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绿衣人
14161700000006

第6章

陈子虚随手拣出一张明信片,画面是他很熟悉的南宋画师李嵩的《西湖图》一角,正是这一角留住了八百年前繁华艳丽的雷峰塔。下面配着一首诗,这首诗陈子虚也熟悉,那是宋末元初的诗人尹廷高的《雷峰夕照》:烟光山色淡溟蒙,千尺浮屠兀自空,湖上画船归欲尽,孤峰犹带夕阳红。

陈子虚放下了明信片,没有在意。在此之前杭州城里所有关于雷峰塔的报道他都看过了,关于雷峰塔,到目前为止,已经没有他不知道的。不过接下去的那一张剪报倒是有一点意思的,首先就在于他以往没有看到过这篇名叫《雷峰塔旧闻新说》的稿子,其次,从剪报上看,也无法知道这篇报道发在哪家报纸上,记者是谁。但开门见山第一段就让他非常疑惑,小标题为《雷峰塔是个谜》,文中说:随着雷峰塔地宫的开启,有关塔的一切旧闻再次牵动人们的视线。子虚读到这里微微一怔,他记得要打开地宫,起码得是明天的事情。这里怎么说地宫已经打开了呢?

再往下看,疑问越多。按理,这第二段就是解惑的,所以小标题才叫《华严经刻石:解疑高手》,但文中提到的几个疑案本身就让子虚疑问重重。比如疑案之一:建塔,是奉藏佛螺髻发舍利,还是庆贺王妃生子?这一疑案尚可解答。子虚知道,去冬今春的考古发掘,那八面镶在塔身里的《华严经》残石越聚越多,以至于有专家评论说此石已经成了雷峰塔早期历史之核心文献史料,残石中还有钱傲所作《雷峰塔(华严经)刻石跋》,其中讲到奉藏舍利之事。

但疑案之二“地宫出土大批铜钱有何说法”就让子虚大吃一惊。当他看到疑案之三“地宫出土的金涂塔代表了吴越国最高工艺水平有何根据时”,他心惊肉跳,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的报纸就抖了起来。

报纸飘到地上,绿衣人弯腰捡起来,笑着说:“怎么啦,一张报纸就把你吓成这样?”

“可是……可是……”子虚想问这是谁写的,但没说出来。倒是绿衣人明白了,善解人意地说:“就不能提前说一些东西吗?你怎么知道明天发掘会怎么样呢?谁都可以假设,不是吗?”

她轻轻地把子虚又按回座椅。她的双手香喷喷的,仔细地梳理着子虚的头发。她的手指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散发着热气的。

子虚心里踏实了下来,说:“可是这假设也太像真的了。”

说完这话,子虚就感觉到一根玉指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点,嗔道:“胆小鬼,不给你看这个了。来,喝茶压惊。”

绿衣人的敬茶也与众不同,她捧上的不是那种一次性茶杯,而是一把印有图案的白瓷壶,她笑着说:“我这可是正宗的龙井茶哦!”

茶壶热乎乎的,这让子虚也惊奇,他没看到绿衣人倒茶,但茶香扑鼻,那是真实的。子虚喝了一口,突然就呛住了,指着白茶壶上的图案,满嘴的茶水,说不出一句话来。绿衣人就拍打着子虚的背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一个研究生了,什么没见过的东西,还那么一惊一乍?”

子虚继续指着茶壶,结结巴巴地说:“雷峰塔……雷峰塔……”

原来这是一把烧有西湖旧景雷峰夕照的水墨山水画。壶的背面是“雷峰夕照”的字样,还有一排题款:乙酉夏月某某某兄清玩某某某某某敬赠。子虚想仔细看清楚人名,不行。他对天干地支是学过就忘了的,不知乙酉是何年,顺手抓过理发台上的一支眉笔,想笔算,被绿衣人挡住了,说:“费什么劲啊,不是1885年就是1945年。”

子虚近乎恐惧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绿衣人淡淡一笑:“算出来的呗,这有什么稀奇。当初雷峰塔倒时,聚集在夕照山的老百姓成千上万,竞相捡拾雷峰塔遗物。后来孙传芳的官兵再来抢搜,翻天倒地一番,不知收去多少东西。事不过百年,民间还不知有多少宝贝呢。”

子虚说:“我敢说你这里就有。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要写雷峰塔的报道,正发愁整天炒冷饭,看样子你这个‘香薰护发’里是有独家新闻了。”

他也没有心思护发了,站起来想干正经事,又被绿衣人按了下去,说:“你性急什么,护发嘛就护发,捎带着说说陈年旧事,也就是说说罢了,你当真了。”

子虚说:“绿衣人,你知道什么,我可是靠挖陈年旧事吃饭。现在博士毕业都找不好工作,更别说我们这些硕士,想到报社混口饭吃,这饭也不好混。前天还去参加了一个什么飘一代酒会,我倒是在飘,也就是个流浪汉吧,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啊!”

子虚的话说得绿衣人笑了起来,两只手一边轻轻在他头上动弹着,一边说:“你想拿往事卖钱,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知道衢州博物馆里的那块雷峰塔佛像砖吗?”

子虚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知道。”

绿衣人说:“明天发掘雷峰塔,你仔细看着,要是发现有雷峰塔佛像砖,你就发了。”

子虚发愁地说:“我又没看见过什么佛像砖,怎么知道衢州博物馆里那块是什么样子的呢。”

绿衣人不假思索地说:“这块佛像砖,已经被鉴定为国家二级文物,呈青色,长三十六厘米,宽十八厘米,厚六厘米,上面有泥条堆塑粘制的题文和一尊呈双腿盘坐,入静养性之态的佛像,题文这样写道: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造此佛砖拾八尊,舍入西关砖塔充供养。你只要发现这一砖,后面的故事就多了。”

子虚顶着一头香薰护发油,严肃地站起来,看着绿衣人,说:“现在哪怕你是一个鬼我也不憷你了。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雷峰塔的那么多事?”

绿衣人也严肃起来了:“难道只有你们当硕士博士的人才有资格知道往事,才可以拿钱买往事,我们洗发妹就不可以知道这么多了?我们洗发妹知道一些什么,就可能是妖魔鬼怪了?”

子虚便有些心里发虚:“谁把你当作洗发妹了?有你那样的洗发妹吗?我看你考个硕士也绰绰有余了。你要真是洗发妹,也应该是个陈白露式的洗发妹了。”

子虚平时是不太会说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见了美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竟然弹出那样一番贾宝玉式的情调。绿衣人果然就高兴了起来,重新把子虚按到椅子上,一边按摩他的太阳穴一边说:“你是说曹禺先生的《日出》里的陈白露吗?这倒是挨着我的一点边了。”

子虚心里别的一跳,想,果然是个身世暖昧之人。就听绿农人又说:“看你满肚子鬼胎,这头也洗不安生,不就是想知道我那些关于雷峰塔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吗?好,免你疑神疑鬼,我这就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