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虚的手机又来电了’。不知道那是谁给他交的电话费。他没想到,第一个电话就是姚亦安打来的。姚亦安说,雷峰塔文物展将在4月28日举办,在此之前,让记者先睹为快,今天他就被准许前往浙江博物馆探营。在那里,他看到了绿衣人嘴里的那块佛像砖图片。他问子虚有没有兴趣看看。子虚没有回答。姚亦安在电话那头突然开了一句玩笑:“说不定你那个失踪多日的绿衣人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呢。”
子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愣着,就听姚亦安又说:“他妈的陈子虚,是我阳痿了行不行?我同性恋行不行?要不我比你再厉害一些,我他妈的得爱滋病了行不行?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才解气?”
子虚嘟哝了一句什么,那边的姚亦安就笑了起来,说:“你就饶了我吧。要不朱静不肯饶我。我们准备结婚了。”
雷峰塔文物展被安排在浙江博物馆西湖美术馆的二楼展区。有关方面将在这里给雷峰塔地宫文物来一次大特写——其中包括新鲜出土的六十余件文物和有关雷峰塔的现有文献、书画和以往出土的文物资料。姚亦安就是在这里看到衢州博物馆收藏的那块佛像砖图片资料的。
子虚在二楼展区细细地浏览了一遍。一进门他就看见了那只铁舍利函。它就放在显眼的二楼展厅入口处,也不加外罩,就让观众畅开着看。中立柜放在展区最好的地段,里面置放的自然非金涂塔莫属。地宫出土的玉器,包括铁函内的玉观音和那独立的玉供养人,都在立柜中置放着。子虚在那尊玉供养人面前站了一会儿,玉供养人衣袂翩翩,栩栩如生,还带着水波纹饰的底座。子虚想起了绿衣人。他别过头,仿佛是因为避免想她,走开了。
《历史上的雷峰塔》这一块的布展内容,子虚实际上是熟悉的。
其中有南宋画家李嵩《西湖图》中的雷峰塔,还有雷峰塔将倒未倒前的图片。从图中看,当时的雷峰塔只有五层。雷峰塔倒后的废墟遗址是地宫发掘前拍摄的,图片下却附了一首徐志摩当年写的诗:……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像曾经的梦境曾经的爱宠像曾经的梦境曾经的爱宠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这一步三回头一唱三叹的二十年代的咏哦,让子虚心惊得骤然绞痛起来。他赶紧走出了博物馆,甚至连本来最应该关注的佛像砖的图片也没有看。
浙江博物馆在孤山的黄金地段。陈子虚信步就朝西泠桥方向走去。这里还可以通出租车,所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正是春游时分,而且天气又好,湖边一丛丛的月季花开得蓬蓬勃勃,非常好看,’像是西湖的内花边。
陈子虚觉得热风阵阵。他取出那把纸扇,扇了两下,突然感到世界安静了下来,好像进入了默片时代,忙碌而沉默。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然后,就像电影里的那些特技镜头一样,陈子虚眼看着一辆油壁车就从西泠桥北山路口的桥面上升起来了……
他觉得奇异极了,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油壁车,也没有考证过这种车的模样,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油壁车,一种古代的轻便的旅行用车。接着,他看到了那个坐在车里的绿衣美人……
他松了一口气,想:原来绿衣人就是苏小小啊……
可是他刚刚那么想,绿衣人就在车中遥指着他笑说:“被你那么想来,你倒成了那负心的南京公子了。你不是骑在青骢马上吗?”
果然,陈子虚发现自己已经骑在了马上。他惊奇地叫了起来:“我原来以为只有在夜里或者在梦中才会见到你呢?”
绿衣人又是一笑,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梦中呢?”
陈子虚笑了,说:“安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绿衣人就从油壁车上下来,说:“我们到哪里坐下来继续我们的话题呢?”
陈子虚看看旁边的林庐,说:“你看这里梅妻鹤子林处士,是个好地方。要不就在放鹤亭找个地方吧。”
话音刚落,就见绿衣人连连摇手:“都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好得不得了。我可不喜欢这个林和靖。别看苏小小和他做了邻居,一个处士一个歌伎,也是坐不到一块儿去的。苏小小花月其人,风月其神,倒是配得上秋瑾这样一个壮烈女性。我倒是看秋瑾和她比邻更合适。”
陈子虚说:“你又不是苏小小,你为她打抱不平什么呀!”
“话可不是那么说的。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苏小小?这西子湖的芳魂,我想是谁我就是谁。”
陈子虚指指秋瑾的像:“那你想成为她吗?”
绿衣人叹了口气说:“我自然也是她啦。难道你还品不出来吗?”
这么说着,绿衣人就指着西泠桥北堍下那架大紫藤花,说:“纷纷扬扬,此为伤春。走,我们就到那紫藤下喝茶去。”
他们在紫藤花下的茶室坐下来,各自点了一杯龙井。看着湖面,陈子虚把他对八姨太的叙述转述给绿衣人听。绿衣人听了直摇头,陈子虚就小心翼翼地问:“怎么,难道我讲的不准确吗?”
“那是你的子虚版,是你和姚亦安吵过一架之后的激愤之作,可以说是深受激进主义思潮影响的产物。我和你不一样,我看这些风云际会的事情,都是平心静气的。所以你还是听听我的吧。听听我的绿衣人版里,他们的故事是如何转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