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绿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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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一世纪的陈子虚看见,北伐时期作为青年军官的那个陈子虚并未食言,他和八姨太再次相遇的时机,在经过了两年的苦熬之后终于到来。1927年春天,北伐军开进了杭州城。

此时的刘学询已经完全没有了三十年前的政治热情,北伐军的进退也并未给他的生活带来更大的冲击。倒是八姨太心情激动,她知道她的心上人将随着革命的进程回到她的身边。果然如愿以偿,青年军官带着他的队伍回到杭州,姚亦安以国民党党部特派员的身份前来迎接军官。这时的他已经不再穿长衫了,他穿着中山装,讲话拿腔拿调,动辄兄弟我、兄弟我的,待晚上与军官子虚寒暄之后才问:“你还想去刘庄吗?”

军官显然比过去两年要更成熟了。他笑笑说:“由你安排吧。”

姚亦安就挤了挤小眼睛说:“去还是要去一次的,刘老爷子正准备给你们北伐军接风呢。”

这时的军官陈子虚已经是以北伐军中共产党人的身份公开亮相了,而姚亦安也已经是以迎接北伐军的国民党市党部要员的身份亮相了。他们二人安顿好部队后就策马直往刘庄奔去。子虚笑问:“你那个古董铺子里又有几件好东西进账了吧?”

姚亦安也笑问:“你呢,你在南方有没有再闹风流韵事啊?”

陈子虚正色道:“亦安兄你看我是一个闹韵事的人吗?革命到此紧要关头,我们的脑袋都天天别在裤腰带上,还敢跟人拉扯吗?

说实话我还真庆幸自己当时没往前再跨一步。革命者青山埋骨,情分这种东西,该止还是得止。”

姚亦安摇摇头说:“你现在自然说得开,不过人到境中,难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陈子虚眼见西湖黛色一片,就放慢了马的脚步,一会儿才说:“怎么我听说你和八姨太现在很谈得来呢?”

姚亦安的心稍稍一紧,然后笑着说:“你陈子虚谈得来的人,我能谈不来吗?只不过谈不到罢了。你以为刘学询就是个聋子的摆设?刘大人才是个人物呢,什么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不是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吗?革命了,什么样的封建枷锁都应该打开。”

“那还得看她愿不愿意。我看让她跟你浪迹天下,那是麻烦的。”

“我已经不想这件事情了。我只想她能够生活得好。”陈子虚淡淡地说,似乎不愿意更多地涉及他们之间那点若明若暗的关系。

八姨太有她的遗憾,军官子虚没有先和她打招呼,而是先去见了老朽刘学询。好在晚年的刘学询非常珍爱他的八姨太,和青年军官寒暄几句之后就立刻派人去叫八姨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又如隔几许呢?八姨太见了青年军官,经过战火洗礼之后的神情越发沉毅刚健,举止投足中又增添几许沧桑,与衰老的刘学询相比,更勃发几许英姿。好在她还能够控制自己不流下离人之相思泪,只是站在一边奉茶倒水问安。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是完全装出来的。要知道未曾给主人生下儿子的小妾,在家中实际上是没有地位的,况且在八姨太上头还压着七个姨太太。

八姨太是多么渴望与心上人再一次互诉衷肠啊。可是她立刻发现心上人变了,变得对她心不在焉了。她发现他与她重逢后目光的确是热烈地亮了一亮,但接下去的大部分时间,他就专心致志地听刘学询谈论天下大事了。刘学询重复着三年前的话,从共产党说到国民党,从孙中山说到陈独秀。在刘学询眼里,孙中山依旧过于理想色彩,不足以成就霸业,蒋介石依旧是一个小字辈而已,而他最咬牙切齿念念不忘的还是对康有为的仇恨……刘学询说到最后,还是说到他自己的晚年爱好中来。他再一次让八姨太拿出那块佛像砖,说这样的佛像砖根本找不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在一片融洽中告别。青年军官终于走了,刘学询又让八姨太送义兄到水竹居大门。

一路上跟班走在旁边,二十一世纪的陈子虚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就混在跟班之中。他努力地想靠前,听那对一别经年的青年男女还会说些什么。不知道他这种企图是不是被那对青年男女发现了,总之,他们什么体己话也没说。直到青年军官翻身上马,八姨太才问他:“你什么时候能再来坐坐啊?”

军官子虚听了此话又下了马,轻轻地说:“我会来的。”遂又上马,沿杨公堤飞奔而去。

二十一世纪的陈子虚望着远去的奔马。他惆怅得几乎发呆,以至于竟然没有发现八姨太走过了他身边。直到她突然回过头来,无限幽怨地看着他,两行淡泪若有若无地涸了下来……