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即要能坐得住,要多想想自己平日的轻浮之气以警戒自己。守默,要少说话,多想想平日里的浮躁之言,对于其错误要怵然猛醒。省事,即是反省,要清楚自己平日里内心的芜杂。闭户,就是讲要减少不必要的交际,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知己。寡欲,只有清心寡欲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平时的缺点很多。近情,就是懂得人情世故,这时他才能体会到,平日里自己的意念、想法是不是过于尖刻。
制欲、慎独的目的是要淡定,淡定的人是什么气象呢?古人概括说:
度量如海涵春育,应接如流水行云,操存如青天白日,威仪如丹凤祥麟,言论如敲金戛石,持身如玉洁冰清,襟抱如光风霁月,气概如乔岳泰山。(《格言联璧·持躬》)
这种修持功夫,是人人向往的理想人格,尽管穷一生修为,不一定能达到,但一定要心向往之,只有如此涵养,才能不断超越自我,进入日渐明朗的至上境界。
§§§第四节养气
明心、全性、慎欲,到了一定境地时,便要养气。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尽心下》)他本人就心存浩然正气。这是因为,孟子心在天下生民,思考的是天地间的大事,他在游说列国的时候,与君王见面总是应对自如,见到君王不对就敢于批评,常常是把这些君王辩论得无话可说,顾左右而言他。当时,诸国都不能用孟子,在于孟子秉持浩然之气,那些心胸狭隘的君王容不下他。
与孟子比较相反的是韩非*。当年秦王嬴政读完《韩非子》部分篇章时,非常惊讶,一定要得到这个人,和他好好谈一谈。就派兵攻打韩国,逼迫韩国把韩非派做使者出使到了秦国。但是秦王和韩非交谈过后,发现只能用其书而不能用其人,为什么呢?一个原因是韩非口吃,不善辩论言谈,不能打动秦王。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韩非一直想着保全韩国,他的气度太小,秦王嬴政是有“混一宇内”的大志向的,固然不能欣赏韩非。一个人如果没有浩然之气,器量就会太小,难以赢得别人的尊重。浩然之气不是表面对自己的装束,而是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坦荡之气、正义之气,一个人心胸中充盈了坦荡之气、正义之气的时候,他才能表现出一种格局,一种气度。吕坤总结说:
士君子要养心气,心气一衰,天下万事分毫做不得。(《呻吟语》)打败匹夫,可从肉体上折磨、征服、消灭,而对待英雄,只能征服其内心。中国古代军人在投降的时候都要举行仪式,要让败国之君把自己的衣服去掉,光着脊背,扛着国旗,还要跪着膝行,到别国大将的跟前把自己的贡物献上,这就是要让降兵从心里面彻底地放弃抵抗,让这个国家的心气完全丧失。一国没有浩然之气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人了。所以说,一个人心气一衰,天下万事就分毫也做不得了。
*韩非(约前281—前233),为战国时期韩国公子,诸子中法家的代表人物。
浩然之气就是正气,也是正气在自己心中的充盈。我们如何来养浩然之气呢?
一、畅达
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敢正常地与人交往,让人以为他总是在伪装、做作,很难与其沟通,这就是不能畅达。畅达,是要处理外在纷争而不扭曲,面对内心不足而不纠结。
在传统文化中,对“畅达”讲的也很多。例如,中医的理论对郁结作出了解释,内心郁结就是不能做到畅达。中医学说认为:
忧愁则气结;忿怒则气逆;恐惧则气陷;拘迫则气郁;急遽则气耗。(《格言联璧·摄生(附)》)
“忧愁则气结”,表现在有的人总爱叹气,人忧愁则气不顺,气不顺就是气结,他就只能靠叹气来解决了。“忿怒则气逆”,我们都知道老年人生气的时候容易犯高血压,生气发怒就会头晕目眩,这就是气逆。人身内里的气,本来都是顺着经络走,在生气发怒的时候气的流转就反过来了,这即是气逆。我们都有实际的经验,人一生气,就不容易感到饥饿,这就在于气逆时人体的功能器官随之产生问题,对饥饿的感知也就变得不明显。
“恐惧则气陷”,平时我们一说自己恐惧的感觉,就比喻说“觉得天塌了”,这就是内心里没有了气的支撑,失去了主心之气。
“拘迫则气郁”,“拘迫”就是我们所说的拘禁、压抑的感觉,内心长时期的处于压抑之下,就会使气郁积。“急遽则气耗”,特别着急慌乱的时候就耗气,有时候人着急快跑,就感觉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耗费了太多的气。“气”在中医上是一个很重要的用语,用中医的一些观点,就是为了说明人有时候不能做到畅达,是因为心气之上产生了问题。要培养浩然之气,首先就是要让心气做到畅达。
培养畅达之气,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养神。现实生活中,常听人讲某人“真有精神”,有精神是说这个人神明很足。中医上也讲“神明”,神明即是一个人生命的主宰。小孩子的眼睛特别明亮,神明十足,这个神明是从精神里透出来的。到老的时候,人就变得老眼昏花、耳不聪、目不明,这是因为神明已经衰退了。现实生活中,人也常常伤在自己的神明,神明一伤,人的心神就再不能畅达,就不能主宰自己了。古人概括有伤神明的行为,几乎都是来自日常生活细节:
嗜饮伤神,贪色灭神,厚味昏神,饱食闷神,妄动乱神,多言伤神,多忧郁神,多思劳神,久睡倦神,久读枯神。(《格言联璧·学问》)
“嗜饮伤神”,总是喝酒贪醉就容易六神无主、醉而欲眠,即使次日醒来,神情还是昏昏沉沉、靡顿不振。“贪色灭神”,中国古代帝王的平均寿命是35岁,其中被篡夺谋杀的暂且不论,多数的帝王还是因为后妃太多,沉迷于色欲,早早地耗尽了肾阳,毁灭了神明。“厚味昏神”,“厚味”意即过于正常五味的那些腥燥之物,有的人在大吃大喝,尤其是吃特别腥的鱼肉之后,要么是咳嗽,要么是多痰,要么就是瞌睡昏沉,总是感觉不舒服。嗜于厚味的,神明就难免昏昏沉沉,不能简淡下来,《左传·庄公十年》中记载曹刿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着医学依据的。
“饱食闷神”,与“厚味昏神”有相同的道理,人常在吃饭以后,要休息一会儿,就是因为饭后消化耗费大量的气血,思考、辨析的能力退弱了。如果整天酒肉穿肠过,看似潇洒,实则容易昏庸困乏,缺少冥思,不能决断。
“妄动乱神”,“妄动”就是即使在没事的时候也静不下来。古代看相的书上说,凡是坐下来后双腿爱不停抖动的人,做事就会缺少恒心、缺乏定力,急躁无聊,一事无成。以前家教有传统的父母,讲究一些的家庭,发现孩子抖腿、仰脸、低头就要训斥,这不只是一个习俗的问题,还含有传统文化的理解。男子走路的时候不应该低头弯腰,女子走路的时候不应该仰面向天,这表面上是说的是走路的规矩,实际上也是在讲人的气质、品行。明清小说里面描写妓女有一个通用的姿态,即是仰脸、倚门、巧笑,这不只是形象的问题,而是心性。不要妄动、要有规矩,就是为了避免“乱”,因为妄动者小则乱神,大则乱家乱国。
“多言伤神”、“多忧郁神”,话多有失,忧多有郁,总是忧虑别人在算计他,总是抱有提防之心,活得就难以洒脱,杞人忧天是此典型。“多思劳神”,孔子讲“学而不思则罔”,不是不要人去想,而是不要胡思乱想。越是空想,就越是糊涂,一场辛劳全是白费。
“久睡倦神”,即是越睡越不足,越睡越困倦,这是个浅显的道理。“久读枯神”,这一点对于做学问很重要。读书不能一次读得太多,时间一久就会读不进去,这时候就应该静心恢复,避免久耗,防止心神的枯竭。有同学给我发邮件,说自己订计划每天要读书八小时,这样读书就没有什么效果,人哪能够每天连着读书八小时?读书是要认认真真地读到一定程度,累了就该放下来娱乐一下,要不然读书就读得太累。有的人读书,看似时间很长,但是不能算做真正的读书,因为他不够专心,一边喝水,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这样读书看着时间很长,是没有什么效果的。要读,就要认真读,专心读,保持活泼的心境来读。
畅达是要能想得开、放得下、看得破,这就需要智慧,也需要心志,古人的格言总结得很精辟:
清明以养神,湛一以养虑,沈警以养识,高远以养志,果断以养才,凝重以养气,宽容以养量,刚正以养操,涵育以养深,浑厚以养天。(《格言联璧·存养》)
人要用清静、明晓来养自己的神,用纯粹、专一养自己的思虑,用沉着、精辟养自己的见识,用高远、宽广养自己的志向,用果敢、决断养自己的才能,用凝神、稳重养自己的气度,用宽和、容物养自己的肚量,用刚强、正直养自己的节操,用涵育、宽广养自己的深度,用浑朴、厚重养自己的天性。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畅达。
二、乐天
讲正心,是要求人向好处看、向高尚之处走,而在其中,内心的快乐也是很重要的。人一定要做乐天派,做到乐观自信,要相信世界上任何问题都能解决,相信我们的社会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这绝对不是麻痹自己,而是要激励自己为社会贡献力量,在做事的时候为自己增加一份信念。
孔子非常赞美颜回,认为在所有弟子中,颜回的德行是最好的,他说: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
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里,颜回都能乐观自信。在只有一碗饭、一瓢水,住在简陋的街巷里勉强能生活下去的情况下,别人都忧愁纠结,而颜回却很快乐。孔子认为这样的人,才是有德行的人,才是真君子。颜回即便自己穷困潦倒,依然能够不改其乐。快乐来自于对道的坚持,是对责任、品格、修养的坚持。
乐天,就是即便在困顿时,也要像颜回一样活着,能够在困穷的境地里坚持操守。这话看似轻巧,实则有很深的道德寄托。“奢者富不足,俭者贫有余。奢者心常贫,俭者心常富。”(《格言联璧·持躬》)奢侈的人无论有多少财富都不够挥霍,而简朴的人即使贫困也常感到有余而知足,原因在于欲望的多寡、道德的高下。欲望过盛而奢侈的人,心灵反而是贫瘠的;道德高尚却穷苦的人,心灵却是富足完满的。有时候我们羡慕他人的富足,就心生向往;有时候见到他人的成功,就心生嫉妒。这便是处于心神混沌时,不能把很多事情想明白,不能看清好多人事只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老子》曾说: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说的是世事变化无常,世间哪有什么长保的事物,不如看透而暂且休止吧。人生苦短,即使金玉满堂,也总有消亡的那一天;更有的人富贵了就生骄慢之气,不待自然休亡,就已经招来祸咎,自取身灭。人一定要做到功遂身退,快意而能思持而盈之的自然之道,才能远避祸患。“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唐·李白《江上吟》),当年楚王的台榭在哪里呢?残垣亦不可见,而只有屈原的辞赋流传后世,如同日月光辉,垂丽万古。人生在世,从来没有长久的富贵,也没有长久的功名,羡慕富贵功名不如珍惜眼前的幸福。佛家讲“活在当下”,即是讲既不要沉迷于过往,也不要陶醉于未来的虚幻,要懂得眼前的快活最为珍贵。
能够懂得老子讲的消息盈虚的“天之道”,能够体会到孔子所称赞颜回的“堪以忧”,我们就能做到“乐天”。
杜甫《写怀二首》中说:
无贵贱不悲,无富贫亦足。
不能显贵的时候,穷贱也不能让自己悲伤戚戚;不能富足的时候,即使贫苦,自己也知足心安。这是一种高尚平和的心境。
中国历代诗人之中,最艰难困苦的莫过于杜甫。杜甫一生颠沛流离,逃难的路上甚至落到行乞的地步,建一个容身的草堂都要靠他人的帮助,年老之时想回老家却饥寒交迫,到岳麓的时候在一条船上冻饿而逝。但是,杜甫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一生即使如此,也能坦然处之,有一种大度。草房被风吹破的时候,他还能够由一身之寒冷,想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能够如此博大,在于他有“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忧国忧民(《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也有“种竹交加翠,栽桃烂漫红”(《春日江村》)的认真努力,二者合在一起,使得他不以自己的辛苦为叹息,而以百姓的安危为喜忧。
我们都吟诵过范仲淹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阳楼记》)。只有心胸开阔了,一己之忧乐系于天下,人才不会被打倒,才能有真正快乐起来的心性。从这个角度说,何谓大丈夫?
丈夫之高华,只在于道德气节。鄙夫之炫耀,但求诸服饰起居。(《格言联璧·敦品》)
真正的大丈夫,真正的君子,其高贵不在于有多少财富、有什么功名,而在于拥有多高的道德和气节。历史上的许由、伯夷、叔齐都是很高洁的人,田横、荆轲也是很有气节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君子。而“鄙夫之炫耀”之“鄙”,即是浅薄,浅薄的人可以炫耀的只是服饰起居,是谈不上什么道德气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