

问:现在好像国家要拿出一笔钱建一个美术博物馆,这个事情您了解吗?答: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但是国家是应该做这个事情的,如果不做的话,很多东西就都流出去了。

问:对,那就散开了,不成规模了。

答:比如说嘉德吧,嘉德还是比较规矩一点,做得也比较好。新加坡、印尼那边我的东西他们也去看过,有一个大收藏家收藏我的东西特别多,他很早就开始收藏我的东西,有几十年了,都是高价从拍卖行买的。他也搞我的展览,还搞吴冠中美术馆,嘉德跟他关系也很好,他是大收藏家嘛,原来是希望他来买画,现在则相反,希望他抛一点出来,因为国内收藏家都见不到。希望他放出来,但是放出来,也肯定是高价了。我现在也没多少画,但是我希望我将来还可以搞一个像样的展览,上海美术馆也跟我说过,将来总要自己搞一个展览的。

问:是不是将来还可以跟他们借一点作品做展览?答:他们不借的。他们自己选作品做展览总是有好的,有差的,但我也都不管。

问: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好像您就毁过不少画。

答:对。

问:现在还在毁吗?答:还在毁。

问:您现在手里存的画能有多少呢?答:不太多。

问:自己真正满意的,不是太多?答:对。

问:在这里面,是不是水墨要占多数?答:也差不多。七十年代油画多,八十年代水墨画多一点,九十年代以后水墨跟油画就差不多了,有这样一个过程。

问:从创作速度来说,油画是不是要慢很多?答:对,要慢得多。

问:国画有更多的程式化的东西,比如说画菊花、荷花什么的。

答:我从来不画这些。我要画荷花,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荷花了。

问:就是不是程式化的荷花了。

答:我原来也画过老虎,是我在黄土高原上画的老虎,因为我感觉黄土高原有老虎的气势。画任何一个东西,我画的其实不是那个东西,而是我的思想感受,只是借它来发挥就是了。我画老虎,目的不在老虎,而是黄土高原,这个感情过去以后,我再也不会画老虎了。

问:就是没有说轻车熟路地画过什么?答:没有。我画任何东西都没有轻车熟路。

问:都是重新开始,完全作为一个新的作品?答:对。是这样的,否则我就不画了。

问:但我上次在您龙潭湖画室里看到,有些画您还在改?答:对,要是改不好,就毁掉不要了。

问:重新改的这些,相当于是另外一张作品了。

答:对。有些是我七十年代画的画,我现在还在改,有些就毁掉了。

问:是不是也有一些是以前都出版和发表过的?答:有,有很多发表过的作品我都毁了,还有一些前几年的作品,已经发表过了,但是后来又觉得不满意,我也毁了。

问:您觉得不满意,主要是从哪些角度考虑呢?答:当时觉得满意呢,是觉得有些新意,但是后来再客观地看,感觉还是不行。

问:就是不断地在比较。

答:对。

问:从创作方法上看,国画和西画还是不太一样吧,抛开工具的差异来讲?答:除去工具的差异,我觉得基本上还是接近的,就是一个构想,两个工具都适合。

问:就是说,您也拿毛笔作为油画笔使用?答:可以。油画笔我也可以当毛笔用,都一样。

问:但是国画好像还有一些它固有的技法和规律,比如印章。

答:我不太讲究这些。

问:我看过一张您的画,好像印章打了好多地方。

答:那是特殊的,那叫“吴家作坊”,我所有的印章都放上去了。我的图章也不多,一般我是不大用图章的。

问:作油画是肯定用不着的。

答:连签名都可以不要,因为作品本身就是签名,除非是没有水平,有水平的都不需要看签名。

问:这就像音乐一样,好的音乐不需要签名,一听就知道。

答:对。

问:但这也是一种境界了。

答:所以他们拿来好多真画假画给我看,我不需要看图章,一眼就看出来了。

问:实际上现在要伪造印章也是很容易的。

答:没有意义。

问:在印章方面,您也没有和篆刻家有什么联系?答:没有,因为印章本身就是一个艺术,我没有精力去搞。

问:也就是您有的印章也都是随的。

答:对,别人送我的,我就用一下。

问:实际上您的水墨画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画。

答:但是外国人看我的作品,觉得完全是中国味的。所以有一个评论家在大英博物馆看过展览之后说,从他的眼睛里看,我的作品是通向中国的新航道。但是我不是用传统的手法来表现传统。

吴冠中采访侧记

中国艺术大师而有国际文化视野,吴冠中是极具代表性的一位。

在作大师访谈录的过程中,基本上我所接触的都是中国书画大师,因此,谈的全是中国传统艺术,全是中国文学历史哲学,或者是中国民间艺术、民俗,乃至于京剧、风光与地方风味小吃,总之,与西方文化没什么关系。而吴冠中先生却不同,他是法国留学回国的,学的是西方艺术,对法国文学有浓厚兴趣,这恰恰是我少年时读书的偏好之一。因此,听吴先生谈法国文化,还是颇有耳目一新之感的。

吴冠中先生总是处于议论的焦点,情况与另一位同样享有大名的画家颇为相似。之所以成为焦点,是因为他的观点与见解总是锋芒毕露,有时甚至咄咄逼人。

即使是在谈话时,吴先生也很亢奋,语辞慷慨激昂。因为同样有着讲课与作报告、讲演的经验,我深感这样的一次长时间访谈实在是太辛苦的劳动,何况他已是八旬老翁。但是,我发现每次谈话,情况都是这样。最后一次他告诉我,以后不想再接受媒介采访了。

虽然这些年来吴冠中画的是水墨画,但是,无论是精神内涵还是气质,吴冠中的水墨画都与国画有着天壤之别。

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在本质上是西派画家。我有一种感觉,与其说他适合生活在北京,不如说他更适合生活在巴黎。

吴冠中的画室与住房都不事装修,简朴得让人不敢相信。因为吴冠中的画价一直是非常高的,甚至可以说是国内最高的。这也是老一辈书画家的风格,他们更注重的绝对不是物质与财富,他们甚至不会享受。比较起来,现今太多的行画高手,衣食住行可就讲究多了。在不同的艺术家的住房装修、家具陈设与艺术水平、文化境界之间,应当是存在着一定的关系的。

吴冠中说他后悔了,不该画画,该搞文学。平心而论,在我看来,吴冠中还是画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