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节目总的来讲是一个撞大运比决心的节目。尽管其中也包含美女元素,但这些已经很次要了,节目本身更像一场赌博,因为有巨额奖金的刺激——你可能拿走一百万,当然目前还没有人成功过。所以在利益面前,人性的特点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再加上主持人的调侃和现场观众的起哄,包括亲友团助威,出什么主意的都有,现场就变成了一个公开的赌场。看赌博节目其实很好玩,这个节目本身没有任何益智色彩,多傻的傻瓜都可以玩,规则很简单。但节目组说,我们节目的意义在于告诉人们“要在正确的时机做正确的事情”这样一个现代商业理念。当然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我看到的就是一场精彩的博弈。
实际上,这种博彩的方式是当前游戏节目的重要构成元素,几乎所有游戏类节目都或多或少含有博弈类元素。只是在这种比决心和运气的节目中,博彩元素被发挥到极致,而其他不相关的东西都被去掉了。而且相对于运气而言,这个节目更强调决心。这和《幸运之轮》不一样。《幸运之轮》就是一个大轮子,转到多少钱是多少钱,像俄罗斯轮盘赌一样,当然它里面还结合了一些猜字谜的环节。但运气是被动的,决心是主动的。当然运气很重要,但选什么号,开不开箱子都是由你决定的。所以这也就成为体现人物个性的一个重要元素。大家以后要做博彩类节目的时候,请注意,运气和决心是博彩节目的根基。越是决心成分大的节目,它的戏剧性越强,给参加者的压力越大,给观者的观赏性越强。抓住要点,简单的形态可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前面说的几个节目,有的稍微老一点,也没几年历史,有的去年刚出现,但从样态来讲,都可以说它们是古典式的,尽管它们已经很不“古典”,主要是因为它们还是在演播室的环境里。
在上个世纪末,出现了一种更新的形式,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真人秀”。到底什么是真人秀,我个人觉得,我们所感兴趣的,或者说在国外——包括国内很多人,电视人比较认同的真人秀,其实是一种扩大了时空的游戏节目。游戏本身是虚拟的,但参加的人是真实的,因此我们不妨简单地说,真人秀就是对一个虚拟的游戏环境中一些人的真实状态的记录。
《老大哥》:摆脱空间与时间的束缚
《老大哥》(Big Brother)是出现最早的又最有影响力的一个真人秀节目,它是一个标志。上世纪90年代末期,它先是始于荷兰,后被澳大利亚、德国、丹麦、美国,包括非洲等18个国家和地区广泛移植。它在电视屏幕上成为收视率的最有力竞争节目。曾经一度在新世纪,就是21世纪刚开始的几年成为世界电视上的奇观,大家都在做《老大哥》,或者类似于《老大哥》的节目,比如《阁楼》等,都是《老大哥》的翻版。
《老大哥》是静态真人秀,后来这个形态有所改变。到了美国,虽然还是做《老大哥》这个节目,但形态就改变了很多。但它的原始形态是一个静态的真人秀节目。尽管是一个游戏,但它不需要实际的比拼,就是参加游戏的人在那个地方过日子、活着。《老大哥》这个名称起源于英国小说家奥威尔的小说《一九八四》中的一句“老大哥在看着你呢”。(《一九八四》是世界三大反“乌托邦”作品之一,作者大约在1949年写这部小说,他认为这个世界要走向全面的集权主义,所以到1984年,全世界就只剩下三个国家,都是集权国家,互相打来打去。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生活在三大国之一的首都伦敦,是宣传部的官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篡改各种历史。他知道这个社会到处都有电幕,这是一种双向电视,既传图像让你看,又是一个探头,把看电视的人的形象传给监视他们的部门。比如早晨起床做广播操,有的人偷懒,屏幕里就会有声音要求他认真做。有的人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死角,就干着一些隐秘的事情,而且也一直没有被发现。其实死角是没有的,他一样被监视,只不过某些部门暂时不想动他而已。)
“老大哥在看着你呢”这句话中,“老大哥”是这个集权社会的集权者,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每一个人。节目用这句话,其实说明它的源点在于“窥视”。就是说,在节目中,你被监视着,在这种情况下,看你将如何行动。它的基本形态就是找12名背景不同、性格各异的原来素不相识的选手,6男6女,几乎都是俊男与美女,让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特制的有着花园、游泳池、豪华家具的大房子里。“老大哥”设置了25台摄像机(后来美国的节目有40多台摄像机)、32个麦克风和40公里长的电缆,一天24小时地记录他们的一举一动,每周制作成一个小时的节目,向电视观众展示屋内发生的大事小事。在共同生活的85天里,选手们每周六必须要选出两个最不受欢迎的人,再由观众在这两人中选出一个他们最不喜欢的、最没人缘的选手出局。一周淘汰一个,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这个最后的获胜者将得到一笔大奖。按照现在的行情,都是一百万,可能是英镑、欧元、美金,数量都是一百万。
有的国家在做这个节目的时候,还留下一块“安全角”,卫生间是没有监视器的,有的国家连卫生间也装有监视器,选手所有的行动全被监视记录。但不是全部的记录都编进片子,而是选择性地编辑,一周的生活会编成一集片子。选手们在节目录制期间,可以做任何事,看书、锻炼,或者谈情说爱。据说《老大哥》的西班牙版就变成纯粹的恋爱游戏,大家都在谈恋爱,通过恋爱关系来寻找盟友。
《老大哥》充分满足了公众的窥视欲。游戏规则让每一个参加者既要考虑在小团体中力争不被选中,又要尽可能讨好电视观众(如果在小团体中被选中,只要观众力挺,也能继续留下来参与游戏),在利益的驱动下暴露自己复杂的人性。
窥视复杂人性中的弱点,是真人秀这类节目最大的卖点。在很多学者和理论家看来,所有涉及影像的媒介,都是为了满足公众的窥视欲的。比如法国的新浪潮导演特吕弗就说希区柯克的《后窗》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特吕弗认为,其实电影就是一种窥视,《后窗》讲的是一个关于窥视的故事,所以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
跟电影比较起来,电视更能在满足观众的窥视欲上有所作为。因为电视的窥视能力更强,它有即时传真的特点,有实时性。其实电视从一诞生起,就在很大程度上担负着比电影更完美的窥视的功能,只不过长期以来,电视主要以两种方式来满足观众的窥视欲望。一种是所谓虚构节目(Fiction),即电视剧。电视剧和电影的功能差不多,表现的是虚构的故事,但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观众的窥视欲望。不过在这一点上,有点隔靴搔痒,因为观众看到的毕竟是编出来的故事,不那么过瘾。还有一种就是纪录片,讲的是真实的人的事情。比如国内,像《东方时空》里的《生活空间》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曾经很受欢迎。因其满足了观众的窥视癖。“窥视”这个词没什么不好,它只是表明了人对他人的关注和好奇,或者说通过对他人的关注来完成对自身的影射和观照。这一点从审美的角度是可以理解的,并不像人们一般想象的那么坏。《生活空间》这样纯粹的纪录片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呢?主要是戏剧性不强,如果我们真的把现实生活,或者生活中哪怕较有戏剧性的一段给表现出来,也仍然不够集中、不够典型,对人性的真正特点难以集中表现,导致观众失去耐心。所以后来人们还是回过头来看电视剧。
电视在表现普通人的生活、满足观众窥视欲望的时候,发现了某种方式,可以把上述的两个方面结合起来,于是真人秀出现了。它结合了纪录片和虚拟的电视剧的特点,把普通的真实的人放在一个虚拟的环境里,这个虚拟的环境就是通过一系列的规则和程序制造的一个游戏情境。每个参与游戏的人都有获胜欲望,想获胜就要遵照游戏规则行动。设计得好的游戏规则是可以把人逼疯的,在半疯不疯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人性就更加典型、更加彻底,也更有戏剧性。所以说“真人秀”这种节目方式本身就体现了电视最本质的特点,让电视在娱乐性和真实性上得到很好的结合,充分满足观众的窥视癖。因而这类节目自上世纪90年代末期诞生之后迅速蔓延到世界各地,可以说现在世界上各国电视上都或多或少地有真人秀节目,或者有受真人秀影响的节目样式。这是电视自身发展的一个必然轨迹。电视出现一种新的节目样态,绝不是某个人灵机一动发明的,而一定是和电视自身的发展、和观众的需要以及社会的大状况、大环境互相联系的。
这样的节目形态,在时空形态上对传统的游戏节目是一次革命。传统的游戏节目是在室内拍摄的,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空间,无法充分地表现人物真实的性格。像《老大哥》这样的真人秀节目,都有一个非常长的时间,少则数集,多则几十集,完整的一个演季,空间上也要比演播室大得多。那么更长的时间、更广阔的空间,使得节目在满足观众窥视欲望的时候,有了更充分的载体。
当然,真人秀节目的空间是有固化符号的。好的真人秀节目,空间符号非常重要。几乎所有的真人秀节目都很注重空间上的符号固化,会用一定的空间符号来固化。比如说《幸存者》典型的空间符号就是它的“部落会议”,每一集的会议地点不尽相同,有时在废墟上,有时在山洞里或者草棚里,不过舞美设计都是一个风格,几个火把,古朴原始。一直到最后大结局的时候,回到洛杉矶,仍然在舞台上搭一个跟在现场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样的节目在叙事上也有创新。比如从《老大哥》开始,有一种新的叙事方式,我把它叫做“追述”。过去我们拍电视专题片,尤其是国外拍电视专题片,都大量用到追述。当我们用现在时态讲过去时态故事的时候,过去是根本拍不到的,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大家说。大家看,《六十分钟》在“说”,《四十八小时》也在“说”。《四十八小时》用一个小时的时长讲一个案子,基本上都是过去时态,偶尔会有现在时的,那就是案子还没完,还和现在连着,大部分都是纯过去时态的。怎么“讲”呢?就是记者的采访,一个一个地采访,可能采访到二十多个人,然后把这些人的讲述剪辑到一起,变成了一个话语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追述。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追述,还谈不上创新。真人秀的“追述”是什么样的呢?准确地说,应该是在行动进程中的追述。具体说来,真人秀能够展示现在时态,因为它“在场”,所有的机器都在24小时工作,都在拍你,尽管播出的时候已经编过了,成为一个过去时了,但它的展现形式是现在时的。比如在《老大哥》中,我们会看到几个人在一块儿商量怎么样对付另一个人,《幸存者》中更简单,我们看到有四个人在海边捞鱼,想办法改善生活。这四个人干得很辛苦,另外还有三个人在一旁闲待着,什么也不干,还说三道四。这个场景是一个进程,现在时态的进程。如果是一部电视剧,在这一段,编剧要展示这四个人跟另三个人的关系已经疏离,这四个人对那三个人很不满意,而那三个人还洋洋自得;那么编剧就要在此编出情节来,编出语言来,甚至编出内心独白来。这是编剧的责任,要不然这一段就没什么作用。这是在电视剧中。但在真人秀中不能编。大家就在这么干着,而且这个情景、这个过程本身有意味,但常常并不清楚,也容易被观众忽略,那么纪录片的老方式在这里就派得上大用场了:一边几个人一块捞鱼,一边不断地有人在旁白。这个旁白声音是自然的,跟现场的声音是经常进进出出的,即现场的同期声和旁白是水乳交融粘在一起的。同时在镜头上也不只是展示这几个人捞鱼,还有一个人在旁白,而这个声音是现场的某个人在后来说着这件事。说我们在捞鱼的时候,水很凉,很辛苦。说着的时候,镜头突然转到另一个场景,主述者对着镜头(这个画面就是后来拍的当事人)。然后又会切回到捞鱼的现场。
这是《老大哥》最主要的发明,而且被后来所有的真人秀节目采用。这正是为适用真人秀这种特殊的体裁而发明的新的叙事方式。国内搞真人秀的人基本还没有感觉。只有少数,比如《赢在中国》用了,多数的还不知道用这种方式,以至于在表现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捉襟见肘,想表现的东西表现不出来,后来说的又跟当时的不连着。其实这就是一种特殊的剪接方式,就是把一个进程加上事后的(到底是事后的什么时间并不重要,可能是事后一小时,可能是当天晚上,也可能是多天以后)当事人对于当时的情境、当时自己的想法的评述,使得叙事变得相对完整。如果大家能记住这一点,并在今后看节目时多加注意,就很有收获。因为任何一种叙事方式出现后,在发展过程中,它的使用都不仅仅限于这种节目样式,而可能被其他的节目样式利用,因为这种叙事方式有很大的灵活性,可能在电影中,也可能在电视剧、纪录片,甚至新闻中用到。我注意到国外已经有用到。多了一种新的叙事手段。
我看过美国一部文艺片《毒药》,三个故事互不关联,但三个故事用了三种拍摄方式、三种叙事方式。一个故事采用上个世纪40年代好莱坞经典叙事,黑白片;一个是60年代的新浪潮,已经是彩色片了,但是色彩饱和度比较差,叙事是云遮雾罩,连贯性差,许多变形的形象;还有一个是用电视的方式,画面鲜亮,有大量的采访,采访后的内容被组合到一起。这部影片很有意思,它有意识地把40年代、60年代和80年代的典型叙事方式放到一部片子里进行对比。这个说明什么呢?就是任何一种叙事方式产生之后都有可能扩散、弥散出去,而只有特别敏感的人才能捕捉到,才能用到自己的作品里。希望大家注意。
传统游戏节目最大的弱点在于时空的局限,因而无法充分表现人物(性格)。而《老大哥》开创的真人秀形态解放了时空,将真实记录与戏剧性情节及人物性格的真实显露巧妙结合起来,最大限度地满足了观众窥视他人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