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江
题注：此篇文章是2003年我应黑龙江省委宣传部和省记协邀请到哈尔滨讲学间隙，接受《新闻传播》杂志主编李长江同志采访的专访稿。李主编的访问抓住了当前新闻理论研究中的一些热点、疑点和难点问题，步步深入，层层递进，很有些学术味道。由于问者有心，答者随意，此篇访谈十分自然顺畅，反映了我对当前新闻学研究中一些重要话题的思考。
本文发表于《新闻传播》2004年第6期。
要重视新闻学的发展与创新
记者：郑教授，首先欢迎您到哈尔滨来。您一直在搞新闻理论研究，是这方面的专家、名人，著作丰厚。最近又有新的研究成果问世了吧？
郑保卫：我很高兴又来到哈尔滨，这是我第四次到哈尔滨了。
说到研究成果，我最近新出了一本书——《当代新闻理论》（新华出版社2003年11月出版）。这本书是我20多年来从事新闻教学和科研的成果结晶。此书对新闻理论体系作了一些新的架构，在理论上也力图有所创新，希望有更多适合当代特点的东西，以便尽可能为今天的新闻传媒及新闻工作者提供一些当下和今后从事新闻工作的理论和实践指南。因此，书稿中我尽量吸收近年来国内外新闻学研究的最新理论成果和新闻实际工作中创造的最新的实践经验，并尽可能阐述自己对当前一些新闻理论与实践问题的认识和看法。此书具有一定理论价值，还是值得一看的。
记者：那我一定好好拜读。郑教授，据我了解，学术界有人认为我国的新闻理论除个别人的著述外，大都是“白开水一杯”，您对此有何评论？
郑保卫：对新闻学研究人们进行评说，这很正常。我也听说过类似的说法，说我国的新闻学没有自己的体系，没有自己的东西。我想，每个人对此问题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观点也可以不同。但是若要全面评价我国的新闻学到底成不成体系，有没有自己的东西，需要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有些人过于贬低我国新闻学的研究成果及其理论价值，我看不能算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应当说，虽然我们的新闻学比较其他一些历史久远的传统学科，像文学、史学、哲学、经济学、法学等等，在学科体系的完整、学科内容的完善和学科研究方法的完备上还存在着距离，但是新闻学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学科的基本条件和基本要求已经具备，其理论体系已经形成，学科内容十分丰富，研究方法也在不断更新。总之，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它已经当之无愧。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近年来我国传统新闻学在创新和发展的过程中确实也面临着一些困难，其学科地位受到一定的冲击和影响。这其中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新闻无学论”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肃清。
长期以来，“新闻无学论”一直是困扰和影响新闻学学科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一些人把新闻同政治和宣传等同起来，一些人又把新闻学列入文学范畴，还有的人认为新闻有“术”无“学”等等，总之是认为新闻学没有什么学问，难登学科和学门的大雅之堂。虽然经过新闻界多年的努力，新闻学终于在1987年被国家正式列为单独的社会学科，1998年又上升为一级学科，前段时间（2004年初）《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文件中，又把新闻学与史学、法学和文学等老门类学科一起列为要重点发展的九大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之一，但是依然有人戴着“新闻无学论”有色眼镜看待新闻学。
二是传播学快速发展对新闻学的冲击和影响。
传播学近几年发展很快，对传统新闻学形成一定的冲击和影响。首先是因为传播学研究的内容多涉及社会共同性问题，社会适用性强，扩散力和影响力大，容易引起社会关注。而新闻学却主要囿于本学科的范围之内，不易引起社会关注，不易形成较大的社会影响力。
其次是传播学研究队伍发展快，研究成果多，在学术界和社会上渐成气候。特别是近一二十年来，一些赴欧美等地学习和研究传播学的学者，在一些新闻院校已成为教学队伍的主体和骨干，使传播学的教学与科研队伍迅速扩大，影响力日盛。
三是传统新闻学本身理论创新难度较大。
由于经过长期的积累，新闻学研究似乎难以有新的突破；同时也由于新闻学是一门政治性很强的学科，往往在政策上受到的限制多，因而理论创新难度较大，因而使得近年来新闻学的研究进展步伐显得缓慢，有时甚至给人以停滞不前的感觉。一些新闻学研究人员只好转到传播学方面，有的成为“两栖”研究者，有的则进行新闻学与传播学的交叉研究，希望从中找到突破点。这样一来，使得坚守传统新闻学研究阵地的人近些年来呈现出逐渐减少的趋势。
我想上述这些应当都是近些年来新闻学研究进展较慢的原因，同时也是导致有些人轻看新闻学的原因，并且提出要用“传播学”或“新闻传播学”来代替“新闻学”的原因。
不过依我看来，虽然新闻学学科发展当前面临着一些困难，但它有自己的学术积累，有自己的理论体系，有自己的发展基础，只要大家树立信心，重视并加强新闻学的理论研究，坚持不断创新，新闻学就一定会有发展前途。
近些年来我一直坚持这个观点，并且利用会议、讲演、授课等各种场合和机会为新闻学科的发展大声疾呼。在2003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新闻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和中国新闻教育年会上，我再次呼吁要正确认识新闻学和传播学的关系，要重视新闻学的创新和发展，要维护新闻学的学科地位，有人因此笑称，郑保卫老师在“保卫新闻学”。
记者：有人认为我国当前的新闻理论落后于新闻实践，您怎样看待这一现象？
郑保卫：从哲学唯物史观来看，理论是从实践中总结概括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理论通常都要落后于实践，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当然，理论在实践面前又不是完全被动的，无力的。高度概括的理论，不但可以诠释和指导今天的实践，而且还可以预见和指导未来的实践，具有前瞻性。目前在中国，前一种情况居多，后一种情况则显得弱些。
如何看待这种情况呢？我想是否可以这样来认识。自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各行各业都在进行改革，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伟大事业。由于缺乏经验，所以在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同志就提出了要“摸着石头过河”的思想，意思是在各项事业的改革与发展中，大家要善于在实践中学习、摸索，逐步总结经验，在此基础上进行理论概括，上升到理论高度。新闻界的改革和发展也是这样，许多东西往往都是新闻一线的同志先实践，先干起来，创造出经验，然后理论界再去进行理论总结和诠释，将其上升到理论层次，提高到理论高度。因而许多人感到好像理论总是落后于实践，我想这很正常，也符合新闻界的实际情况。当然，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新闻理论也还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对正在进行的新闻实践起到了一定的指导作用。况且还有一些本身就属于前瞻性的理论研究。例如我主持的国家重大课题《中国新闻传播法制建设研究》，就承担着为我国的新闻传播法制建设提供学术咨询和理论支持的任务，这就是一种具有前瞻性的研究项目。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当前我国新闻事业的发展正处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由于各种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常常会面临许多困难和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新闻理论研究一定要有所作为，要善于从总结经验和教训中去探索内在规律性的东西，去对我国新闻事业的发展现状及趋势作出理论阐释，提出科学见解，真正起到理论指导作用。
经过20多年的实践和理论积累，可以说，如今我们在对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新闻工作科学规律的认识上，已经取得了许多理论成果，这些成果完全可以成为指导我们新闻实践的理论指南。今后学术界应当加大新闻理论的总结和研究，加快新闻理论的创新和发展，增强新闻理论的前瞻性和指导性，使新闻理论更好地用于指导新闻实践，推动新闻事业的发展。
记者：现在有人认为我国的新闻学理论研究严重脱离实际，意思是指新闻学理论研究缺乏对新闻实践有效的指导作用，还没有形成为业界所认可的完整的、科学的理论体系。具体说，就是一些人认为“学院派”的人有研究热情，但是其理论研究却脱离新闻实践，而新闻一线的人又整天忙于实际工作，顾不上搞理论研究，以致新闻学理论研究同新闻实践总是隔着一层皮。另外就是近年来人们感觉好像致力于搞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的人似乎越求越少，一些人担心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会不会出现断层和断代的问题。您认为应该怎样看待和解决这些问题？
郑保卫：应当说确实存在着你所说的新闻理论界和新闻实务界相脱离的现象。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关键需要加强新闻实务界同理论界在新闻学科研究方面的沟通与合作，形成理论研究的合力，共同来攻克新闻学理论研究中的一些重大课题。这方面其实近年来双方都在努力实践，并且取得了不少积极的成果。既有新闻理论界主动与新闻实务界联系共同进行理论攻关的情况，也有新闻实务界主动与新闻院系和新闻研究机构联系一道进行专题科研的情况。我们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这几年召开的大型学术会议就大都是同媒体联合举办的。通过共同组织研讨会，尽可能集中业界和学界的多方面的力量，齐心协力进行理论探讨，去攻克理论难题。例如，2002年我们研究中心举办的“媒介经济与传媒集团化发展学术研讨会”就是与北京日报报业集团联合召开的。来自中央主管部门的领导、媒体业内人士和新闻院系及研究机构的学者、专家齐集一堂，共同就媒介经济和传媒集团化发展中的理论与实践问题进行探讨交流，寻找改革与发展的对策及理论依据，大家都获益匪浅。今年暑假，我们研究中心还将联合黑龙江、辽宁、吉林三省新闻媒体和新闻院系的同志，共同举办“新闻传播与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学术研讨会”，准备就新闻传播在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中的地位、作用、任务及策略展开理论研讨，尽可能为媒体支招，为政府献策，发挥理论研究对媒体改革和社会发展的咨询与服务作用。总之，要尽可能缩小理论研究同新闻实践之间的距离，更好地让理论研究服务于新闻实践，服务于社会发展。
至于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人员会不会出现断层和断代的问题，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事。由于前面所讲到的一些原因，近些年来专门致力于搞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的人确实有减少的趋势。我之所以一直在为新闻学科建设问题大声疾呼，其中也就包括希望有更多的人参加到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的队伍之中来，希望能够建立起一支素质好、能力强的，既能继承传统又能创新发展的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的专门队伍。这些年来，我给我的研究生上的第一堂课通常都是“新闻学的学科地位与学科发展问题”。我希望我的博士生、硕士生都能够投入到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和新闻学学科建设的队伍中来，大家都来为新闻学的理论创新和学科发展做一些扎扎实实的工作，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我想只要大家共同努力，那么我国社会主义新闻学的学科理论就一定会不断地得到充实和发展，进而形成自己更加科学的理论体系，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队伍也就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发展和壮大，研究人员断层和断代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