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分,苏州觐湖茶楼二楼包间,楼下就是熙熙攘攘的山塘街道和花灯满城,文物局的老郭瓢子难得大方把局子摆在这么一个风光秀丽,人均消费过高的地方。
他穿着一双浅棕的鳄鱼皮鞋,正翘着二郎腿有节奏得晃着,木桌子上的白瓷烟灰缸已经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烟蒂,闪着一双狐狸眼,时不时瞥向我们这边,谁都能看出他的不怀好意。
空调打着二十四度,即便是在夏季,还是吹得人有些头皮发麻,我和谢珀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张石碑的扫描复印件发呆。
“怎么样,干还是不干?”郭老头狠狠地抽了一口楼下刚买的“大前门”,两缕白烟从鼻孔里面飘出。
半晌后,他又龇着一口黄牙吹了一口气,“这桩买卖的报酬可比你们半年的工资都高。”
谢珀瞄他一眼,往身后的沙发垫上一靠,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们这是为国家,为党和人民做事,您老怎么老是说话透着股犯罪的味道,搞得我们都有些瘆的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次北京那边可是派了国家级的一支考古队,你们跟着进去只是帮忙做个文物鉴定,用不着冒多大的风险。”郭老头打量那张复印件,并没有多在意谢珀的态度,只抬起一只带着玉戒指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更何况,梁庄王墓出土的墓碑蹊跷太多,要是你们进去真的像那帮人说的找到了大明王朝的宝贝,指不定还会有多少红利。”
话虽有理,却不甚可信,我看向谢珀,这硬葫芦没这么好说服。
“您这话说的,没那么大风险全局上下个个找借口推脱,一个人工资出到十万都没人敢去,您老人家坐在这儿不到一个小时就把烟抽了一盒子?那这样,这机会让给您出名的老郭瓢子。”果然,他直接端起桌上一千二一壶的清茶往嘴巴里灌了一大口,不带喘气儿地说了一大段话反驳道。
他一直都是这么直接的人,而且全局最抠的老郭瓢子能请人到这里来,说明这次的事儿不仅劳神伤财,估计还带点儿生命危险。
“那二位就给个准话,去不去。”郭老头对着那壶茶毫不掩饰地露出心疼的表情,把嘴里的半截香烟一把抽出来死死地按在烟灰缸里,咬咬牙“你们这次要是能完成任务回来,放假三个月还给你们一人再加五万,干不干。”
“成交。”我抖抖手中的复印件,抬起眼坏笑着看了一眼对面的老郭瓢子,“您得说话算话。”
(1)石碑
我和谢珀开车到文庙的时候,已经是六点朝后。
这里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不少商贩已经在门口摆出了七七八八的古玩物件,想到那些曾经可能高高摆在钟楼祠堂之中的器物这个时候只能七零八落的摆在蛇皮袋子上,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也是因为做这份工作,才会对这些年纪是我往上数N个辈分的物件有好感。
这些东西的数量惊人,财富惊人,却散落在各个不知名的角落,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伯乐。
我们把车停在拱桥外的停车场,徒步进了古玩街,直奔梁江的店,梁江正光着脚丫子坐在他的小铺子里打游戏,身边倒着七八个空啤酒瓶,这小子名牌大学毕业以后就跟着他爹在这边开个个小铺子。
他嫌弃文物局工资低愣是把好好地工作给辞了,不过在这边他倒是乐得逍遥,看看店,帮人鉴定鉴定文物,日子过得比我和谢珀这种铁饭碗强得多,老郭瓢子说的没错,做这行想发财还是看胆子。
见我们进来,梁江从椅子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条件反射似的穿着件花里胡哨的大裤衩子跑去倒茶。
谢珀看着电脑屏幕上刷的正欢的英雄联盟咂咂嘴,“你看,咱当初在大学里就说想到北京潘家园或者南京西祀胡同那儿开个铺子喝喝茶,当个小老板,指不定哪天就发了呢。”
我白他一眼,那干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儿,万一是个倒卖文物的主儿,说不定就进去了多少年都出不来,那你老娘到时候有的哭得。
谢珀就叹气,“你这么在乎命你还答应老郭瓢子这次的事儿?”
我朝他道,“那不一样,这次的风险与报酬是成正比的,而且还额外敲了老郭瓢子一笔,在文物局天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晃晃,对于我这种野外求生的高手来说就当锻炼锻炼身体,免得老来得个风湿之类的。”
“那你干嘛扯上老子受罪?”他不满道,我横他一眼,他就不说话了,半晌缓缓开口,“虽然我挺想要那十五万的。”
正聊着这次的事儿,梁江就端着他们家老干部用的茶杯出来了,一屁股坐在那张小小的红木椅子上啜了一口,我把老郭瓢子给的复印件在他面前摊开。
他皱着眉头只看了一眼,就道,“你们从哪儿拿到这个的?这可是国家机密吧。”
“朱元璋他曾孙子的碑。”我喝了一口他们家的碧螺春,仰面靠在他们家硬邦邦的红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朱元璋的曾孙子就是梁庄王朱瞻垍,明成祖朱棣的孙子,爷爷是皇帝,老子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墓被挖出来的时候,金光灿灿,当时的考古队员在纪录片里面用了一个老套但十分贴切的形容来说明这座墓的豪华程度,那就是:宝贝像瀑布一样从墓室里面流出来。
只可惜当时的人都只顾去捡那些金银珠宝了,就忽略了墓室里面还放着一张记载生平的石碑,因为石碑上无非是写着娶了几个媳妇儿,生了几个孩子一类的流水账,一般帝王诸侯的墓室里面都会有,所以没有引起当时人们的注意,直接捆了三捆就送到博物馆就这么收了起来留着展览。
可谁也没想到真正发现奥秘的是在去年的春天,有几个考古系的大学生对明朝文化进行研究的时候,也可能是金银珠宝看腻了,对这块石碑起了兴趣,开始研究材质和文字,希望找到些有趣的野史。
自从01年被挖出来以后就一直放在博物馆里的碑第一次拿出来称重,竟然被发现比一般的石碑重了不少,仔细研究发现石碑上方有一道小孔,小心翼翼打开时竟然发现里面还有一块阳刻的金碑,阴阳相嵌,十分精巧,刻着龙飞凤舞的草书,引起了不小轰动。
当地文物局没敢怠慢,当天就一架飞机把宝贝送到北京大学考古研究院,只是后来就似乎没了消息,却有媒体爆出金碑上上面记载的是与梁庄王无关的东西,而是关于埋在明代琼山内的明成祖宝藏和一座神秘的玉阙。
老郭瓢子给的消息说,这座琼山的具体位置就是在当时明朝迁都之前应天府南京旁边一个现在依然叫琼山的地方,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由于那边地势险峻,人口稀少,上头搞了一年才决定对这座山进行开发,然后才有了后来老郭瓢子请我们跟着北京考古队出去的事儿。
我玩着他们家台子上放着的仿青花瓷烟灰缸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谢珀看着梁江坐在店门口扣着大脚丫子恶心的捏住鼻子转过头去,“我说小江你这么龌蹉,你这古董铺子还有人敢来吗?”
“我还就告诉你,爷这店,来得就是好这口的,不少人带的东西那都是从死人嘴里扒拉出来的,不在乎爷的脚丫子,你都闻了四年了还好意思说。”梁江说罢还伸出脚在谢珀面前晃悠,“要不你看看和死人堆里的东西哪个干净。”
谢珀捏着鼻子和个大姑娘似的骂了声,“去去去。”
“行了,都别贫了。”我虽然也有些受不了那味道,但还是希望这小子赶紧拿出他的真才实学解决解决问题。“你把你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献都翻出来看看,这个叫琼山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文物你最近见过或者是知名人物,或者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有点料你今天都得给我吐出来。”
“那你得去图书馆翻翻中国地理杂志,找我这么个小老板做什么啊。”梁江“哗哗”地抖着手里的复印件,突然眼睛一亮,“你别说,最近我家老爷子出去跑货的时候还真收了个物件。”
梁江的爹梁文,道上俗称梁二郎,传说跟二郎神一样有第三只眼睛,是这条街上有名的高手,文物但凡他过眼的,年代,作用基本上都出来了,年轻的时候在大学做考古教授,老了跑到文庙开了个铺子享受人生,没过两年就发了,家底多厚连梁江也不清楚,可惜生了个梁江,历史知识纸上谈兵倒是一绝,给文物掌眼儿就比他爹差上不少。
前年梁江从西安旅游回来花了几万买了个笛子说是汉代的货值几千万,结果老爷子躺在藤椅上就瞥了一眼立刻拿起扫把把他胖揍了一顿,说是买回来个清代仿制品,梁江还死活不服气拿去我哪儿做文物鉴定,结果还真是清初仿制的,这事儿传出来以后,导致梁老爷子一直是我们几个的偶像,不过后来老爷子也不太敢让梁江再出去看东西,就把他关在这里看店,自己拉着梁江妈天南地北的旅游,每次回来还都能搞到不少好东西,搞得我们一群人羡慕的要死,所以梁江一说他们家老爷子我和谢珀立刻就像听到长官的名号一样直起了身。
梁江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一挥,道“跟我来。”
我和谢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兴奋地从电脑桌下面扒拉出一个手电筒,“这次收回来的东西应该对你们有点用。”
梁江立刻拉上卷帘门打样带着我们向他家后院走去,他家后院门口那只大黑狗见到生人立刻大叫起来,我们虽然时常出入这里,却很少到他家后院来还不知道这小子自己都养不活还养了一条这么威风的黑狗,谢珀就啧啧了两声,伸手想去摸又不敢。
梁江从窗台上拿了一根火腿肠扔过去,那黑狗立刻就趴着不动了,还乖乖的摇着尾巴。
“我去,这一根火腿肠都能收买,还能看家护院吗?”我叹气道。
“黑狗辟邪嘛,家里放这么多古物,小黑是正宗中华田园犬,他不咬人咬鬼,关键是比我还好养。”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谢珀笑道。
梁江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家井前,弯腰“哗啦”一下就掀开了盖住井的铁皮盖子。
谢珀虽然看梁江拉上卷帘门时就已经知道梁江要带我们去哪儿,但还是瞪大了眼睛,“都说干这行都会留个小金库之类的防止条子查到自己头上,想不到竟然是真的,真是奸商啊奸商,啧啧啧。”
“你,下去。”梁江晃着脚上的拖鞋指着苔藓蔓生黑漆漆的井口坏笑道,“谢大胆,你不是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