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是以为在我的刘庄里,刘学询的七小姐刘婉贞也会进入八姨太的感情生活,那你们就全部错了。刘婉贞是一个重要人物,但在这几个青年男女中,她是最简明的,她只是穿插其间,像一阵风,掠过就不再回来。
那天夜里,八姨太从大慈寺归来,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没想到七小姐刘婉贞就走进了她的房间。
七小姐人瘦瘦的,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虽然已经快三十了,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是细皮嫩肉的。七小姐年纪和八姨太相近,平时也还谈得来,这会儿她却心慌慌地跑过来,看着八姨太,也不说话。
八姨太虽然也没有心思,但见七小姐一副没心思的样子,还是打起精神问:“怎么,是育婴室里面的事情吗?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婴儿保证会有一个奶妈,你就放心好了。”
七小姐摇摇头,突然流起泪来。八姨太慌忙问:“怎么啦,谁欺侮你了?”七小姐就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他又来了。”八姨太问:“他是谁,谁是他啊?”
七小姐就说:“新加坡的那位韩先生啊。”八姨太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原来七小姐是看上了这位韩先生了。
韩先生本是刘学询的老友,过去也常来刘庄,只是七小姐长住上海,从未见过。没想到去年韩先生就死了夫人,丧事过后刘学询请他到杭州来散心,七小姐就这样认识了这位身材魁梧、军人出身的中年男人。韩先生对她明显地好,她也有心想着要与他走近,又难以启齿。人家刚死了夫人,立刻就谈续弦的事情也过于仓促。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韩先生又来了,这会儿正在客厅里与刘学询聊天呢。
八姨太想:这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吗?我去开这个口便是了。便对七小姐说:“这是好事情,你也到了女大当嫁的时候了,虽说这园子好,也不能不嫁人啊。我去给你做这个媒。”
七小姐就不哭了,难为情地一笑,说:“别看家里有八个姨娘,我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是你一个。”
八姨太刚刚心顺了一下,突然又想到自己那件要命的事情,心一紧,眼泪就从七小姐脸上移到了八姨太脸上。这下轮到七小姐吃惊了。七小姐就说:“八姨娘你伤什么心啊?别看老爷有八个夫人,其实现在心里头是只有你一个的。别的姨娘要拿酸捏醋,也是自然,你只要不去理睬她们便是了。”
八姨太知道七小姐想岔了,便只是摇头。七小姐又说:“莫不是你想自己年轻,又是新女性,在这刘庄里老死,实在是不甘心?
若这样,我也就没有办法帮你了。”
八姨太怕她再胡猜下去不知猜出一些什么,一咬牙,就把她把共产党藏在家寺的事情告诉了七小姐。
七小姐这一吃惊非同小可,说:“没想到八姨娘你还有这样的胆量。这件事情是救人性命,也不能说是不好。我虽听人家说共产党共产共妻,不过看上去那个陈营长倒是一个正派人,不像那个姚亦安,斜头劈脑。”
七小姐眼泪霎时也就没有了,拉起八姨太的手就说:“八姨娘,我不是这时候出卖你,你现在只有一条道可走,便是去老爷那里坦白,再让老爷处理这件事情。你若这样做了,陈营长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我看他是死定了。我们上海宝山路上枪声响了一天,多少共产党被他们杀掉了。”
八姨太惊慌地问:“那你说老爷会不会跟我过不去啊?”
七小姐想了想,缓缓地摇头:“不会,不会。我听老爷说起过共产党,老爷对共产党是没有反感的。再说,那陈营长还是你们的证婚人呢,老爷是领这个情的。”
七小姐说的没错,刘学询听了八姨太抖抖嗦嗦的陈述,果然没有发作。只是手里拿着那根拐杖,哼了一声,说:“这个姚亦安,这个姓姚的小巴赖子,一点气魄都没有。”
看八姨太忐忑不安的样子,脸沉了下来,又说:“我跟你说过,女人不要搅到这种是非圈里去,你就是不听。政治这个东西不好玩,我刘学询一世英雄都不玩了,你一个女流之辈起什么劲!”
八姨太靠着花架,就有些站不住了。刘学询却又说:“子虚这个人,倒是个正人君子,当初他救你一次,你现在还他,也是两清。这个我明白,只是这样的事情你不该瞒我。”
八姨太就发起抖来,说:“老爷,老爷我是怕你担心……”
“你现在就不怕我担心了?”刘学询脸一沉说。
七小姐见势不好,连忙插嘴:“就是,我们家里哪一件事情离了老爷是做得成的,何况这等救人性命之事?你看,事情做到这一步,还不是非请出老爷您不可吗?”
刘学询想了想,说:“都先回去睡觉吧,明日我自有安排。”
两个女人对了个眼神,往门外走去。跨出门的那一步,八姨太肩头一松,想,这一关过了。就听身后那个声音说:“你留下。”
女人们同时回过头来,看着老爷。老爷目光看着八姨太,话却是对七小姐说的:“婉贞你对七姨娘说,今夜让她不必到我房中来了,我还有事情要对八姨太交待。”
八姨太吓得心就又抖了起来。嫁到刘家几年了,她知道刘学询虽然隐居林下,那虎霸之气犹存。她想,这下子还不知老爷该怎么盘点她呢。谁知老爷二话不说,只打了一个哈欠说:“睡觉。”
八姨太惴惴不安地帮着老爷更睡衣。老爷仔细地看着她,看她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给他解衣宽袍,突然按住她的手,扒开衣服的前襟,问:“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胸前的那个疤痕?”
原来刘学询胸前有一个铜钱大的疤痕,八姨太是很熟悉的。她轻声回答:“不敢问。”
刘学询眼中一道利光,声音就响了起来:“有什么不敢问的?
是不想问吧?”
八姨太抬起头,泪水涌出,叫了一声:“老爷……”
刘学询的目光就柔软下去了:“当年我年轻气盛,曾到日本暗杀康有为,壮志未酬,回国后反遭人暗杀,当胸一枪,刘某人命大,大难不死,后福留到今天。”他握住了八姨太的手,说,“我如今年过古稀,方才明白,你就是我大难不死之后的福气啊!”
八姨太当下里百感交集,倒在刘学询的怀里,失声哽咽起来。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这一夜,八姨太怀上了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