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1年的深冬,放学后的始源像平时一样回到家,回房冲掉下午打篮球后的一身汗水,又跑下楼在厨房和厨房后的花园间转悠,其实就是在不断运送厨房的物资给花园里捡来没几天的小白狗海宝填肚子。
“哎哟哎哟,少爷,你再喜欢它也不能可着劲儿喂它呀。你再这样,它可就要撑死了。”厨房里的大妈忍不住说。
始源低头一看,果然,小狗的肚子已经圆滚滚像塞了个小皮球,于是笑眯眯把手里的米肠丢进自己的嘴巴,摸摸小狗的脑袋,转身走进屋去。
走到客厅喝水,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戴着黑框眼镜,垂着头,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风琴摺裙,黑色长发用发卡别在耳后,发端柔顺地披在肩头。她手里摊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书上的字好像全是中文。
始源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柚子茶,也给她面前轻轻放上一瓶,然后自己坐在一边慢慢喝茶。
不一会儿,有人回来了,始源发现竟然是妈妈,作为外交官的她工作总是很忙碌,很少这么早回家。
不管如何,始源觉得很高兴,冲上去就是一阵亲,然后腻在妈妈怀里孩子般撒娇。
河贞贤甜蜜又无奈抱了抱怀里的儿子,从小宠着长大的孩子虽然纯真善良,也很懂事优秀,可她还是总担心他不够坚韧,希望这次的决定对家里两个孩子都能有积极的影响。
“好了,儿子,还有客人呢。”河贞贤拍拍始源的后脑勺,终于让他乖乖站好。
李清瑶早已经站起来,很恭敬地鞠躬:“夫人你好。”
“叫我阿姨就好了。”河贞贤笑得和蔼温婉,“李小姐,你的履历我都看过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智源的家教了,还请你以后多多关照。”
“家教?”虽然智源也才初三,可是这个李小姐看上去也实在太年轻了吧,眼光一向高的妈妈怎么会这么信任她?
河贞贤回头对儿子说:“李小姐看起来小,其实已经二十一岁了,是延世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她很优秀,去年辅导的学生已经考进了首尔大学,有时间你也可以跟她好好学习一下。”
二十一岁,是吗?实在不像啊。不过他还是伸出手,友好地微笑:“你好,我叫崔始源,是智源的哥哥。你可以叫我始源,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青春期的男孩子的手都是那么炽热和有力的,可是李清瑶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握住她的手时,掌心传来的那股温暖。和着他眼底的善意,直达她的心底。
记得当时年纪小,他爱谈天她爱笑
李清瑶按照约定,每周来三次,总是非常准时。倒是智源,许是叛逆期到了,一向乖巧的她,那些日子却常常晚归。
李清瑶等待的时候都是在看书,有专业书,也有中文书。有时候看得太过入迷,还会旁若无人地念出声来。
崔始源听见过很多回,一个字不懂,却只觉得那字字珠圆玉润,清朗柔雅,竟是莫名喜欢。
他问那是什么?李清瑶便把书皮高高举起给他看,他认得那两个汉字,是《诗经》。
他才知道,原来李清瑶的爸爸是中国人,几年前他去世后她才跟着妈妈和妹妹回到妈妈的祖国。
她说起自己家事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羞赧或尴尬。他问起,她便回答。坦然随和的样子。傍晚的阳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轻轻扑洒在她脸上,她镜片下的眼睛水润透亮。
后来他便坐在地毯上,抱着膝,兴致盎然地问她关于中国的事情。
那些异国的风景和民俗,特别是从这个显然对那个国家充满感情的女孩口中说出,让始源的心里充满了新鲜的激动和向往。
“清瑶姐,以后我去中国你给我做向导吧,好不好?”他窜过来蹲在她身前,他握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她。
李清瑶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傻傻看了他一阵,他便摇她的手,有点撒娇的意味,那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热忱和想往。
她便笑起来,珍而重之地点头。
始源也跟着笑起来,露出可爱迷人的大酒窝。
那时微笑的两人都没发现,在那如水的清澈暮光里,两颗真挚的心灵因为彼此的美好越靠越近,直到某天,擦出不可抑制的绚烂火光。
智源又一次晚归,而且晚得有点离谱,晚饭已经吃过好久她还没回家。
始源这天有跆拳道的课,家里只有大婶和李清瑶,所以在接到那通电话后,两人都有点傻眼。
是从某酒吧打来的,要她们拿钱去赎人,智源在他们手上。智源最后在确认自己身份的时候千叮万嘱让她们千万不要让她爸妈知道。
好在没有为难犹豫多久,始源就回家了。对方要的钱不算多,他把自己和智源平时的零用钱凑起来,也差不多够了,于是拿着钱就出了门,没想到李清瑶竟然也跟了来。
到了酒吧才知道她非来的原因,她拿出身份证,证明已满十八岁,守门的才放了行,却死活不让始源进。
清瑶胆子也忒大,拿了钱一个人进去找人。进去的时候她回头来对焦急的始源笑着说,不要担心。
只是那个微笑,便让始源焦灼的心安定许多。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对她滋生那么多的信任和依赖。
最后带出来的除了智源,还有她的同学。始源才知道,原来智源最近的晚归是为了挽回她被人带进不良行业的朋友。
这一次,智源那家伙接受挑衅,一个人喝了两瓶洋酒,让那帮人实在傻眼,也真是怕了她的不依不饶天天缠磨,却也知道她家里的背景,不敢乱动,最后只好认栽,让她家人拿来酒钱和其他的损失算完。
那时智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不说话也不吐,完全失去反应,始源只能马上把她送去医院。
到了医院才发现他的钱已经全部给了那帮人,李清瑶没有说话,拿出钱包冲他晃晃,便去柜台办入院手续。
李清瑶的钱其实不够,最后不得已,她只好拿出身份证和学生证做记录,在登记完取回身份证的时候,身后一双手却抢在她前面从护士手中拿到证件。
刚才在酒吧门口,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始源却也看得很分明,李清瑶拿出的那张身份证根本不是她自己的。
很明显,现在手上这张,才是李清瑶的。
大堂的灯光很明亮,李清瑶回头来看着始源,他看着身份证,好像上面有极其有趣的东西,不肯释手。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不敢问,便慢慢垂下头。等始源把视线转到她身上时,就只看见她光洁的额头和发线上碎而短的新发。
原来她竟这样小,只比他大半岁不到,难怪看上去那么荏弱娇小。这么小,却要那么努力地工作学习和生活。
“很辛苦吧?”
李清瑶以为会等来一场诘问,至少是要问清楚她说谎的理由的,甚至也许这份待遇优厚的家教工作也将不保。
可是没想到却被轻轻拢进一个温实的怀抱:“清瑶姐,很辛苦吧?”始源温柔地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心里某个部位感到星星点点的疼。
那句话,轻轻的,很简单的询问,却让一向自诩勇敢的李清瑶蓦地红了眼圈。
那天很晚了,李清瑶已经不能回去宿舍,于是便留宿崔家。
在客房里洗完澡临睡觉才发现找不到那本总是随身的诗经。那本书上,有爸爸的批注和详解,从爸爸去世后,她就一直带在身边,每晚读一读,才能很安心地入睡。
她害怕弄丢,有些着急,便马上起身去客厅和书房找。遍寻不着,沮丧回房的时候发现始源的房门半开着,他就那样仰躺在床尾朝天看书。
他翘着腿,时不时挠挠头,抿抿嘴,俏皮又可爱的样子看得即使一心焦急的李清瑶也不禁笑起来。
她的笑容却突然凝住,并且很快地推开门走进去,直直走向床尾。
她拽住那本书,果然,就是那本诗经,这么近一看,书皮竟然被撕去一角,显然有人刚刚才用透明胶带把它粘好。
她是真急了,用力一把抽过书抱在怀里,还躺在床上的始源睁大双眼和她倒着对视。
那眼睛无辜又清澈,她实在气不起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便暗自叹一口气,转过身要回去客房。
始源却跳起来追到她面前:“清瑶姐,你听我说……”
他总是敏捷又好动,李清瑶却没想到他动作竟然那样灵活迅速,在他追到她面前时,她完全没有准备,还一径往前走,便一下撞倒了他的胸口。
她吃痛,抬头想瞪他,不料他也很紧张地低下头想察看她被撞的情况。两相差错,她的嘴唇,便毫无预兆地擦过他的下巴。
柔软微热的唇。光洁坚实的下巴。
有一瞬间灼热的恍惚,空气里好像迸溅起未知的花火,连空间也好似扭曲了维度。
始源第一次感觉某种渴望在心里萌芽滋长。
在李清瑶落荒而逃前,两人就那么傻傻地站着,对看了好久,各自心里惊天动地着,却又终是没有言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李清瑶不知道,那天她的书落在客厅里,被不小心压在茶几桌角下,大婶打扫卫生发现它把它取出来时,扯坏了书皮。
大婶不知道是谁的,就交给了那时路过客厅的始源,他把书小心粘好,准备第二天给清瑶,却到底还是被她误会了。
那天晚上之后,李清瑶就好像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再加上那以后,出院的智源也总是按时回家,始源始终找不到机会解释。
两人的关系变得尴尬微妙起来。
那天是情人节,吃饭的时候智源央求始源和她看电影。
始源闻言,想也没想地从饭碗间抬起头来,用勺子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他哪里会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这个鬼灵精的妹妹,总是会在各种节假日给他安排各种活动。一开始他当然欣然答应,心里还想着妹妹果然不是白疼的,后来才发现她不过是在给她的那帮朋友谋福利。
有帅哥陪,又有人结账,大家当然皆大欢喜。
所以这次他学乖了:“哥哥给你们钱去玩儿,可是我就不去了。”
智源听哥哥这么说,不以为然,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哥,她们都是你的粉丝啊,就算买门票倒贴钱她们也是愿意来看你的。你一定要去啊,哥~”
粉丝,当他是什么大明星吗?还买门票,他又不是什么稀有动物。
不过撒娇也不是智源的专利,始源也回抱住妹妹的胳膊:“妹妹~”
“哥~”
“我不想去嘛。”
“去嘛,去嘛,求求你了。”
“我不要去,拜托你了。对了,我那天还有跆拳道的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